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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偶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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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板长街越往深处走,便越破旧。林无善不紧不慢走在最后头,云不趣评价完,他也闲聊般回。

“谢谢夸奖,你也是。”

云不趣闻言挑眉:“也是什么?”

“有意思。”

林无善连走路都是透着一股从容。云不趣特意留心看了一会儿,发现这苍白俊秀的青年走的每一步都像丈量过似的,步长一致,落地沉稳周正,没有丝毫杂音。再配上那一把温和谦逊的遣词话调,整个人文质彬彬,气质十分干净,与脏乱老旧的街道显得格格不入。

云不趣干脆松了手铐,让金三明往前走,然后自己与林无善并排。跟着林无善端谨有方的步伐,云不趣单手插着口袋,依旧走得吊儿郎当,闲适得就像来春游的。

“我有意思?怎么说?”云不趣问。

林无善于是叹了一口气,状似无奈地笑起来:“礼尚往来。”

——意思就是,和你客气一下。

云不趣“哦”了一声。

三秒后。

“就没别的可以夸了?”云不趣好像不太满意,于是发出提议,“至少表示一下意外?你被我看穿了。”

林无善便反问:“你看穿了什么?”

“你刚才和冯玉蓉说了一句话。你提醒她,要小心秦梦。”

“你是听到的?”

“当然。”云不趣笑了一下,凤眼生辉,“是我猜到的。”

“那你猜错了。”

云不趣完全不受影响,只继续道:“那你肯定是和她说:秦梦是持有者。”

林无善脚步一顿。

云不趣又笑了:“这次我猜对了?”

前面一直沉默前行的寡言少年金三明局促地站在门口,硬着头皮插话:“呃,那个……”

林无善错开了云不趣的话题,提醒道:“是到了。”

红漆泼满了了灰色的墙,到处涂鸦着疯子、烂人的字眼,生锈的铁门没有锁,要坠不坠、岌岌可危地挂在门框上,整一个破落户的惨样。

金三明就拷着手铐站在这间破屋子前,一眼都不敢看林无善,只朝云不趣的方向低着头,嗫喏着提醒:“屋子到了。”

云不趣还看着林无善,像是能在他脸上看出花,一边看着一边随口应:“行,知道了。”

金三明心想说,您这动作也不像真知道了啊?

可他不敢说。但被盯着的林无善总是能说的。

“不进去?”

云不趣颔首:“你还没回。我猜对没有?”

“哎,”林无善此刻真情实意道,“你很有意思。”

云不趣看着林无善温润如墨的笑眼,挑着眉,突然像是不在意林无善的回答那般,转而潇洒地单手提拉着金三明的手铐,率先进屋去了。

里头光线昏暗,相对比于金三明东瞧西看的谨慎,云不趣更像是这个屋子的主人,姿态透着一股回自己家的随意。

林无善跟着进去,询问:“你们是什么任务来这里?”

“接到举报,来他这里搜个赃物。”

“什么赃物?”

“不知道,”云不趣环视了一下屋内的状况,简短地和林无善介绍情况,“只说他让别人背了锅,有个东西是他偷的,东西就在他家里。我进本时,举报信在‘我’桌上,人在‘我’手里拷着。”

林无善于是把问询的目光投向金三明。

金三明总是显得格外局促,低着头不敢看他,但却知道林无善想要问他的意思,于是小声地应:“我什么都不知道,进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任何线索。但是,后面遇上那老人,那老人对我的态度很奇怪。”

金三明个子并不高,还在发育期的少年一米六出头,穿着白色西瓜印花衬衫和蓝色校服裤,留着一头乌黑的短发,是校园里那种很乖很干净的高中生的经典穿着与发型。

——恐怖玫瑰真的可恶,残害祖国的花朵。这少年看着就还是一个没经过什么事、一直被保护在象牙塔里的学生。

林无善十分温和地问:“怎么奇怪,可以告诉我吗?”

此刻的林无善像是十分开明宽和的长辈,金三明看着他就想到“渊清玉絜”四个字,想到荆家族札里,泛黄的纸页上记录描述这位的话。

燃灯摇行万里道,风雪披霜送归人。

百年前,提着昏黄摇灯徒行魑魅魍魉万里道,侧身悬配不夜天,披着红衣送走数万万归人的大司族,如今穿越百年跌乱嘈杂,在这个因被污染而极度混乱的世界里,低声温和问他:可以告诉我吗?

一瞬间,金三明不可抑制地陷入了莫名其妙的自责,并不断地去猜想——

这位持节清直的金玉君子,将来若有一天能够回忆起百年之前,再看如今,这里竟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一定会很失望的吧?

