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表情僵硬,低下头躲避经理凉嗖嗖的目光。
他下的料不算猛,也就起到助兴的作用。这种小玩意虽没摆在明面上,大家却都心照不宣。
但心照不宣不等于合法。
吧台上纹丝未动的酒杯在经理看来就是明晃晃的把柄,这把柄还好死不死地落到了徐嫱手里。
“还要谈吗?”徐嫱沉声问。
“您是说谈什么?”经理变脸似的赔着笑,主动让到旁边。
“看样子两位还有事要忙,我们怎么好意思耽误您时间。”
做生意讲究留有余地,既然经理识趣地让步,徐嫱也没有必要跟间小小酒吧撕破脸。
“那就谢谢贵店的款待。”徐嫱端起酒杯,手腕微倾。
淋淋漓漓的滴答声中,玫红色的鸡尾酒倾泻而下,经理的裤腿被高高溅起的酒液打湿。
“这是我的诚意。”
她靠近一步,“如果被我发现贵店不把我的诚意当回事。”
“啪嚓——!”
酒杯应声落地,破碎的玻璃渣碎银般散落得到处都是。
“搞垮一间酒吧对我来说有没有证据都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我想还是不想。”徐嫱沉声警告道。
经理皮笑肉不笑,“徐总的诚意我们一定放在心上。”
徐嫱拉起楚眠。
“走了。”
楚眠压低声音:“等一下。”
“怎么了?”徐嫱皱起眉。
他耳尖微微泛红,指了指休息室的方向,“我包还在里面。”
“……”
感情自己和经理在这里争锋相对字字珠玑,他这位事件男主角却在操心自己五块钱的帆布包。
徐嫱无奈道:“快去拿。”
“我想再换身衣服……”
她没能绷住,被青年小心翼翼却又得寸进尺的模样逗笑。
“知道了,还不快去。”
“您要是有事……”
徐嫱打断他:“我等你。”
楚眠刚一离开,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陷入微妙的尴尬。
经理笑容僵硬地站在原地和徐嫱面面相觑,感觉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活像在被罚站。
“听说您最近忙着扩股?”
“经理消息倒是灵通。”徐嫱抬眼看向他,声音不冷不热。
“哈哈,您过奖了。”
徐嫱没接话,只听经理干巴巴的笑声在酒吧里回荡。
“……”他默默止住了笑。
“制服还给您。”
看到楚眠出来,经理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错觉,接过叠好的制服后就差没说一句好走不送。
出了酒吧,秘书借口说临时有事把空间留给两人。
上车后徐嫱掏出烟盒,取了根烟正要点燃又收起火机。
她习惯性把烟夹在指尖。
“手腕的伤是怎么回事?”
楚眠:“……意外。”
徐嫱垂眸看向他手腕。
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如同一根细长的红绳缠在腕上,看着像是被硬勒出来的,得是什么样匪夷所思的意外才能造成这种伤口。
“意外?好!”徐嫱没有戳穿他蹩脚的谎言,“第二个问题。”
“你来红色做什么?”
“赚钱。”楚眠回答得很快。
“那么多赚钱的渠道,你倒是学会走捷径了。”徐嫱沉声道。
青年搭在膝盖上的双手缓缓合拢又松开,却没有反驳。
“我需要钱,要快……”
“是你要,还是别人要?”
楚眠闻言愣了下,沉默过后低声回道:“谁要都是一样的。”
“好,都一样。”徐嫱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的烟却快要被掐成两段。
“既然这么急着用钱为什么还跟我出来?不怪我断你财路?”
“财路……吗?”
楚眠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您是为我着想,我不傻……”
徐嫱隐约察觉他状态不对。
“楚眠?”
她话音刚落,就见青年原本挺直的腰杆像被抽走了脊骨,仿佛坐不稳般斜斜倒向窗边。
徐嫱心里一紧,等凑近后才听到他轻但均匀的呼吸声。
“还说不傻……”
对自己这个只知道名字的人连最基本的警惕心都没有。
如果不是太傻了……
就是真的累了。
她借着车灯打量楚眠。
青年皮肤白得过分,淡淡的青色血管浮现在眼周。他微微皱着眉睡得并不安稳,修长的双腿有些憋屈地蜷曲在座位间的空隙里。
徐嫱调高空调温度,想想又脱掉大衣盖在他身上。
“睡吧,小傻子。”
等楚眠睁开眼,昨晚还门庭若市的酒吧已经在准备打烊。
“醒了?”徐嫱放下文件。
窗外灰蒙蒙的,正处在黑夜与白天的分界点。
“我缺个生活助理。”
楚眠半梦半醒,“……助理?”
