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爷你怎么才来!快快快,我打你电话你都不接!要检查的人半个小时前已经到了!”
秦诗看到曹焕走进门,忙跑过来把他往法医区拉。曹焕跑了一早上了,现在根本不想动,任凭秦诗拖着他走,他看了眼大厅墙上的时钟,明明离安排好的检查时间还早得很。
“这么早?”
“早点不好吗,我还怕今天早上的三组会撞车,这组人说待会儿要赶火车回老家,您能腿脚快一点吗,王老师已经在检查室了。”
秦诗把曹焕推进了检查室,还帮他把白大褂拿了过来,根本不给他进办公室的机会,更别说打电话了,他想着早检查早完事,这组完了再去把道歉电话打了应该也不迟。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个事,平时求爷爷告奶奶也拖拖拉拉不肯来的被检查人们,今天极其积极,刚完成第一组,紧接着第二组人就到了,无缝衔接,连口水都没法喝。第二组的检查对象还是位行动不便的老者,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来对付,等这一组好不容易完了,第三组已经在门口等得不耐烦了,骂骂咧咧了好一阵。
“王老师我来吧!”
方魁背着个法医箱出现在检查室门口,她一早和法医病理的老师们就交通事故案出诊去了,刚刚才回到中心。方魁这一打岔,曹焕终于有空闲抬个头,墙上时钟指向了十二点半,他竟然心无旁骛地工作了快四个小时,怪不得肚子怎么这么饿。王老师腰不太好,站一早上已是极限,方魁扶着她先回了临床办公室,随后踢掉了脚上的防水台,换了双拖鞋,快步跑来检查室帮曹焕的忙。
“曹老师吃饭了吗?”
“还没,饿。”
曹焕手上拿着游标卡尺测量被检查人膝盖上的疤痕长度,大冬天的,尺子金属面冰凉,被检查人冷得叫唤了一声,这引得站边上本就因等待时间过长而抱怨不停的家属,又开始变着花样说阴阳怪气的话了。曹焕左耳进右耳出,肚子饿得他听不进去别人骂他。
“我听秦姐姐说待会儿还有两组呢,您这样受不了的,这组完了后先去吃点吧。”
“来不及了,下午第一组约的半小时后。”
秦诗雪中送炭拿来了一包饼干,曹焕趁着方魁整理材料的间隙啃了两口,立刻重新投入战斗。他一边检查,一边望了眼门外等待的另一组人,看来今天得一整天泡在检查室了,还想回办公室打电话,有个能上厕所的时间都得感恩戴德。他不明白老天爷这是什么意思,不想他跟谭北海好了还是怎么的,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检查进行到一半时,陈弥幽幽地打开门,探了个头进来。临床忙,病理也忙,陈弥就是那个被病理先一步征用了去出差的人。
“你回来了?”
“进大门没过五分钟,这不,立刻来找你了。”
陈弥说着拿肘碰了碰曹焕,示意他把注意力先转过来一会儿。
“干嘛?”
曹焕正在做精细测量工作,哪有功夫理他,他眼睛不离,屏着气一点点移动着游标位置。
“老大,给你的。”
曹焕仍是不理,确定测量完成后,这才回头望向陈弥,而陈弥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他的手机。
“这我的手机?”
“啊,我回来的时候在门口碰到谭sir了,他让我带给你的。说来也奇怪,我以为他是来委托案子的,结果他把手机交给我后就上自己车了,而且一直没开走。那他明明有空,又为什么不自己亲手把手机给你呢?你们该不会吵架了吧?”
曹焕有时候非常佩服陈弥的敏锐,靠着这么点细节他都能猜对。他接过手机,没感情地朝陈弥笑笑,把手里的工具放到了对方手上。
“这儿交给你了,我有点事要办。”
“啊?哦,好。”
陈弥拿着工具,一脸迷茫,目送曹焕快步走出检查室,他耸耸肩,低头去查检查床上的单子,帮着方魁核对步骤。
曹焕一路奔跑至大门口,他站在台阶上左右望了圈,一下就看到了谭北海的车子所在。他跑过去,一把拉开副驾驶门,跳了上去。对于曹焕会突然出现,正在发呆的谭北海是没有料到的,他愣愣地盯着曹焕看了一会儿,随后在对方开口前,先一步抓住了曹焕的双手,表情极其着急地道: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考虑周全,没想到你的处境,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真的……”
“对不起!”谭北海话还没说完,就被曹焕整个人扑上来抱住了,“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是我口不择言,该掌嘴!”
