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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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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轿车疾驶而来,插|入谭北海车前,差点与他的车发生剐蹭。幸好谭北海车技不错,反应极快地一打方向盘,避开了轿车。那轿车还没停稳,车门就被打开了,只见赵祁和潘秦楚从车上跳了下来,直奔向台阶高处站着的欧思阳。潘秦楚再没有了那种作为班长的矜持领导风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班主任说你今天生病请假,我和祁祁想中午去看看你,结果你家里根本没人。”

赵祁虽没哭出声,但眼泪一直不停地流,不论她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倒是欧思阳冷静多了,还反过来安慰这两个朋友道:

“对不起,我瞒着你们自己过来了,本来我只想看看郑盛会被判什么罪,可我在楼梯上听到他和另一个人说现在证据不足,判不了他罪,而且他还打算反告祁祁你污蔑。我已经这样了,决不能让他再伤害我朋友。”

萧主任停好了车,急急忙忙从车上下来,还差点因为踩到了小石子而摔倒,苦了他这两条老寒腿了,硬是一瘸一拐地爬上了法院高高的石阶。萧主任吃力地蹲下来,将三个孩子圈在怀中,眼里噙满了泪水,连声对陪着欧思阳的南珊他们说谢谢。谭北海和曹焕走上来的时候,赵祁眼角余光见到了他们,她挣脱了萧主任的怀抱,跑过去死死抓住谭北海的袖子,表情恳切地一边打着哭嗝,一边请求道:

“我不行吗?我替他不行吗?他爸爸妈妈不让他报警,说怕别人闲言碎语,我没有父母,我也不怕别人说!”

“我有钱!要多少钱我都能付!不能放了郑盛那个人渣!”

潘秦楚哭着喊道,越喊越哭,越哭越凶。

她俩如此一说,其余人大概明白了事情原委,在这俩小姑娘眼里,可能以为欧思阳父母不同意报警,郑盛便可逍遥法外,让欧思阳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曹焕看看周围,在场这几个人应该都没带过孩子,特别是南珊那边,各个都是一副想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平复这俩孩子情绪的着急表情,而唯一能干这事的萧主任,自己也还老泪纵横着。

“谁说要放了郑盛了。”

在大家集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尴尬中,谭北海提了提裤脚,在赵祁面前蹲了下来轻声道。谭北海招了招手,将潘秦楚与欧思阳招呼了过来,让三人并排蹲在他对面,他捡了一颗小拇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在法院大门前的水泥地上画了个浅浅的三角形。赵祁和潘秦楚看不懂谭北海想干什么,扭着头疑惑地望着地上的三角形,偶然对视时,发现对方脸上都挂着鼻涕,一时破涕为笑,互相给彼此清理起了脸部。谭北海见她们冷静下来了,便继续在地上画着,一边画,一边解释道:

“这世上的罪,可以简单分成两种。一种,需要受害人来决定要告,还是不告,”他先在三角形顶端画了个头戴皇冠、叉着腰的火柴人,紧接着又在最下方画了一个头上写着“检”字的火柴人,“这种情况下,即使我们看到、知道,只要小皇冠摇头,那我们就只能视而不见。而另一种,你们来猜猜看,提示是‘正好相反’。”

潘秦楚和赵祁都还在抽噎着,两人挠了挠头,还是班长先指了指三角形最下端,小声说道:

“他们两个换位置,小皇冠移到检字小人头上,这次决定权在检字小人手里,不管另一个小人摇不摇头,检字小人都有权决定告还是不告?”

谭北海笑着对潘秦楚点了点头。

“那你认为阳阳的情况是属于哪一个呢?”

赵祁担心地看着谭北海,就怕听到他说欧思阳是属于前一种情况。

“欧思阳是第二种情况,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无论如何,都会为他讨回一个公道的。”

赵祁和潘秦楚闻言,终于有了点笑容,她俩脸上还带着没干的泪,侧身抱住了有些呆愣的欧思阳。

“我们两个都可以作证的!阳阳不要怕!”

欧思阳点了点头,到这时,他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似乎是憋了很久,哭得他浑身不自禁抖动,无法停下。见状,赵祁和潘秦楚一个给欧思阳顺气,一个给他抽纸巾,不断地跟他说不要怕。

“南珊。”

谭北海叫了声还在状况外的南珊,南珊一个激灵,终于想起来自己该干嘛了,她扶起坐在台阶上的萧主任,和另几个小伙伴一起阐明现今情况,让萧主任回去做欧思阳家长的思想工作,随时等候取证或传讯的通知,而后又说了一大通注意孩子心理状态之类的注意事项,将他们送出了法院大门。

“接下来怎么办?继续看视频找车吗?”

看着一切都有了新进展,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曹焕放下了吊了一个早上的心,走到谭北海身边问道。

“是的,近期应该会重新发函到你们中心,更改委托要求。现在可以稍微缓一缓了,你熬了这么多天,该回去好好休息,辛苦了。”

“……哦,”曹焕前后甩甩双手,耸了下肩道,“行。“

他说不出什么心情,有种被谭北海赶了的错觉,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似乎习惯了这种忙碌,想到要回到原本清闲的生活,倒有些不情愿了。

人类的本质是犯贱。

曹焕磨磨蹭蹭拖拉到再不走就显得奇怪了后,一步三回头地跟谭北海他们道别,看得南珊都有些不忍心赶他走了。

“谭科,我们救世主以后还来吗?会常驻吗?”

