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伤实验、低温实验、灭压实验、毒气实验、活体解剖,鼠疫、赤痢、霍乱、炭疽、伤寒、结核,人血和动物血互换……泛黄的纸张和褪色的笔迹间,散发出来自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血腥气息。
这是一个伪装成军医学校的人体实验基地,里面驻扎了一支被隐去番号的恶魔部队。他们总体划分为总务部、教育部、器材部、诊疗部、实验部等部门,打着防疫给水的幌子研究细菌战和滤水器。实验部下设各种研究作业班,负责管理实验材料、研究细菌、制造武器等课题。
从变成骷髅的士兵处发现的日志来看,叶岛由于远离本州,曾被当作流放犯人的土地,许多反战人士、左派人士、宗教异见者以及敌对国的俘虏都被囚禁于此。叶岛还因为矿产资源丰富,吸引了重工业尤其是军工厂进驻,征用了大量外国劳工。
岛上曾经爆发过不明疾病,多人死亡,严重影响作业。因病弱而无法继续劳作的工人会被送往军医学校,和囚犯们一起关押在地下,充当实验材料。少数部队成员因操作不当而感染疾病,也会成为研究对象。
他们被抹去了人的属性,不再拥有姓名,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编号——XXX号“肉”。监狱里存在极少数反复注射致病微生物而没有死亡的“肉”,被当作珍贵的抗体提供者供养起来,甚至有人把他当作“神”来膜拜。
作者提到,“神”曾经向周围的人传播赤色思想,并渗透了部队内部。他们后来掀起了监狱暴动,但没有成功。从此,监狱加强了监管力度,不过后来还是有人趁乱逃走了。
当时部队正在撤退,为逃脱军事法庭的审判,他们打算消灭证据,结果不慎打破装有致命病原体的容器。细菌病毒向周围扩散,有许多人没穿防护服,吓得四处逃窜。
作者在逃跑时滚下扶梯摔晕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同伴们遗弃在地底。他只能一点一点地挪回值班室,靠数量不多的水和食物度日,在日志本上写下人生最后的时光。
“……想放牢笼里的人出去,但他们已经被扫射而死了。不,就算放出来也没用,通往地面的门早就关起来了。牢笼之外,只是更大的牢笼。”
“……逃到地面的那些人,不知道现在怎么了,大概和那些劳工一样出不了岛吧。叶岛也是一个牢笼。”
“……已经不存在干净的水源了。为了生存,不得不喝被污染的水。这个地下实验室有严重的设计问题,未能有效隔离含水层。”
“……想吃家乡的炖菜,一口就好。”
“……开始发烧、呕吐、腹泻、起皮疹、皮下出血。不久之后,就会像那些‘肉’一样,内脏溶解,皮肤掉落,七窍流血而死吧。其实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上级不停向我们灌输‘实验材料是肉块,不是人’的观念。”
日志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并没有关于罗刹鬼的内容。不过,作者提到的外国人、“神”的抗体、地下水污染、传染病的症状,都与源治的推断对上了。
爱理低声说:“我的先祖,其实就是那个被多次注射细菌病毒后还能存活下来的人吧。”
长发遮蔽了那张苍白的脸,源治看不清她的表情。
染崎家的“先祖”并没有留下姓名。他只是众多“肉”中比较特殊的那一块,因此才被当作“神”来看待。至于他是怎么趁乱逃跑的,逃到地面后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成为“鬼狩武命”供奉在神社里,二人无从得知。
“……牢笼之外,只是更大的牢笼。叶岛也是一个牢笼。”日志上写道。
源治隐约觉得,他们的命运,正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咽喉。
他在百无聊赖地翻手机时,留意到父亲失联前的动态,似乎是参加了什么“人骨问题追究会”,要求行政部门对日本东京某军医学校原址发现的人骨进行重新调查。
联想起父亲在多年前因为学术观点而遭到死亡威胁,以及源治从收到信件到登岛以来的种种异常,他的背上一阵恶寒。
此刻,一只白皙的纤手搭在了源治冷汗涔涔的手上,止住了它的颤抖。
“不管是好是坏,事情已经发生了,没必要想太多……”爱理静静凝视着他,眼中的冰湖已然融解,溢出宛若晨曦的温和,“我会继续帮助源治君,寻找须佐教授的下落。”
这只手凉中带温,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外冷内热。源治不知所措,脸开始发烫,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只能拼命喝水,说点别的转移注意力。
“你说,会不会有人发现我们跑到废墟里了?”
爱理凑近他耳边,悄声说:“搞不好,我们身边都是间谍装置。”
源治感觉耳朵痒痒的。爱理的头发很好闻,他的脸更烫了。
“不过,至少神社是安全的,机器人每天都会进行无死角扫描。”爱理补充道。
“防痴汉的那种吗?”
“那种只能干扰窃口斤器和监视器,现在已经升级了。端木家送来了镇暴型机器人,打扮成守卫在神社里巡逻,一发现可疑情况就会马上采取行动,摧毁目标。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当初那个不是痴汉,而是有人派来监视我们的。”
“这么说,我们去废墟的事真的被发现了啊……”
“不好说,间谍装置也只是个猜测。至少当时防护服上的扫描仪没有报警,我们也只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爱理站起身来,理理衣服。
“话说,流歌已经做好饭了,一起去吃吧。最近真的辛苦她了,本来说好了轮流做饭的。”
总感觉爱理的话变多了,没有以前那么沉默寡言了,这应该是好事吧?只是,源治一想到以后就要离开日本,心间莫名泛起了一阵酸楚。
“暑假结束之后,源治君就要回去上学了吧。在那之前,我们要尽快找到须佐教授。”
“源治君又救了我一命了,已经两次了哦,这下不努力回报源治君也不行了。”
“我会继续帮助源治君,寻找须佐教授的下落。”
他当然想尽快找到父亲,但又希望留在岛上的时间能久一点。不知爱理心里是怎么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