曹焕想起自己早上说的那些话,又尴尬又愧疚,越想越无地自容,伸手就准备往自己嘴上打,他只打了一下,手再次被谭北海抓住了。
“别打自己。”
“那你别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我是怕你生我气。”
“我没有生你气,早上我说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也会以此为鉴,以后说话前一定先过脑子。”
“对了,这个给你,”谭北海放开曹焕,转身从二排座椅上拿了一个盒子放在他腿上,曹焕低头一看,是台新款游戏机,“还有这个,这个,这个……”
“等等等等!”
此时曹焕腿上已经堆了一个游戏机的盒子、两个品牌鞋的盒子,以及一个品牌耳机的盒子,他反手扒着副驾椅背转身观察了一会儿后座,竟然还有不少不知道是什么的盒子和袋子堆在那儿,后备厢夜市也不过如此。
“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些吗?”
“不是,你、你不过了啊,你买这些花了多少钱?”
“不多,这不是钱的问题……”
“退了。”
“为什么?你真的不喜欢?”
“我喜欢归我喜欢……哎呀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你是不是找谁给你出主意了?”
谭北海没反驳,一副被看穿的样子,他都不敢和曹焕对视,一下移开了目光。曹焕明白了,谭北海活这么大,估计都没跟人起过冲突,他俩这一年半的交往中,一次架都没吵过,突然吵上了架,他一定不可能自己想出用买东西求原谅这么老油条的道歉方式,绝对是找人问过了。
“是不是黄榕?”
曹焕看谭北海听到黄榕名字时僵硬|了下,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也是,谭北海能问的也就只有黄榕了,估计黄榕是把哪个电视剧的桥段搬了出来,教给了谭北海。
“这姑娘,也不知道给她哥哥省点钱。”
曹焕嘟囔了句,把腿上的盒子都放到了后边。
“去退了,我说真的,以后也千万别为了我乱买东西,我真的会生气。”
“好,好,只要你别生我气,别不要我,我都听你的。”
这话听在曹焕耳朵里,他是又羞又心疼,仿佛都能从中窥见还是小孩子时的谭北海,面对领养人的抛弃,是如何压抑心中呐喊的。同时他又很骄傲,自己可能是第一个能让谭北海能坦诚说出心中所想之人。
“我、我、其实、我……”
谭北海顿了顿,结巴了起来,他话还没说完,曹焕的手机先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他本想掐掉,但一看来电显示是“家里”,便只能先接了起来。
“妈,怎么了……好啊,行……恩……恩……好的,待会儿见。”
“要回家?”
等曹焕挂了电话,谭北海轻声问道。
“是的,我妈研究了个新菜品,打算加进年夜饭菜单里,叫我回去试个毒。”
“好,我送你回去。”
谭北海说着就要发动汽车,曹焕赶紧阻止了他。
“这位先生,我还没下班呢,你急什么。”
“哦,对,是,那我在这儿等你。”
“等我?你不用回检察院了吗?”
“嗯,可以不用回去。”
“哦,那……我这儿还要些时候,你先哪儿逛一逛吧,快结束了我打电话给你。”
曹焕说着拉开副驾驶门跳下了车,一落地,他想起来刚才谭北海似乎还有没说完的话,于是他又转过身来,趴在副驾驶座上抬头望着谭北海道:
“刚才你想说什么来着?”
“没、没什么,不急。”
“什么不急?”曹焕偏过头眯着眼睛斜瞥着谭北海,一脸的不信,“快说!”