“每月一万五。”
在他睡熟后,徐嫱二顾茅庐要来了楚眠和红色签的协议。
每月一万五的薪水据说还是他据理力争才敲定的。
数字低到让她觉得好笑,却是青年为自己定下的身价。
“明天上岗,不对。”徐嫱低头看了眼表,“今天就上岗。”
“上岗?”楚眠懵懵的。
“对,把这个签了。”
徐嫱把雇佣合同递给他,打算在他脑袋清醒前趁虚而入。
“一万五……”
“怎么?”
“一万五不够的……”
“嗯?”徐嫱挑挑眉。
“还得要五百块钱吃饭。”
“……”徐嫱心里酸胀得厉害又觉得好笑,倒知道要讨价还价。
她故意逗楚眠:“包吃住,吃饭住宿上不用你自己花钱。”
“……哦,好的。”
如果不是青年一穷二白,没有被骗财的价值,绝对会是所有诈骗团伙梦寐以求的那只羔羊。
“签这。”徐嫱贴心地递笔。
等楚眠彻底清醒,已然成为雇佣合同上的乙方。
“徐总,这不能算数的。”他着急想要回合同。
“试用期违约500万。”徐嫱毫不掩饰自己无奸不商的那一面。
“什么500万?”
“违约金,500万。”
“……哈?”楚眠顿时愣住。
“试用期一个月。”
“可我没做过生活助理。”
“生活助理最重要的就是懂得怎样身兼数职,我看你挺擅长。”
徐嫱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把车直接开到员工宿舍,办理好入住手续后出门右拐就是公司。
等走出人事部,楚眠正式成为启元资本董事长的生活助理。徐嫱贴心地给他放了天假,让他有充分的时间消化自己的新身份。
回到办公室,秘书很快送来人事部审批好的雇佣合同。
“徐总,办好了。”
徐嫱接过合同,内容和她在车里给楚眠看的那份大致相同,至于随口编出来吓唬青年的天价违约金自然没有写进正式合同里。
此外只有一点不同,收款人姓名从楚强变成了楚眠。
秘书:“人事部用楚眠的身份证重新办了张银行卡,以后每个月的工资都会打到新的卡上。”
徐嫱点点头表示知道。
他顿了顿问道:“您看楚眠父亲那边还需要做些什么吗?”
“让他联系不上楚眠。”
“好的。”
秘书离开后,徐嫱垂眸扫了眼账户信息,眼神有些发冷。
楚强吗?
不过是长着人脸的蚂蟥,等没血可吸自然不得好死。
***
徐嫱公司公寓两点一线的生活其实用不到助理,但楚眠却对这份从天而降的工作很是认真。
隔天一早,徐嫱披散着长发随便裹了件浴袍推开门。
她哈欠打到一半发现不对。
客厅里,青年正端着刚刚出锅的炒蛋,怔怔地看着自己。
“……徐总,早上好?”
