“谢谢……”
嘴唇颤动着，低声吐出这几个字来。
拓也松开手，“啪”地一声，刀掉在了地上。
“咔。”
绳子□□脆利落地切断的声音。
“切，我还以为你会把这沾满鲜血的意识进行到最后，结果到了这里就感到后悔了呢。”
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穿着黑色兜帽山的少年站起身来。
“看来不能期待你拿什么和我交换了。”
悠真有些扫兴地说道，撇着一侧的嘴，晃了晃拿着刚才切断绳子的镰刀的那只手。
“顺带，你说的那句，会有阻止死神的人来救我的话，总觉得有些蠢呢。”
“因为，那样的人并不存在，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理。更重要的是，不像是你，我就从来没有期待过被谁救赎。”
“你……你是谁？”
拓也迟疑地站着，直到他看清少年被兜帽的阴影遮住的另一侧脸实际上并不存在，只是一团深不见底的向外蔓延的黑暗而已的时候。而那只拿着镰刀的手，是一段反射着冰冷光线的骷髅。
“你是谁！？……鬼？”
脸色变得惨白，拓也本能地向后退着，“不，不要过来！”
“不是鬼，是死神。哎呀，几分钟前还自称是死神，我还有点兴奋呢。”纠正着对方的发言，悠真更加不高兴了，“结果居然不是同行——逃也是没有用的，你总归这辈子要遇上一次。”
“而且，难得我用这么亲切的样子出现，你再不接受，我也是会很苦恼的。”
“你想要干什么？带……带走我？清算旧账？”
这样颤抖的声音，拓也也是第一次听见自己发出。
“我是来谈条件的。”
悠真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瞥向一侧的墙边，用手指着那个靠着墙的女学生，“带不带走她的条件。”
“她现在这样，鉴于今晚发生的一些事情，很快就会有警察过来。”压低声音，“如果你愿意和我交易，我可以不带走她的灵魂，这样她就会在抢救中醒过来；如果你不愿意，那么就……总之你自己考虑吧。”
“从现在开始，我给你三分钟决定。”
“三分钟……是不是……短了点啊？”
“没有办法。一是我一直都只给三分钟。”悠真耸耸肩，“而是，我等下还要坐电车回家做作业。要不是你说了那句“谢谢”，我就等着你离开后直接带走她了。”
他眯起眼睛，恶意地模仿着先前拓也的口气。
“真是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作为杀人犯，竟然向被自己杀死的人道谢，以至于我都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在下手后感到后悔了吗？”悠真轻轻地笑着，“因为，就连“被杀死”这种事情，也是只有她才能享有的荣耀。再好的仿制品，也终究是复制品，满足了你复仇的工具，满足你幻想的稻草人，不是吗？”
“你闭嘴！”
沉默已久的拓也咆哮道。
“你在想清楚这点的时候，为时已晚，那句“谢谢”，说到底还是你对杀错了人的歉意吧？还是说，你感谢她让你一瞬间感受到了杀死那个人的快感呢？”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表面上说着会和我在一起，背地里却利用我，出卖我！”
“……”
真是麻烦。
比那个跟踪狂禁婆还要麻烦。
“你和她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想听。请利用好剩下的一分钟，快做决定吧。”
话是这么说，悠真却想起了美芽的事情。
终于有暂时结束了的感觉……呢？
这次的事情，解决得意外艰难啊。
自己第一次，压根连和杀手面对面的机会都没有，都怪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缺神经的警察，笨手笨脚，本来不该死的，听自己这一句“快跑”，反而乱了手脚，引爆了炸药。还没有反应过来，理就被破坏了，时间就倒置回一日前了。
这可是死神遇到的最糟糕的情况啊，本来不该死的人，却因为死神本身的影响而死了。甚至连清除他们记忆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重新回到一天前，在场的人多多少少会有那种，名叫“既视感”的东西吧？
当然他们通常把它当做梦境、预言就是了。
悠真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四周。
不过，要是仅仅是这样，还不至于那么麻烦。关键是……
为什么那个人，会一路跟着我来这里，并且看到了我被捆在铁轨上的那一幕呢？
不得不说，自己光顾着笨蛋警察了，完全没有顾及到其他目击者。
因为纯的存在，本来应该顺顺利利的“二周目”也变得如此棘手。她似乎想要努力改变什么，无数次把我的计划给打乱了。
——只可惜，生老病死，这些是不可能被改变的，一切和理有关的事情，不管如何去做，都是徒劳。