“真的没什么,你先回去吧。”
曹焕再次打量了一下谭北海,对方似乎铁了心地躲他,就是不肯说,弄得他更好奇了。不过确实不急,毕竟今天还长,而且他要问的东西多着呢,他已经想好了,今晚得好好用点“手段”逼问下。
自上一次回家,曹焕算了下,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自己忙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是谭北海忙,两人虽住一起,能相处的时间却比平常减少了,他就更不想放过哪怕一分一秒。说到底,就是重色忘本,他自觉羞愧,这次回家后便表现得特别乖巧,进门第一件事便是跑阳台工具间,拿了把拖把出来从门口开始吭哧吭哧往里拖。
“儿子,你这是干嘛?快坐下吃点水果,地什么时候不好拖啊,来来来。”
韦博豪抢过了曹焕手里的拖把,把他拉到了沙发边,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巨大的椪柑。
“我就想着,好长时间没回来了,总该帮忙干点家务活。”
“哦,哦,”韦博豪不知道为何听到曹焕说完这句话后,突然局促了起来,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没两秒,又拿起喝了一口,“你在家,一般都怎么做家务啊?”
曹焕一头雾水,他在外住都满十年了,韦博豪怎么现在想起问这个了,不过转念一想,韦博豪本就不太善于聊家常,估计是随便找了个话题硬聊。曹焕刚要回答,却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地都是扫地机器人扫的,碗都是洗碗机洗的,他最多也就擦个灶台、晾个衣服什么的。这么说起来,擦家具啊,铺床单这种事,好像都还是谭北海做的,他几乎就是个甩手掌柜。看曹焕盯着墙壁沉默,韦博豪咳嗽了一声,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
“如今不同以往,你……额……你也长大了,先从家务开始担起来,你别看你爸我好像整天就只会下棋看书,你不在家你是不知道,家里的家务其实都是我包的,你妈也就你回来的时候会动动手。我不是抱怨的意思啊,我是说,这是爱的表现,你多学学。”
“哦、哦。”
曹焕眨眨眼,越发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韦博豪会跟他讲这些事,简直是太新鲜了。他也不敢问,怕气氛尴尬,便顺从地应了几声,赶紧把手里的椪柑剥了,撕了一半递给韦博豪。韦博豪觉得自己想说的都应该传达到了,便放松了下来,往沙发上一靠,打开了电视调到新闻频道,就新闻内容跟曹焕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聊天。
“再煮个半个小时就差不多了,来来来,你们爷俩别坐着了,去把餐具摆好,准备吃饭。”
周丽华拿围裙擦着手,走出厨房命令道。韦博豪第一个响应,立马起身往厨房跑去,在周丽华的指挥下,和曹焕一起搬了几套新餐具出来,一一在餐桌上摆放好。
周丽华所说研究的新菜品叫作“万朝归宗”,曹焕分析了下,简单来说,就是鱼籽块、鱼丸、鱼糕和鱼头一起焖烧,出锅后再淋上热油以及炒香的酱料。甫一端出,那香味,立刻充溢整个餐厅,闻得人口中生津。他不自觉咽下口水,夹了一块热腾腾的鱼籽块进嘴里,口感像豆腐,但又有颗粒感,嚼劲十足,且因为焖的时间够长,已经非常入味了,鲜香几乎是渗进了每一粒鱼籽中间。他一块还没咽下,忍不住又夹起了另一块。
“怎么样?”
“太好吃了,我觉得能取代霸王别姬,成为我们年夜饭桌上的头牌。”
“那可不行,霸王别姬也要上,不然到时候不够吃。”
“啊?每年我们三人吃都有多,怎么多了个菜还不够吃了?”
曹焕也就随便一说,他咽下一颗鱼丸又掐了一块鱼头肉,吃得不亦乐乎。可吃着吃着,他察觉到桌上气氛有些不太对,周丽华没回答也就算了,等他一抬头,刚好迎上两人一齐盯着他的探究目光。周丽华和韦博豪一左一右分坐对面,这场景,特别像是在审问。
“爸,妈,这……我怎么了?”
曹焕咽下食物,不知所措地放下了筷子,不敢再夹。周丽华和韦博豪互看一眼,在曹焕看来,他俩明明是用眼神在无声地商量着什么。还是周丽华先转了回来,看向曹焕,朝他笑了一下。只是这一笑吧,让曹焕遍体生寒。
“焕焕,妈妈有件事要问你,你要不愿说也没事。”
“怎么没事了!”
