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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今天不是星期三(第二版/废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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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治并不是在颠簸和嘈杂中爬起来的,而是被无声惊醒。虽然他早已习惯丰田车内的安静。

哦,醒啦。

从声音中可以感觉到父亲在后视镜上扫了一眼后浮现的笑意。源治伸了个懒腰,然后扶着座椅,像拧毛巾一样扭动腰部。倾听着骨骼发出霹雳啪嗒的声音,整个人顿时轻松许多。猛然吸一口气,再长长哈出,却是一股浓烈的薄荷味。

“爸爸,你替我刷牙了?”

“怎么可能呢,这种事应该自己干嘛……”父亲说,“天没亮就叫你起床帮忙搬东西了,搬东西前你迷迷糊糊地去了洗脸刷牙。后来你太累了,爬到车子里就睡着了。不记得了吗?”

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源治品味着口中残留下来的凉丝丝的牙膏,唔了一声,点点头,尽管父亲不一定能在镜上看到他这个动作。

但随后,他又皱紧眉头。

感觉这件事,就像细而重的沙砾,硬是要从他向来致密的小孔记忆筛网中沉出,猝不及防而又无可避免地。

记忆力强一向是源治引以为豪的优点。他习惯把要记的东西像制作电子表格一样,有条不紊地输入脑子里。曾经参加记忆力竞赛,一路过关斩将,从校级直冲国家级,尽管最终因某些原因与总决赛无缘,但不管怎么说,他的过人才能在竞赛中大放异彩,计算机般缜密的头脑使老师和同学惊讶不已。天没亮就被叫醒这种让人极不情愿的事情,他是不可能忘记的。可是,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表格”里的这一部分,像是被什么抹掉了,模模糊糊。

不去想了,这点小事。毫无记住的意义。

就算这样安慰自己,他心中还是暗暗发出了不甘心的叹息。无奈,下意识扫了一眼电子表——APR 27,2011 WED.

像是要刻意打破宁静似的,父亲指了指前方的货车,笑呵呵道:“幸好早段日子提前搬了些过去,不然今天就忙不完啦。单靠我们这辆小车,可真吃不消了。多亏有搬家公司帮忙。”源治顺着他的指尖望向那儿。车厢上画着一个身穿棒球装的女孩,满脸笑容地扶着倾斜的蓝色箱子。印在了那个图形上的,是同样倾斜着的白色大字“the 0123”。灰蒙蒙的“ART CORPORATION”,毫无生机地躺在左上角,安安静静。

“寺田千代乃,女实业家。创办了阿托搬家中心,以其别出心裁、体贴多彩的优质服务,占据了日本陆运业的绝大部分市场。”源治的脑子里闪过了这么一句话。但是,比起什么规模宏大的搬家公司、极具传奇色彩的“创业女王”、用头发大概也数不完的收益,源治更关心0123这个看似无趣的数字组合。这的确是一个简单易记的电话号码,排在电话薄的前头,十分醒目,不仅可以迅速引起顾客的注意,而且连宣传费也省了。

“好厉害……”源治对创办者的精明钦佩不已。可是再怎么赞叹,也不能平息他心中的不满——唉,这次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搬家了!

源治的父亲须佐求真,现在是研究人类学、社会学、历史学的自由学者,著作颇丰。他从不轻信书上的话,哪怕那是学界权威的著作。为了深入研究,他时常东奔西跑,多次走访各个地区调查取证,以获得更为准确真实的第一手材料,把世界的全貌展现在读者面前,尽学者之责。从城市到乡村,从平原到高山,从染上工业文明之尘的一流强国到残存奇怪陋习的荒蛮之地,从温暖的关东到酷寒的西伯利亚甚至是极地……世界上究竟有哪个洲、哪个国家没有烙上他的脚印呢?源治不知道。就算不能说父亲踏遍地球所有的陆地,那没被拜访过的地区恐怕也少之又少吧。

须佐先生原是东京某大学的一名人类学教授。由于讲课时从不照本宣科,善用生动贴切的比喻来把枯燥难懂知识点解释透彻,有时还讲些笑话活跃教室气氛,因此在学生中享有极佳的声誉。但不知为何,在与众多同事共进午餐时,他总是一声不吭。既不滔滔不绝地夸耀自己的光辉业绩,也不凭借出色的口才在争论中取胜以显示聪明才智,可以说是这所大学教授中的异类。可是有一次,他却放下了餐具,严肃地说道:“不,那不是我们的领土。”

短短一句话,浇灭了高谈阔论者的热情。现场顿时鸦雀无声。目瞪口呆的同事们把怪异的眼光投向了他。那眼光里夹杂着震惊,不解,轻蔑,还有愤怒。几天后,他收到了莫名其妙的投诉信、警告信,甚至是恐吓信。他明白这样下去,会难逃因诬蔑而被辞退的羞辱,于是赶在事情发生前提交了辞职信,及早脱离这个是非之地,即便是背上“懦夫”、“无能之辈”、“国贼”的骂名。

如前所述,须佐先生后来成为了一名自由学者。正如他的名字,“求真”是这位坦诚直率的学者的写照。有趣,这个名字简直就是他的标签。也就是这种执拗的性格,使作为儿子的源治“深受其害”,饱受辗转奔波之苦——妻子去世后,儿子只有5岁,须佐求真除了儿子,似乎就没有别的可供依赖的亲友了,所以每当要外出研究时,他不得不带上源治,而到了目的地一待,就不止几个月。年纪轻轻的源治,很早就有了出国经验,在国外的日子甚至比在国内还长。日本的一切对他来说是如此陌生,除了知道在东京新宿区有个“家”——父亲称之为“我们的大本营”。

源治闷哼一声,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算了,不管搬了多少次家,现在终于搬回日本了。日本终究是日本,不是毒贩猖狂的墨西哥,不是纷争不休的中东,也不是饥馑荐臻的阿非利加,而是一个繁荣而有序的国度。想到这里,源治的忿忿才得以缓和。这样想着,他心平气和地闭上眼睛。

当他再度睁开双眼之时,车上的东西已经卸得差不多了。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正打算下车帮忙,耳旁蓦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那是一种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其中仿佛紧紧裹夹着坚硬冰冷的芯。源治愕然地转过头来。少女依然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目光相错的瞬间,源治怔住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深邃,如同平静似镜的湖面,明亮得可以映照出对方的内心,而你却无法洞察她究竟在想什么。锐利,像一把刀子,毫不犹豫地剖开你的肉体,露出里面的灵魂,可你却无法挣扎,只能乖乖听命。源治可以感觉到灵魂从他的体内散失,而原先安放灵魂的地方被空白取而代之。无力感像渐渐涌起的浪潮,漫过了头顶。

然而,那把利刃却非如此残酷。它反射的不是悚人的寒光。她的眼神中并没有流露出责怪和敌意,相反,还溢出宛若晨曦的温和。

“为什么呢,要来这里……”少女继续用那没有起伏的声音说道,“这里并没有蝉鸣啊。”

源治从诧异中回过神来,赶紧说道:“你好,我是……”

“快离开吧,今天不是星期三。”

说罢,少女转身离去,留下源治一人笼罩在无力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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