耳根子微微发热,金三明的头由此埋得更低了,遮掩着他发红的眼眶。

“就是像在看……”金三明顿了顿,努力找准描述的词语告诉林无善,“就是像在看,怀疑的人,带一点记恨。好像是这样。”

林无善由此沉思。

云不趣在一边突然插话,对林无善说:“他十六岁。”

沉思里的林无善点头:“我看他年纪也确实还小。”

“……”云不趣道,“不是小孩子。”

林无善肯定道:“对。青少年是祖国的未来,少年强则国强。”

无效沟通的云不趣眯眼看着低头的金三明好一会,才松了手铐,拍着他肩膀,交代道:“别杵这,你的‘东西’自己找找,看看有没有线索。”

金三明是极听云不趣话的,乖乖地点头,自己开始从屋子四周十分快速熟练地翻找起来。

屋子不大,到处都是垃圾堆一样扔在地上的各种生活物品,床上是乱哄哄脏兮兮的被褥,墙上没有抹白色墙灰,是灰色的粗糙水泥面,上边贴满了情.色海报,实际的家具并不多,仅仅一个破旧的衣柜,和一张塑料桌子并两张凳子。

要找到值得被偷的东西,金三明第一便先是去搜了衣柜。林无善本想跟着一起,但被云不趣拦了下来。

高大的男人倚着摇摇欲倒的桌子,大概是觉得警帽闷热,又抬手把警帽取在手边,就一副站等的模样。

林无善看明白了:“你在教他。”

云不趣懒散道:“哪有。不是忌讳‘偷’吗?他找比较安全。”

林无善失笑,不戳穿他,低头去翻看桌面上扔得乱七八糟的纸张。应该是一张报纸,但是被撕的很碎。

林无善开始尝试拼接。

云不趣按照林无善拼接的边缘,长指飞快地挑出合适的碎片捻起递给他,配合的极好。

这种需要高度集中力的事情,云不趣依旧百无聊赖的姿态,甚至试图骚扰安静认真的林无善,向他发出了邀请:

“有点无聊。聊聊吗?”

“聊什么?”林无善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恐怖吗?”

云不趣低头辨别着碎纸片边,一边三心二意地说:“聊点别的。”

“你开头。”

云不趣想了一会,问:“你的玫瑰怎么来的?自己买的,还是随手捡了野玫瑰养在家里?”

“还能买吗?”

“为什么不能?”

林无善颇为震惊,拼纸的手都难得顿了顿。可云不趣没停,林无善一瞬地停顿,云不趣递纸片的手没来得及收便碰了过去。

指骨修长,偏瘦,细腻如一瓦白瓷。

云不趣的手纵横交错着很多伤痕。

林无善毫无所觉地接过纸片,两个人闲聊着,可偏偏两个人眼又尖手又快,近一千张碎纸片,云不趣没有一张错误,都能完美地对上林无善正在拼凑的边缘。这种甄别能力,堪比外挂。

林无善还在继续问:“换个问法。怎么会有人买?这里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花钱上赶着送死?

“这个就要从恐怖世界的构成说起了。”

报纸已经拼了一大半,云不趣以着和手速完全不相符的悠哉口吻,给林无善科普了一个庞大的恐怖玫瑰世界里的冰山一角。

“有人种植这种‘恐怖玫瑰’东西,把它当作‘病毒’一样散播出去,污染更多人进来。人越来越多,便形成了一种全新的社会体。有人制定规则,有人挣扎底层。存在阶层、存在需求、存在供给,也就存在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和利益链。”

“厉害的人通关不难。而有钱的普通人为了自保,会花费高昂的佣金雇请经验老道的玩家带本。比如把我的玫瑰插进你的玫瑰花瓶里,就可以进你的副本带你。”

林无善若有所思地点头:“就像你和金三明?”

“差不多。”

林无善举一反三:“所以,带本的人以‘佣金’为生。但他要进本,自己必须得有玫瑰。没有就只能买了。”

“对。”云不趣再补充,“还有一种说法。恐怖是枉死人的灵魂化作的厉鬼,所以恐怖世界里能够里看见死去的故人。这种说法据说来自于这个世界的缔造者,以入本提示‘生者过客,死者归人’为证。”

说到这里,云不趣像是觉得这个说法颇为荒谬,耸耸肩:“有些人比较偏执,会买玫瑰追进来看看。”

“那有人看见了吗?”

“也许有吧。不过,钻石是骗局,玫瑰也是。”

“玫瑰从哪里来?”