韦博豪急哄哄地插嘴道。
“你闭嘴。”
周丽华应该是在桌底下扭了一把韦博豪,韦博豪立刻“哎哟”叫了声,伸手揉着自己大腿。
“妈,您说。”
这气氛搞得曹焕也紧张起来了,他挺直腰板,双手放在腿上,跟个准备挨训的小学生一样。
“你别介意啊,妈妈就是好奇,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曹焕满头大汗,一听周丽华如此问,原先那些他忽略掉的事情开始挨个在他眼前闪过。他越想越紧张,脑子都要转过速爆炸了。
“呃……吃饭吃饭,哎呀真是,你看看我。焕焕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曹焕虽然看不见自己脸,但他知道肯定是白过一阵后又在迅速变红。他闭上眼睛,紧咬下唇,过了一会儿后,应是下了决定,他将双手置于桌面上,做好了演讲的姿势。
“是的,妈,我……我现在确实有个对象……”
曹焕的坦白,让对面二老同时停了筷子,二老什么话都没说,但那眼神就是在催促他再多讲点。
“哎呀真是,哈哈,”周丽华放下筷子,干巴巴地笑了几下,“妈没其他意思,就是你看,你们谈了那么久了,今年过年要不带回来?当然了,不是年三十也没事,人家里肯定也要吃年夜饭的,初一啊初二啊都可以,让爸妈看看。”
“妈……你怎么知道我谈了很久了?”
周丽华的这句话里,曹焕就捕捉到了这一个信息,他现在都觉得二老可能早知道他对象是谁了,那他一直到现在都对谭北海的事只字未提,还要二老小心翼翼地隐瞒到现在才来问他,这儿子当的,是不是过于不孝了。周丽华一愣,伸手捂了下嘴,她看看韦博豪,轻咳了下道:
“是这样的焕焕,妈妈没有特意去探你的隐私,你不说肯定是有你的道理的。我不是空闲的时候经常会去你住的地方打扫一下,顺便补充下冰箱嘛,这不,发现你好像有一年多都没住那儿了……”
曹焕一愣,这个点他以前是想到过的,但是因为当时张桁那事还未解决,所以他很快就忘了这茬。
“我和你妈也讨论过,现在时代不同了,小情侣同居这种事不能用我们那个时代的标准去评判,我们也相信儿子你的为人,既然都谈了一年多了,那差不多也该稳定下来了吧。所以我们就想啊,让你带回来给我们看看,我们也想和未来儿媳妇见见面。”
“噗。”
曹焕听到韦博豪说“未来儿媳妇”,脑子里立刻有了画面,在儿媳妇上按上谭北海的脸,这一场景让他绷不住笑了出来。对面二老在说这些的时候,明显是非常紧张的,曹焕的这一举动让他们停止了话头,只盯着他看。
“不是、我……咳。”曹焕清了清嗓子,深呼吸一口,准备好好坦白了,“他……应该可以过来,我们也……确实谈了快一年半了,感情也很稳定。”
“哦哦,那姑娘叫什么名字,喜欢吃什么?我到时候多做点她爱吃的,人家第一次来,我们总要厚待的。”
周丽华脸上笑开了花,说着就去客厅茶几下拿了小本子过来,准备记下她心中的姑娘爱吃的菜。曹焕沉默了会儿,周丽华没听见他回答,抬头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
“他……嗯……不是个姑娘,是个你们也认识的人。”
“啊?”周丽华和韦博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所谓“不是个姑娘”是什么意思,两人再次对视,周丽华手里的笔抵在本子上,划出了一条轻飘飘没什么意义的线条,眨眨眼道,“我们认识?那……是……是……陈弥?”
“不!不是陈弥!”
曹焕一听周丽华说陈弥,瞬时眼睛瞪得老大,急得差点就要站起来往后退几步了。
“那……莫达拉?”
“也不是莫达拉,不是他们!”
曹焕要崩溃了,他估计周丽华是受了惊吓,听到他说是认识的,一下子只能想到他这两个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们。
“那是谁?我们也不认识其他的了啊?”
