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多日寻父无果,源治调整了行动策略,白天在爱理的指导下进行实战训练。他惊讶于爱理竟如此擅长弓马刀剑,与病弱的外表全然不符。
在爱理进行场地布置时,流歌悄悄对源治说:“爱理说,作为染崎家的后人,什么都要学一点才能更好地保护蝉隐町。她从小就很刻苦,受了伤也不会哭哦。”
什么都要学,也未免太辛苦了。
源治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些为了爬上精英阶层而逼迫子女样样精通的家长形象,他们将本该有趣的才艺学习变成强制性的痛苦折磨。在接受繁重的学科补习之余,孩子们还要参加书法、绘画、乐器、舞蹈等培训班,还没成年就失去了笑容。
那么,爱理是自愿的吗?
他想起了某天和爱理一起在书房里查资料的情景。
“岛上信号弱,手机导航不太好用。带上神社布局图和蝉隐町地图,源治君就不会迷路了。”
爱理将地图递给源治。
源治接过来,没有细看,因为他的目光被屋内的书画作品吸引了。
其中一幅在枯枝上画了一只孤零零的蝉,并用瘦劲清峻的字体题了一首汉诗:
“秋来万物皆萧煞,唯有孤蝉未禁声。宁作灵乌鸣以死,不从蝼蚁默而生。”
落款是染崎诚和染崎清子。
“那是我的父母。母亲作画,父亲作诗。”
爱理没有多说什么,继续整理刚才弄乱的书柜。
染崎夫妇的作品旁,则是用清丽纤柔的字体题的另一首没有落款的汉诗:
“清露濡纱翼,寒吹送苦讴。风催梧叶落,何处躲清秋。”
与刚才那只不停鸣叫、至死方休的孤蝉相比,这只寒蝉少了几分无畏决绝,多了几分彷徨凄苦。
第三幅作品,字迹与第二幅相似,但更显清冷沉重,没有那么纤柔。画面上乌云滚滚,怒涛翻腾,高高掀起一叶孤舟。上题:
“黯澹山渊外,闻言染翠微。欲扬舟楫去,江上乱云飞。”
同样没有落款。
源治正想问后两幅是谁的手笔,却瞥见爱理红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顿时明白了什么。
“总感觉爱理很厉害呢,料理、剑术、弓术、绘画、书法、作诗什么的都很在行。”
“为了更好地守护蝉隐町,需要学习很多东西。”
“爱理很喜欢蝉吗?”
“也许吧。”
“但是,蝉是罗刹鬼的化身,爱理不讨厌吗?”
“以前接触过一些诗歌,蝉栖高饮露,是高洁的象征。还有人佩戴玉蝉来辟邪,似乎不是那么肮脏邪恶的存在,”她迟疑了一下,声音低弱下去,“我不明白,为什么蝉隐町的说法和外面不一样……”
“这样啊,想出岛看看吗?去听听外面的蝉鸣。”
“……我不可以离开这里,这是染崎家的使命。”
听到这里,源治心里一揪。
“源治君为什么会选择出国呢?”爱理难得主动提问。
“家父早年因为学术观点得罪了右翼分子,受到死亡威胁,还有形迹可疑的面包车在我们家附近盯梢,所以我们全家都出国了。”
“暑假结束之后,源治君就要回去上学了吧。在那之前,我们要尽快找到须佐教授。”
经过连日的地狱式特训,源治终于可以出师了。爱理为他准备了血御守和武士刀,并定制了一套绣着蝉隐神社神纹的纹付羽织袴。
“哇,看起来很不错呢~”流歌赞叹之余不忘提醒,“不过,万事要小心哦!”
这是源治第一次正式陪同爱理夜巡。在路上,源治又注意到远处那片围起来的区域。
“那个地方以前是做什么的,爱理知道吗?”
“好像是荒废很久的军医学校吧,里面都是危房,所以不能进去。”
“原来如此。”
源治本以为这只是一次稀松平常的巡逻。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完全程时,一道黑影倏然闪过。他们俩开始警惕起来,将手按在腰间准备拔刀。四下无人,二人屏气凝神,只听见夏虫唧唧,微风拂叶。
蓦地,一个青眼紫肤的赤发怪物毫无防备地闪现在他们眼前。它张牙舞爪,嘴里流涎,嘶叫着扑了过来。源治还没反应过来,那丑陋的生物就在刀光剑影中四分五裂。
“罗、罗刹鬼!?”
源治惊魂未定,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嗯,第一次见。”
爱理擦了一下刀上的血,便把刀收了回去。
这时,各家各户的灯都亮了。人们听到打斗声,纷纷跑了出来。当他们看清地上支离破碎的尸块时,都吓得连连后退。
原本大家对传说并不是百分百相信,现在突然惊恐起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有人大喊:“看来传说是真的!御神子大人万岁!”
其他人受到鼓动,也跟着喊了起来。
爱理制止了他们的高呼:“各位请回吧,夜里不安全。”
她的声音很安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人群面面相觑,逐渐散开了。
现场只剩一个少女哆哆嗦嗦地瘫坐在地上,瞪大了双眼。
“明香,回去吧。”
爱理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但少女并没有接受她的搀扶,像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地支起身子跑了。
“她这是怎么了?”源治有些纳闷。
“可能看到罗刹鬼就想起不好的事情吧…明香的哥哥失踪了,报案后一直没有消息。”
“是‘鬼隐’吗?”
“不太清楚……警察说,跌下悬崖被海浪冲走,或者不小心掉进海里也有可能。”
“他们对罗刹鬼有什么看法?”
“不置可否。”
翌日,町内流言四起。
有人说,罗刹鬼又重新活跃起来了,笠原明香的哥哥是被“鬼隐”的。
有人认为,明香的哥哥只是刚好失踪了,毕竟现在有些年轻人不太守规矩,喜欢夜不归宿。
有人脑洞大开,认为明香的哥哥变成了罗刹鬼。
还有人嚼舌根说爱理不是先代神官夫妇的亲生女儿,不然她身上的“神之血”不可能镇不住罗刹鬼。
更离谱的是,有不信邪的家伙将矛头指向了染崎家,怀疑他们想重塑“神裔”家族的权威。
源治闻言,攥紧拳头:“太过分了,爱理每晚劳神费力,又是为了谁?”
他打算找爱理谈谈,正纠结着应该怎么将这些难听的传言委婉地转达给她,却被流歌告知明香和爱理在书房里会面。
“明香好久没来了,看来今天要多准备一双筷子了。”
流歌看了看钟,便跑进厨房里倒腾饭菜。
然而,到了饭点,书房里的二人还没有出来。
源治想到那晚明香惊慌失措地拒绝爱理的搀扶、落荒而逃的样子,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冲向书房,只见爱理倒在地上,一手费劲地支撑身体,大口大口吐血。
源治大步上前,牢牢抱住她:“该死,都怪我没有早点发现异常!”
爱理身上有多处伤口,不断有血汩汩涌出,将巫女服的白衣染成一大片朱色。她半睁着眼睛,微微张口想说些什么,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爱理,振作点!千万不要睡过去,拜托了!!!”
他试图通过大声吼叫让爱理保持清醒,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昏迷。
此刻,屋外雷声怒吼,狂风大作,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可这一切都没能把爱理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