这样的挑战真是太可笑了。
微微扬起嘴角。
每次挑战理的，都是些有意思的人呢，这次应该也不例外吧？
“于是呢，你是打算要杀死她呢，还是和我交易呢？”
直视着拓也的眼睛，悠真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
“没有决定吗？”眯着眼睛，歪头，“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下定了决心，杀了人，却连是否真的想要害死她这种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只可惜，时间到了。再不走我就赶不上电车了。”
“等。”一直低着头的拓也突然开口，冷冷，“我觉得被你耍了。”
“我没有必要耍你，也没有必要隐藏什么。”悠真以同样的口气回敬。
“那么，既然你真是死神，告诉我吧，我什么时候会死。那个□□又是什么时候会死。”
伸展开双臂，拓也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
“你看的见的吧？作为死神来说。”
“我知道，” 悠真冷静地看着发出奇怪笑声的拓也，“但是，我不确定你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哈，哈哈，我会是什么反应呢。”拓也一只手撑在墙上，微微低头，弹了弹手上的那根烟，“你说吧。”
“你会在接下来被路过的警察用□□击中而死，而你指的那个人……”悠真皱了皱眉，“则会有相当一段时间可以活下去吧。”
简直是自寻死路。
问生命长短的就没有一个活得长的——嘛，是理的安排也说不一定。
“果、果然是这样吗。”拓也的情绪并没有悠真想象中的那么激动，而是自嘲地笑了，“凡是好人都不长命呢。”
悠真一言不发，把头别了过去。
“呐，死神大人，不反驳一下我的话吗？”拓也继续说道，“在你面前的可是杀人犯啊？就像是“杀人犯是不是好人”这样的判断，就算是三岁小孩也知道正确与否吧？”
“在我这里没有好人与坏人的区别，只有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的区别。而这一切，是由理决定的，我只是执行者而已。”
“所以说，如果我选择了救活她，你刚才所说的，我会被警察击毙的结局，就有可能改变吧？”
“我不知道，但按照我的判断，你的死亡的话，不会。”
通常情况下，理被破坏导致时间回溯还是挺少见的。
“你要救她的话，需要用你身上最宝贵的东西来交换。”
“这样啊。”拓也不知道为什么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我是注定会死在这里的吗，不管她有没有被我杀死？”
带着最后一丝希望，他望向少年。
“是的。”
“这么直截了当呢。那么，我同意交易。就用我这条命，去换取她的命吧。”
说出这一句话，拓也突然像是轻松了许多。
“你的变化真快啊。我突然理解为什么别人会说你是一个温柔的人了。”悠真回想起美芽说过的那句话，“当知道自己不可能逃脱的时候，还是会把机会交给别人。”
“也只有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
“不过，一命换一命，这样的条件挺不错，我接受。”
悠真笑了笑。看来自己的计划要成功了。
“这样的条件，你也会接受？”拓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你不是说过了，不管什么选择，我几分钟后都会死？拿一个注定会死的人的性命去交换一个很可能活下来的性命……这种不对等的交易？”
“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至少，你现在还活着，还拥有着活人的价值。”
“不错呢，身为预备要去死的人，还能换一条活命。”拓也笑了，“给我代条口信给那个人，你可以的吧？”
“那需要等到她快死的时候。”
“你就这样问她，’我用这条你看来一文不值的命，换来了另一个人的生存；那么你呢？你的这条命呢？又能交换什么呢？’”
“……”悠真没有做出任何评价，“我会传达的。”
一切都结束了。
举起镰刀的时候，悠真这样想着。
其实，死神这桩差事也不错。至少在最后，不管是怎样的人，都会很安静地让自己带走。
虽然偶尔也有例外，不过也只是例外而已。
悠真不让自己去想太多，把全部的力量集中在自己的手上。
结果，和自己所料的，一模一样呢。
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而且还是个乖乖掉进自己陷阱里的家伙。
幸好自己临时想出了告诉他可以用最宝贵东西来交换少女生命的点子。刚才差点紧张死了，那个赝品的女孩，也是因为上一周目理被破坏，在这一天莫名其妙地冒出来的。