“……”
徐嫱“啪”的一声甩上门。
楚眠耳朵红得烫手。
放下盘子后,他站在餐桌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敲门。
“叩、叩、叩——”
“怎么了?”徐嫱闷声问。
“徐总,早饭在桌上。”
房门那头隐约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应该是在换衣服。
楚眠赶忙退开几步,像是被这声音烫到了似的。
“您趁热吃。”
他又补充道:“对胃好。”
屋内,徐嫱抬手捂脸。
“我知道了。”她低声回。
“那我去楼下等您。”
听到关门声后,徐嫱顶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走出卧室。
打开门,烟火气扑面而来。
平日里让她倒胃口的油烟味今天竟也不觉得有多难闻。
各式各样的早餐把餐桌摆得满满当当,但每份的量都不大,最多也就够两个人吃到八分饱。
徐嫱拉开椅子,难得没看报纸也没听新闻,安静地吃完早餐。
楼下,楚眠揉揉肚子。
说好的包吃呢……
***
徐嫱从未想过习惯一个人的存在居然可以这么简单。
短短一周过去,已经会在临睡前期待起第二天的早餐。
明明是个看上去又好骗又好欺负的小傻子,却狡猾地用自己的方式在她的生活里烙满印迹。
香薰被烟火气替代;昂贵的项链变成了厚实的围巾;落脚的公寓也不再像套展示用的样板间。
就连觥筹交错时,都会有人在那里偷偷计算她喝了几两。
“说过几遍不要挡酒……”
徐嫱无奈地扶住楚眠,青年两条长腿仿佛没有骨头,她稍稍松开手就软趴趴地往地上滑。
见楚眠脸色苍白,徐嫱没好气地用力捏住他的脸。
“疼……”青年低声讨饶。
“你还知道疼?他们跟我喝酒最多也就是几杯的事,灌你这种助理都按瓶算的!傻不傻啊你!”
“我不傻。”楚眠还不服气。
“好!你最聪明!”
“不聪明,不对……聪明。”
徐嫱差点被他逗笑。
她板起脸,“下次不许挡酒,喝醉还得我照顾你,知道了吗?”
“不行……”楚眠摇摇头。
“要挡的。”
他低声喃喃:“我醉了他们就不好意思让你喝了,你胃不好。”
“……”
“傻子。”徐嫱声音有些哑。
“我不傻。”青年皱起眉。
“我胃好着呢。”
“不好!”
“扑哧——”
徐嫱扶着楚眠靠在车边,不管不顾地放声大笑。
笑得淋漓尽致。
深夜,空荡的街道上回响着她爽朗又畅快的笑声。路人探寻的目光也没能影响徐嫱的好心情。
“小医生,走吧。”
“回家。”
酒局隔天,徐嫱苦大仇深地看着饭盒里的小米粥套餐。
嘴被养刁后,她早就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口吃的就能凑活。
“能不喝吗?”徐嫱试图反抗。
“酒后喝粥可以保护胃。”
“我胃真挺好的。”
之前胃疼纯属偶然,但青年在这件事上却执拗得很,把体检报告摆到他眼皮底下都不好使。
楚眠皱眉不赞同道:“难道要等胃坏了才开始保护吗?”
徐嫱:“……”
话都让你说了。
反抗无效,她将自己当成没有感情的喝粥机器咕咚咕咚。
“多吃点蔬菜。”楚眠把切好的黄瓜丝往她手边推推。
“知道啦,”徐嫱叹气道,“你这是把我当残疾人照顾吗?
“……姐姐。”
徐嫱愣了下,“什么?”
“当姐姐。”楚眠别开脸。
见徐嫱半天没有说话,他举着筷子的手缓缓放回身前。
徐嫱神色认真,“楚眠。”
“抱歉,我……”
“想出国看看吗?”
楚眠愣了愣,“出国?”
“我不需要你现在回答,等想清楚了再给我答复,好吗?”
“……好。”
“徐总,有件事……”
徐嫱抬眸,“叫姐姐。”
“徐……姐……徐总。”
见楚眠舌头都要打结,徐嫱好笑地没再为难他,“什么事?”
“我想回趟老家。”
“……”徐嫱动作一顿。
“怎么突然想回家?”
“以前工作太忙,都没时间回去看看我母亲,另外出国的事我也想跟家里人商量后再做决定。”
“行啊,多会儿?”徐嫱低下头喝粥,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就这周末,可以吗?”
“这周末不行。”徐嫱拒绝后又补充道:“下周吧,这周事多。”
“嗯,那就下周!”
楚眠双眼亮亮的,整整一天眉眼间都含着笑意。没事就在纸上勾勾画画,计划要带什么回去。
临下班,徐嫱叫住他:“好久没吃白记的年糕,还挺想得慌。”
“是菱角巷的那家吗?”