“有,怎么没有,”这么一打岔,曹焕的紧张算是消解了很多,他喝了一口可乐,赶紧道,“是上次那个和我一起在山里出事故的,叫谭北海,妈你还给他做过枸杞脑花汤让我带过去来着。”
“哦哦,我想起来了,脑壳摔坏的那个。”
“……”
曹焕一时无语,这话错是没错,可怎么听着如此别扭。韦博豪应该也注意到了这点,拿手肘拐了周丽华一下。
三人一下子没了话,周丽华机械性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进嘴里咬着,韦博豪则是舀了一碗热汤,吹都没吹就往嘴里送,烫得他脸都扭曲了,又不能吐出来,只能红着脸咽下去。这种静默持续了大概有两分钟,曹焕没动作,光是看着二老,也不知道他们对此有什么意见,他感觉自己在等审判,说不煎熬那肯定是假的。
“啪。”
周丽华如梦初醒,放下筷子,抓着韦博豪的胳膊肘把他拉了起来,她笑着向曹焕道:
“焕焕你先吃,多吃点啊,我和你爸去说会儿话,马上回来。”
于是曹焕目瞪口呆地看着周丽华拖着踉踉跄跄没站稳的韦博豪,像一阵风般闪进了卧室。餐厅里恢复了安静,曹焕绷着的那根神经一下子放了松,他感觉口干舌燥,直接将地上一升装的可乐拎起来,对口往嘴里灌。
周丽华和韦博豪在卧室里大约待了十分钟左右,这期间曹焕一个人快喝完了一整瓶可乐,喝到后来一直打嗝,又硬生生灌下去一杯白开水,这杯水喝到最后一口时,周丽华和韦博豪刚好开门出来。曹焕吓了一跳,剩下的水全倒在了自己脸上。周丽华和韦博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两人看起来也很紧张,开口前光朝着曹焕笑了,笑得曹焕瘆得慌。
“焕焕,我和你爸其他没什么愿望,就希望你能幸福,能开心,所以你的一切选择,爸妈都是支持你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你能跟我们说出来,光是这样我们就很开心了,你别有心理负担。”
“我就是担心……哎呀……”周丽华说着说着掉了眼泪,曹焕慌了,急忙忙去客厅抱了一大包餐巾纸回来,狂抽了十几张递给她,“没事没事,我就是担心你遭人欺负,毕竟这条路挺难的,那个小谭我们也不是很了解,他要是不坚定,中途逃了,那我们焕焕可怎么办。”
“他要是敢做混蛋事,儿子你一定要告诉我,看我不揍他!”
“爸、妈,你们等等……”
“但是也不能这么说,人家男女结婚还会离婚呢,分分合合也正常,当然这是要建立在你们和平分手的前提下,不能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焕焕你听到了吗,你爸妈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对!不过相对的,你也不能做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好、好的。”
曹焕插不进话,周丽华和韦博豪都帮他和谭北海考虑到分手的事了,他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晦气晦气,快过年了,我们说什么丧气话呢,现在焕焕开心就好。焕焕啊,回去跟小谭说说,你们俩什么时候一起过来吃个饭吧,就一般家人聚餐,别让他准备礼物什么的,太见外。”
“行,我回去跟他说说。”
“好了好了,快吃快吃,菜都凉了真是。焕焕你走前记得提醒下我,锅里我特意留了些菜,你等会儿带回去给小谭啊。”
全盘托出后,曹焕的紧张却没怎么消失,他只能靠吃东西来平衡,稀里糊涂地把每个盘里的菜都吃光了,连装饰用的西兰花都没放过,再加上之前喝的可乐,他差点撑得站不起来。
他挺着满是食物的肚子,拎着两个食盒回家,连掏钥匙都觉得动作不便,不过门里的谭北海应该是听到了声音,在他转动钥匙前打开了门。曹焕愣了下,抬头望向谭北海,看到谭北海的那一刻,才真正是松了口气,他拔出钥匙,向前一步跨进玄关,一把抱住了对方。
“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谭北海着急,却不能拉开曹焕,曹焕也不说话,只是在他胸前一顿乱蹭,蹭舒服了才放开他。
“呶,我妈让我带给你的。”
曹焕拎起手里的食盒,塞给谭北海,越过他在玄关处换鞋子。
“谢谢伯母……”谭北海接过食盒,低头看了眼透明盖子里滑动的鱼籽块,一下子意识到曹焕刚才那句话怎么好像不太对,“给……我的?”
