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脸色铁青。面容憔悴的他瘫跪在地上,嘴角微微抽搐,把空洞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作品。那是一些极为残酷的彩绘,虽是轻描淡写,色彩并不浓重,却无比真切地弥漫着让人反胃的血腥味,令观画者如临其境。
这个穷困潦倒的画师失业已久。本来只想请求军队给自己安排一个能够充分发挥其绘画才能的职务,但当他兴高采烈地携着绘画工具赶来报到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后的工作竟成了良心的负担,衍生出每日每夜永无休止的梦魇——
画师所描绘的,是受刑者严重冻伤的肢体。被冷水浸泡过的皮肤暴露在极其恶劣的奇寒环境下,加上四棱木棍没完没了的毒打,使受刑者像坏掉的人偶那样,手脚脱落,露出白骨。变形的肢体泛着可怖的紫黑色,这说明肌肉组织已经坏死。仿佛可以看到附在白骨上的腐肉像暗红的果冻一样微微颤动,最后演变成无休止的痉挛。
实在是……惨不忍睹。
他绝望地用双手捂住脸,喉咙深处发出了呻吟。过去用来描绘美丽景色的画笔,现在却被用来记录这个残酷的冻伤实验。自己出色的绘画天赋明明应该在圣洁的艺术殿堂大放异彩啊,可如今偏偏要为这些断肢残腿进行写生。
想要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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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些细碎而沉重的脚步在虚晃、浮动时,大家知道,新一轮的酷刑又要开始了。由于被浇下冷水、放置在冰天雪地中,那个人归来时,脸色已像死尸般惨白,肿胀的四肢结着厚厚的霜,极不自然地扭曲着,撕裂出深深的缝隙。没有液体流出,因为渗出的血液早已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大小不一的水泡。但这些水泡很快就破裂了,溃烂的伤口从红色变成紫色,最后变成让人联想起魔鬼的紫黑色。
军官的嘴里发出了啧啧声,看他的神情,似乎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死死固定了那个人以后,军官抽出了短棍,开始拼命对着他进行敲打,像打断冰柱般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打落下来。手指落入了盘子中,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奏响了骇人的乐章。
不知受刑者是因为身体虚弱而无力叫喊,还是因为完全冻伤使他失去痛感,现场并没有爆发出预想中的那种撕心裂肺的哀号。然而,在场所有的少年兵都吓得紧闭双眼,就连那些年纪稍长的见习生也大惊失色,好像真的听到了声嘶力竭的嚎叫。
“不许闭眼!全都给我马上睁开!”
军官转过身来严厉地喝道。他从腰间抽出了皮鞭,朝着地板狠狠抽打。
“啪!啪!”
鞭打声是危险的警告。他们不得不张开眼睛,故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可是,孩子们拼命紧攥的拳头渗出了冷汗,牙齿还在不听使唤地上下打架。
不忍卒观……
“战场上没有爱,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战斗的目的是胜利,而胜者即是正义的化身。国家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和必要的,因此,为国献身在所不辞。”
“效忠陛下重于泰山,你们的生命轻如鸿毛。宁当护国之鬼,不受生俘之辱。”
“在你面前的不是人,只是一堆毫无存在意义的‘肉’。”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难道这些手无寸铁的“敌人”的生命就应该被视为草芥吗?
站在后排的一名少年这样想着。他心如蚁噬,努力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想要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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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师和少年,在万籁俱静的深夜聚到了一起。他们撂倒了那几个昏昏欲睡的看守员,盗走了他们身上的钥匙和武器,蹑手蹑脚地摸进了监狱里。每隔一段时间,这里都会有人被“消耗”掉,用于可怕的活体实验,然而他们只能坐以待毙。
“嘘,慢慢来,不要出声。”
画师低声说道。他拿着看守员的木棍站在门口把风,焦急地看着这些“囚徒”一个接一个出来。
“别害怕,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
少年结结巴巴地操着不纯熟的汉语,向窝在角落里的女孩伸出了手。原本女孩眼里尽是惊恐,抗拒地晃动着身体,但在少年的温声安抚下,她渐渐卸下防备。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快跑,那些家伙来了!”
画师慌张的声音响了起来。少年没再多想,抓住那个女孩的手腕直往外奔。
骇人的手电光如箭一般射了过来。
“喂,你们在干什么!?在那边,快抓住他们!”
越狱者在走廊上匆忙逃跑,一直冲向铁扶梯,扶梯的尽头有一扇厚钢板制成的巨大铁门。画师哆哆嗦嗦地摆弄着大门的机关,与几个比较强健的汉子一同用力撬开它,然后带领众人爬出地面。
然而,这个地方四面八方都是荷枪实弹的守卫。军靴齐刷刷地踏在地上,声音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接近。
他们被揪住头发,狠狠地甩向牢墙,任由那群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怪人抽出针筒,把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中。
还要做无谓的挣扎么,桎梏明明无法冲破啊……
最终还是要回到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