“对。”徐嫱点点头。
楚眠看了眼表,“这个点新做好的年糕应该正好出锅,您等等我骑车过去买,回来也还热着。”
“天太冷别骑车了。”
“那边不好停车。”
见他脖子光溜溜的,徐嫱取来自己的围巾给他套上。
楚眠缩缩脖颈,把微微泛红的耳尖藏进围脖里。
“谢谢徐……姐姐。”
徐嫱目光缓缓软了下来。
“路上骑车小心。”
“嗯。”
她还是不放心,“记得在非机动车道上骑,知道了吗?”
“知道了。”
楚眠前脚刚刚离开,秘书就抱着资料进到办公室。
“徐总,您找我?”
徐嫱站在落地窗边,注视着熟悉的身影走出大楼。
“他要回老家。”
“……徐总,瞒不住的。”
徐嫱脸色难看,“只要想瞒总能有办法,哪怕瞒一时也是瞒。”
“那一时过后呢?”
秘书第一次质疑她的决定。
“我会带他出国,有些人有些事等时间久了就没那么重要了。”
“您要带他一起走?”
“不然呢?”徐嫱皱眉反问。
“可……”秘书嘴唇翕动,最后还是没把反驳的话说出口。
“楚眠还没有护照,我先让他去把办理护照用的材料准备好。”
“嗯,尽快吧。”
深秋的天黑得太快,眨眼的功夫就彻底暗了下来。
徐嫱沉默地站在窗边,凌乱的思绪在脑袋里来回乱窜。隐约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叹了口气缓和神色,走到桌边打开台灯。
楚眠两手都提着塑料袋,侧过身用肩膀推开门。
“怎么买了这么多?”徐嫱赶忙接过食品袋。
“出了新口味,您尝尝!”
楚眠献宝似的打开饭盒,白白胖胖的年糕里夹满肉松,外面还裹着层海苔,“肉松海苔的!”
灯光下,面前的青年有着一双叫人挪不开视线的眼睛,这双眼睛此刻正亮亮地注视着自己。
叫她怎么可能舍得放下。
因为,这是老天赔给她的。
“我喜欢肉松……”
徐嫱扬起笑,“还有海苔。”
那双眼睛果然更亮了。
就像他说的,软软糯糯的年糕都还热着,入口即化,烫得人从舌尖一路到心口都暖洋洋的。
“还有什么味道?”
“桂花、豆沙……”
“那这个呢?”
“这是枣泥的。”
“好甜,还是肉松的好吃。”
“……”
***
秘书办公室。
“叩、叩、叩——”
“来喽!”
楚眠站在门口等了会儿,开门的是个有些面生的女孩。
“楚助理,你找李秘书?”
“对。”
“有什么事吗?”
楚眠举起文件袋,“我来给李秘书送办理护照用的资料。”
“李秘书刚刚出去。”女孩想想后回道:“你放他桌上就行。”
她拉开门示意楚眠进来,抬手指向靠窗的办公桌。
“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好的,麻烦您了。”
“小事。”女孩摆摆手。
楚眠放好资料,正要离开时视线扫过敞开着的档案柜。
他目光蓦地一顿。
半刻钟后。
秘书走进办公室,很快看到桌上多出来的文件夹。
“楚助理来过?”
“对,说是给您送资料。”
秘书点点头,“知道了。”
他拿上文件走出办公室,顺手把虚掩着的档案柜关好。
***
早餐后就没见到楚眠,徐嫱莫名有点不安,这份不安随着时间的流逝像在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嘟、嘟、嘟——”
十几声后,又是熟悉的电子音告诉她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
她“啪”地扣上手机。
“徐总,您找我?”秘书放轻脚步进到办公室。
“你今天见到楚眠没?”
“还没有。”秘书摇摇头。
“我昨晚联系他准备办理护照用的资料,他可能忙这个去了。”
“行了,你先出去。”
徐嫱按捺住烦躁,等到饭点还没见到人,手机也打不通。
她把电话直接打到技术部。
“查个手机定位。”
“开机密码是991111。”
“徐总,手机定位显示人目前已经出了市郊,正往西边走。”
徐嫱握着电话的手一抖。
楚眠社交圈很窄,京华市以西跟他有关的只有——
她拿起车钥匙直奔车库。
哪里都好,去见自己不知道的朋友或是去看风景都好。
只要不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