“是啊。”
“是、什、什么意思……”
“我先去洗个澡,你尝尝看啊。”
“等一下,焕焕……”
“等我洗完了出来跟你说,乖。”
曹焕朝谭北海抛了个飞吻,溜进了卫生间,留谭北海一个人捧着食盒站在客厅里不知所措。
谭北海不知道在发什么呆,曹焕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动静也不算小,他却对此一点感知也没有,只跟个木头人似地坐在餐椅上,一筷子一筷子夹着热过的食盒里的菜,眼睛盯着白墙一眨不眨。
“好吃吗?”
曹焕跳到谭北海身边,拉了把椅子坐下,谭北海吓了一跳,筷子都掉了一只,他慌慌张张捡起来,擦都没擦,又赶紧从食盒里夹出一大筷子菜,全塞进嘴里嚼着。
“好吃,好吃,很好吃。”
“哥,别慌,看着我。”
曹焕扳过谭北海的头,让他面向自己。谭北海眨了眨眼,不敢直视曹焕,但他能读出曹焕眼睛里的正经意味,只得强迫自己放松,咽下嘴里的食物,把筷子放在了桌面上。曹焕看谭北海这样,倒是笑了,他放下手,半边脸趴在桌上轻轻说道:
“我跟我爸妈说了,我们俩的事,他们想让你过年的时候和我一起回家吃顿饭。”
“我、我可以吗?”
“怎么了,我难道是在选宠物小精灵吗,你不可以,还有谁可以?”
“不是,伯父伯母会不会……我……”
“嗯……硬要说的话,他们确实对你挺不放心的。”
谭北海听到此,微微往下坐了点,似乎一下子泄了气,好看的双手用力绞在一起,指尖泛着红。
“他们怕你欺负我。”
曹焕不敢太调戏谭北海,毕竟到头来心疼的是自己,他语调上扬地补了句,眼见着谭北海一下子抬头朝他望过来。
“我不会,我永远不会!”
曹焕憋着笑,拉着谭北海的手,带着他走到客厅沙发前,他趁谭北海没防备,一下把人推倒在沙发上,自己立马分膝跨坐,一屁股压人大腿上。谭北海瞬间整个人僵硬,一动不敢动,双手不知道该扶着曹焕好,还是放背后以示清白好。
“现在我们先来算下前几天的账。”曹焕眯了眯眼睛,伸手挑开了谭北海胸前衬衫的一颗扣子,谭北海因这个举动,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下,这个细节没能逃过曹焕的眼睛,“第一,前几天为什么都不怎么跟我发信息了,以前你发得可多了,生怕我看不到,不仅如此,电话也不怎么打了,为什么?”
“是我不好,我、我没考虑你的感受,我、我每次一跟你聊天,一跟你打电话,就不想停下来,想跟你说更多话,听你说更多话,想马上见到你人。但是这样我工作就做不完了,我就想着一定要先忍住,等把事情做完了,我就有更多时间和你在一起。”
曹焕挑了挑眉,谭北海如此慌张地快速说一大段话的时候少有,看样子是真的被自己早上的态度吓到了。他继续挑开了几颗扣子,眼见着谭北海的一只手似乎想要阻止,又硬生生放了下去,抓紧了手边的抱枕一角。
“我也得跟你道歉,早上说了很多气话,这事到此为止,不能让它影响我们的感情。”
“好。”
谭北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半敞的衣服,又撇开了头去。
“下一个问题,你说我们明天去医院,你确定不会再放我鸽子了?”
谭北海马上狂摇头,坚定地说道:
“绝对不会,我这些天把很多工作都提前处理完了,年终清算也做掉了,我从今天下午开始请了年假,一定不会再出尔反尔了。”
“好。”
曹焕解完了所有纽扣,手摸了摸下巴,他想到了什么主意,一把抓住了谭北海居家服的裤腰带。谭北海惊慌不已,虚虚地握着曹焕手腕不敢用力,这点阻挡完全拦不住曹焕,他轻轻松松抽出了一边的系带。
“第四,我想采访下谭先生,我们交往到现在已经一年半了,请问您是佛祖转世吗,究竟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合并同类项?”
“焕焕……”
“嗯。”
曹焕不再说话,拿眼神杀死谭北海,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眼睛看。
“啊!”