按照计划，唯一的死者，只有拓也一个人，而且，是在实施绑架途中因为心脏病突发而死。
告诉他是交易，我这算不算是骗了他呢？
应该不算吧，毕竟我没有违反任何规定。
真正的麻烦在这里。
悠真静静地注视着从墙角走出来的白衣少女。她一脸惊愕地站在那里，随后，不带任何口气地问道：“你要带走他？”
“你阻止不了的。”
有时候，直白地说明更有效。
“告诉我，悠真君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别你带走了？”没有紧张，也没有意外的反应，纯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
如果没有杀到只剩下一个人，就无法结束。
所以，不如直接告诉她把。
“我就是。”
死神的悠真转过身来，正对着纯。
“那就给我住手。”纯淡淡地说道，“警察就在后面。”
“警察吗……”警察能阻止吗，悠真忍不住要笑出来，不过他还是做出了一脸严肃的表情。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关我的事情。我只完成我的任务。”悠真回答道，“那就是，按照他的意愿，带走他。”
“那不是他的意愿，是你一步步诱导他，不去阻止，反而去纵容他的结果。”
纯咄咄逼人地盯着悠真。
“我现在可以确定了，这一路都是你安排好的。”
“我什么都没有做。”
悠真耸耸肩，露出了无辜的表情。
“你的确什么也没有做，但是你知道他会杀人，说不定还知道他一定最终会和你交换。”
“在我想要找美芽的时候，你提前约走了她；在我想要引开你，阻止杀手的时候，你故意装作不相信我告诉你的一切，一直拖延到最后的时间；那边躺着的警察，也是你做的吧？为了达到某种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悠真无奈地苦笑，“作为一个死神，我本身就不应该干涉任何事情。我阻止你和警察，是因为你们提前知道了本不该知道的事情。像你，如果不是知道了这里会有案件，你会去附近寻找美芽，直到观察到旧电车站入口的异样；像那个警察，他本身就不该死，而我，也确确实实没有让他死。”
“要说我有什么目的，那就是——让一切自然地发生。”
“完全不能理解。” 纯打断道，“我只知道，只要我早到十分钟，他就不会成为杀人犯，也就不会有被害人的出现。”
“这是不可能的。”
“你凭什么说这是不可能。”
“……”
“我之所以没有成功，只是因为你的存在。”纯辩解道。
“我？”
悠真指了指自己，疑惑地问道。
“在一开始，我的考虑就是优先救你。一切也的确顺利进行了，你无法否认。”
“你和我上了同一班电车，原本我应该因为迟到了几分钟而没有赶上。”
“你接受了我的盒饭，原本我们根本连见面的可能性都没有。”
“你按照我所预计的，看了字条上的内容，虽然你并没有当做一回事，但你的确是在校园内多停留了一会儿吧？”
“你被我挡在厕所里的时候，那段时间，原本一定不可能是这样的，因为按照你说的，我正在找美芽。”
“最后，你因为目击犯人而被捆在铁轨上；按照我原先的计划，在杀人犯走后，我会过去给你解开绳子，并报警……”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发生。
——因为，你是死神。
“我承认，你的确是改变了一些什么，”悠真苦笑着，“至少，你改变了我对你的印象——我一直以为，你是不会在一天之内说这么多话的。”
“……”
“但是，以上不过是你的假设而已，你所认为的结局，并没有成为现实。说到底，你不过是给我增加了额外的工作量而已。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会改变给你看的。”
“那就看看有没有下一次吧，小姐。我很期待你会怎么做呢。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要友情提醒一声，我等下会消去你这次的记忆，如果你想要临阵逃脱的话，会发生什么我可不知道。像是变得更加沉默，或者变成疯疯癫癫的禁婆，又或者干脆变成彻底的笨蛋了，我是绝对不会负责的。”
“请叫我的名字。”纯咬着嘴唇，冷冷地回答，“我不会再理睬你了。”
随后，她回归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悠真叹了口气。
“行了，我知道我作弊了。你要真是坚持救人，改变理什么的，那，下次有机会，公平地笔试一次吧。和死神比速度，可是会成为你一生中的光辉喔。”
“没有人想要那种荣耀。”
“那真是太遗憾了。”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努力地去救那个以侦探身份自居的、像人类一样生活的我。
我会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