“是谁种植的就没人知道了。”

剩下的碎纸片越来越少,云不趣的手速也越来越快。

“但我们这些贩卖玫瑰的人,手上的玫瑰都来自死去的玩家。玫瑰原有的玩家死去后,会有二十四小时的空窗期。空窗期结束后,它会立刻污染第一个接触到它的玩家。抢在玫瑰空窗期用特殊道具把它封好,就可以卖给下一个需要的人。”

林无善感觉到颇为可惜:“贩卖玫瑰,本来听上去是个很浪漫的工作。”

“很可惜让你失望了。”云不趣“唔”了一声,又道,“再换个别的话题吧。你开头。”

“别的……”林无善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才问,“你肚子还饿吗?”

“你又找到吃的了?”

“那倒是没有,”林无善莞尔,“我只是觉得,你要是无聊,你可以去找点吃的。”

“那就再说点别的。”

报纸的拼接已经到了尾声,林无善在拼接的过程中已经粗略看完了内容,一边反问,“比如?”

只剩几张碎片,云不趣有始有终,按顺序排好了纸片的顺序,捧在手上伸到林无善眼前端着。

语气含笑:“比如我们好像以前见过?”

林无善讶异地看了云不趣一样:“是吗?”

“开玩笑的,搭讪不都这样?”云不趣似是而非地笑着说,“为人民服务。”

报纸正好拼完,文字围绕着的照片刚好是在警察局门口,背景墙上蓝底白字写着“为人民服务”。

林无善以为云不趣是看见照片才念的这句话,于是开玩笑道:“那你是不是该‘服务’一下了?警察先生。”

云不趣看了一眼报纸,随后站直身体:“嗯?”

“赃物。”林无善摇了摇手里的报纸,没有解释,直接对云不趣说,“麻烦警察先生去找垃圾堆里找找了。”

报纸角落,有一则十分短小的寻物启示——

【女儿的布娃娃意外丢失。布娃娃金色卷发、粉色花裙子,半臂高,制作精美,价格不菲。布娃娃为国外父亲寄回,对女儿意义重大。如有拾到,请联系XXXXXXX,重金酬谢。】

后面是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报纸搁在了桌上,照片上的布娃娃披着美丽的卷发,面容精致,穿着华丽的法式蕾丝边碎花裙,裙摆重重叠叠。像一个雍容可爱的小公主。而此刻,照片里的它与先前他们见到的那只残破血腥的人偶,定格在诡异的笑容里重叠。

那厢刚把衣柜和床铺翻完的金三明略微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拼接完好的报纸,还没回过神,又被林无善的请求给吓到。

——请求云不趣去垃圾堆里翻东西啊?云哥会翻脸的啊!“不趣”的“不”字可不是白整的啊!

金三明开口:“要不我……”来吧。

然后下一刻,金三明就瞪圆了一双小鹿眼,震惊地看着云不趣挽起袖口,单膝半蹲,带着嫌弃地翻了翻其中一个“垃圾堆”。

“做人怎么能脏成这样,”云不趣皱着眉头说,“差劲。差劲。”

“差劲”两个字念得就跟平时教导自己时骂的那样。金三明畏惧地缩了缩脑袋,闭了闭眼睛。

睁眼再看。

老大爷似的只有别人干活没有他干活份儿的洁癖云三爷。

在垃圾堆里。翻垃圾。

旁边,叫他干活的那位矜贵斯文地站在一边,客气问道:“要不要帮忙呢?”

云三爷应:“一边儿呆着去。”

找得一身汗一身脏的金三明裂了。此时此景,别是做梦呢吧???

云不趣身体力行地告诉金三明不是做梦。他翻着翻着,喊这孩子过来:“找那个人偶。”

金三明:“啊?”

“啊什么,”云不趣道,“快点。”

金三明默默走过去,蹲另一个垃圾堆准备。人还没蹲下去呢,林无善就扶着他手臂将他拉起来。

“方才辛苦。”林无善言笑晏晏道,“现在交给我们吧。”

“可是……”

“云不趣刚才翻到一卷胶带,你去帮忙把报纸粘起来,可以吗?”

“……可以。”

金三明默了默,又低低地提醒,“可是禁忌‘偷’,你翻不好。”

林无善已经蹲下身动手了。听到少年担忧的提醒,他笑着安抚:“问题不大。只翻不拿,找到了你来拿走。”

金三明像个需要征得家长同意的孩子,偷偷瞄了一眼云不趣。

云不趣好像有点不爽,但又没说什么。

然后金三明便飞快地朝林无善点了点头,带了点腼腆的笑。一边有些惭愧地想:欸,看见云哥这样,他觉得有点好玩。

正这么想着,林无善就招呼他了。

“金三明,”林无善指了指地上一团脏脏的东西,笑道,“找到了,你带上,我们回小卖部。”

翻了大半垃圾堆,只翻出一堆破铜烂铁的云不趣深吸了一口气。

“我很好。”云不趣语气平稳,面孔深邃英俊,对着众人的目光,十分冷静地说,“走吧。找何冲。”

嗯。

看起来。

并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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