突然,眼前天旋地转,曹焕眨眨眼,眼睛看到的景象集体翻了个个儿——谭北海竟然一下把他给扛了起来。谭北海一语不发,直接将人扛进了卧室,反手锁上了卧室门。曹焕再次正着看这个世界,是谭北海把他放在了床上,他还没坐起来,就又被压了下去,嘴巴直接就被吻住了,一点不给他喘息机会。他们吻了很久才分开,曹焕大脑缺氧,晕晕乎乎的,盯着谭北海直起身,伸手从床头柜里翻找出了好多工具。
“哥,人不可貌相啊,你嘴上不说,看来也是想了很久了,啧啧。”
谭北海回答曹焕的又是一阵激烈的吻。
“我觉得在客厅也行,还是说你比较喜欢床?”
曹焕也在紧张,嘴唇刚分开一点,他就忍不住想说话,看着谭北海脱衣服,他浑身都开始颤抖了。
“不能让小朋友们看见了。”
谭北海低声说道,一边说一边厮磨着曹焕的嘴唇。
小朋友们?
曹焕疑惑了下,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卧室门被爪子挠的声音,他反应过来,小朋友们原来指的是雷电和玉米。这两娃一个快7岁,一个4岁,随便哪个换算成人类年龄都要比他俩大,他俩才应该是这个家里的“小朋友们”。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自己招来的暴风雨,跪着也得受到底。
第二天要去拆钢钉,前一天还肆无忌惮地厮混到了后半夜,早上曹焕根本起不来,即使大脑醒来了,他身体也动不了,骨头完全散架,每个关节都在抗议。至此,他得出一个道理:千万别去惹一个忍耐力强的人,不然反作用力够你受的。谭北海把哼哼唧唧的曹焕抱到沙发上,服侍他先把早饭吃了,他端着粥靠在谭北海怀里,享受着按摩,舒舒服服地当个大爷。
“哥。”
“嗯?”
“你看我们都这样了,什么时候结个婚吧。”
曹焕放下吃完的碗,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剥着,他说这话没什么深意,结不结婚他无所谓,也就嘴贱想调戏两句。可谭北海却僵硬了,也不回话,曹焕不用回头都能想到后边人的表情。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骂自己怎么总不知道哪些玩笑可以开,哪些不可以。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掰了一片橘子回头想喂给谭北海,打着哈哈道:
“我就开个玩笑,你别紧张,没事儿,大不了我娶你嘛,哈哈。”
曹焕话音刚落,他感觉背后一空,自己整个人斜倒在了沙发上,手中的一瓣橘子还没给出去,落在了抱枕上。他眼见着谭北海默默离开,背对着他直到走入卧室都没回头看一下。
“哎,真是,我好端端说那些干嘛。”
曹焕嘟囔了一句,捡起抱枕上的橘子塞进自己嘴里。得,一晚上营造出来的美好气氛,全被自己毁了。
曹焕剥完第二个橘子的时候,谭北海又走了出来,他想缓和下尴尬的气氛,笑着伸手把橘子递给谭北海。谁知谭北海走近后,并没有去接他手里的橘子,突然在离他还有几十厘米的地上跪了下去。
“什么东西掉了吗?”
曹焕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不知道这是闹哪出,随后他就看见谭北海向他展开手心,手掌上静静躺着两枚银闪闪的戒指。
“这、这不能退的,是按手指大小定制的,还刻了字,所以不能退。”
曹焕愣了,他一时都不能确定这算不算是求婚,哪有人上来第一句不是什么“我们结婚吧”之类的,而是“这不能退”。他看看戒指,看看谭北海,半晌,他只听自己不着边际地道:
“人家求婚都是单膝跪地,你双膝跪地,这是要拜我啊?”
“啊、哦、我、我忘了。”
谭北海想站起来再跪一次,半路被曹焕拦住了,一把把他拉到了沙发上。曹焕拿了一个戒指看了一圈,戒指内部刻着“T&C”,他试了一下,跟自己的无名指完美匹配。
“你什么时候买的?”
“很早就定了,本来是打算除夕零点的时候拿出来的……其实昨天你生气之后,我来接你,就是想先跟你求婚,不过没成……”
“哦……”
曹焕点点头,他敢情昨天是让人把聘礼退回去了。
“我给你戴。”
曹焕拿过另一个戒指,抓住谭北海的手,套了上去。那枚戒指里圈刻的是“C&T”,他拿起来的时候刻意瞄了一眼。
T绑C,C绑T,可以可以。
曹焕在心里窃笑,表现在脸上,倒看起来像是快哭了。
这一折腾,两人差点忘记约了手术时间,急匆匆赶出了门。对于终于要做手术了,曹焕害怕得很,而且还是局麻,刀割肌肤,针头穿刺他都是有感觉的,只是不疼而已。躺手术台上的一个小时里,他肌肉绷得死紧,手术没能把他怎么样,他自己差点把自己吓昏过去。谭北海一早准备好了轮椅,曹焕一下手术台,他便推着人去了休息的地方,亲亲抱抱安慰了好一顿,才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去取药窗口拿药。
曹焕缓过来了些,闲得无聊,也不能走路,便拿出手机想玩会儿。一摁亮屏幕,发现五分钟前有个来自周丽华的未接电话。他略有疑惑,周丽华很少大白天的给他打电话,怕是会有什么急事,他赶紧回拨了过去,立刻听到一阵铃声从后方响起。
“焕焕!”
周丽华挎着小包奔跑而来,韦博豪跟在后面,时刻注意着她的脚下,怕她在瓷砖地上跑快了会摔。
“妈,爸,你们怎么来了?”
“你这孩子,以前跟你说过你的市民卡绑定的是我的手机号,你肯定是忘了,一直没去改过来,你一在医院挂号取号,短信就发到我手机上了。你怎么来医院也不跟我们说啊,你出什么事了啊,妈妈担心死了。”
“妈,我没事,我是来拆钢钉的,所以没想着要告诉你们。”
“真的啊,那还好,”周丽华抚了抚胸口,“你这样一个人要怎么回去啊,让你爸送你吧。”
“我……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曹焕话音刚落,就见着周丽华抬头看向了他的后方,他转过头去,谭北海正好捧着一堆药朝这边走过来,并且在看到曹焕他们时,脚步不易察觉地顿了顿。谭北海再迈步走路,已经同手同脚了,一立定就僵硬地站在曹焕轮椅边上,向周丽华和韦博豪鞠了一个九十度角的大躬。
“伯母好!伯父好!”
谭北海太紧张了,没能控制好音量,最后一个“好”字,字尾都破了音。
“……好,好,小谭……中气挺足啊。”
韦博豪想了半天,就想出了一句不知道算不算是夸人的话。
“人挺精神的,挺好,挺好,”周丽华也没想到先以这种方式跟谭北海打了照面,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整理了下头发道,“那……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哦对了,小谭,你喜欢吃什么,过年的时候过来吃顿饭,阿姨给你烧你爱吃的。”
“我不挑食,都爱吃。”
“那可比焕焕好太多了,焕焕这孩子总是这不吃那不吃,嘴巴特别挑。”
“他不挑食的,每次我们吃饭他都从来不会浪费的。”
“……”
“……”
曹焕现在非常想笑,憋得脸都红了,谭北海还没进门呢,就已将开始护着他了。他拉了拉谭北海的袖子,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周丽华也被谭北海逗笑了,可又要保持长辈风度,她假装理头发,掩盖过那一阵笑意。
“年三十再见,今天天气好,我和你爸到处走走去,你俩也早点回去吧。”
周丽华挽过韦博豪,回头跟两个小的道别,这一回头,她发现了两人无名指上都戴着戒指,明明昨天曹焕回家的时候还没见到他戴。她拉着韦博豪,附耳说了些什么,两人笑着走出了医院大门。
“我不挑食,是因为你只做我爱吃的。”
曹焕笑着说道,牵住了谭北海的手。
“我、我没说错什么话吧,我总觉得好像都不对。”
“没说错,一点没错。好哥哥快带我回家吧,外面好冷哦。”
谭北海点点头,把手里的药交给曹焕,推着他朝着阳光明媚的室外而去。
“我今天想吃麻辣香锅。”
“不行,医生说了,这段时间都只能吃清淡的,再忍几天,过年前一定能好。”
“那这样,你吃,我在边上舔一口。”
“也不行。”
“哎呀——”
吵吵闹闹又是一天,两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人头攒动的闹市街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