“人家只是帮忙,该你们做的还得你们来做,别想着偷懒。”

南珊欲哭无泪。

“布达拉宫我的泪:擦了,被局长叫回去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曹焕回到家倒头就睡,要不是被尿憋醒了,估计能睡到第二天去,他解锁了一直闪着提示灯的手机,迎面就看到这么一句情绪激烈的话,他揉揉眼睛,看清了是莫达拉几小时前发来的。

“你火奂哥:我们的英雄莫达拉回来了?”

曹焕发完后赶忙扔了手机奔洗手间放水,中途听到了莫达拉回复信息的提示音。

“布达拉宫我的泪:曹神,难得啊,这么长时间才回我,现在转性了,开始努力工作远离电子产品了?”

“你火奂哥: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不如我大发慈悲地和你来一局?”

“布达拉宫我的泪:来什么来,我马上又要失联了。”

曹焕发了个无语的表情过去。

“布达拉宫我的泪:哎那小孩的案子怎么样了,局长今天就拿这个骂我呢,说什么证据没找好就交上去了。我一脸问号,这说的是人话吗?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急急忙忙催我交上去的,是我吗?明明是他自己!算了,莫生气,气死没人替。但要真说起来,检察院那边也是鸡贼,退回来补充证据不就完了,偏不退,要自己查,这不明着在说不相信我们能力么,刚好给局长划了重点,揪着这个骂了我半个小时,我挨完骂明天还要回去协助自己头儿办案,心累。”

莫达拉一口气打了一大段字,然后用十几个各种哭的表情狂刷屏。

“你火奂哥:够啦!别刷了!”

曹焕这句话在莫达拉连续的刷屏中显得特别无力,忍无可忍的他冷静地退出聊天界面,在联系人里找到莫达拉,拉黑,世界清静了。整整过了三分钟曹焕才将莫达拉从黑名单中放出来,一解除,立刻收到了对方发来的一个黑人问号表情。

“布达拉宫我的泪:卧槽??姓曹的你能耐了啊,拉黑我???”

曹焕去倒了杯可乐回来,发过去了个配字是“略略略略略”的吐舌黑猫图,提示灯再次闪了下,他一手握着杯柄,耳边听着噼里啪啦的二氧化碳气泡声,做好了准备要与莫达拉展开斗图大战时,却发现这次是谭北海发来了信息。内容是幼年警犬茶花的歪头表情图,图上有个大问号。正当奇怪之际,曹焕无意瞥到了上一条,心里惊了一下,不得了,刚才应该发给莫达拉的吐舌黑猫图竟然发错地方了。现在要撤回也已经太晚了,曹焕放下杯子,双手握着手机想着要怎么解释一下。

不过原来谭北海也是个有表情包的。

曹焕想着想着就想偏了,他一直觉得谭北海是那种发信息不用表情的人,要用,也只会用系统自带。

那么,谭北海的表情包里会有哪些存货呢?是“为我们的友谊干杯”,还是“家人们早上好”呢?

它来了它来了,好奇心攀着神经步步往上。

曹焕心痒得很,他搓搓手,找了个一脸问号的网红猫表情过去。很快,那边回了个有感叹号的茶花惊讶图,曹焕不甘示弱,选中网红猫惊讶图,发送。谭北海也没退缩,回了个眯着眼大张着嘴的茶花大笑图。曹焕斗图斗得不亦乐乎,不过内心深处隐隐感觉正在接受暴击,他托着脑瓜子想了想,突然一拍桌子,抓住了产生这种感觉的源头——人家是真实有狗并自制表情包,而自己发的这些全是网上搜罗的,真的很伤心了。虽嫉妒得很,曹焕手上还是默默地保存了茶花的表情包。

“曹哥哥~~~你真不理人家了啊~~~明天你想理人家,也理不到了啦~~~~”

莫达拉发来了一条掐尖嗓子撒娇的语音,一句话被他讲得山路十八弯,听得曹焕鸡皮疙瘩暴起,十分后悔点开,想再拉黑一次莫达拉,并砸掉这只受了污染的手机。

“睡你的觉去吧!就你不在的期间,我和弥勒的等级已经甩你好几条街了!”

“弥勒?就他?我不信!做梦去吧,梦里一切都有!晚安么么哒!”

“你火奂哥:[白眼]晚安呸呸呸。”

曹焕“告别”了莫达拉,想了下,还是切回到了与谭北海的聊天对话框,跟他解释了下发错框这件事,再礼貌性地发了个晚安过去。那边似乎离开手机了,很久都没回复,久到曹焕都忘了这事,直到他迷迷糊糊半闭着眼了,手机屏幕才突然亮了下。屏幕上是谭北海发来的晚安,简简单单两个字加个句号,曹焕迷迷瞪瞪看了眼,转身被子拉过头,直接坠入了意识黑海里。

熬夜的危害体现在了后面几天里,曹焕整整缓了三天,才终于觉得醒着的时候不那么头昏脑涨腰酸背痛的了,他想之前自己竟然还有点不舍得脱离加班,绝对是熬夜把脑子熬出了病。同办公室的陈弥也是,前两天几乎都是扶着墙和桌子才能走动,往往曹焕一不留神,他就能随时随刻睡过去。他们俩给别人做检查的时候弯个腰都得互相扶持,看起来比要做鉴定的人伤得还严重。秦诗戏称他们两个是去参加铁人三项了,真要说起来,那可比铁人三项残酷多了,至少铁人三项能按时睡觉。

“老大,以前我没觉得,现在不得不服老了,早起早睡身体好,我妈是对的,我爱我妈。不过你比我老啊,怎么恢复得这么快?!”

陈弥半仰着躺在办公桌上,他恢复得比曹焕慢,至今还是一滩人。曹焕嫌弃地踢了踢陈弥的办公椅,将他往旁边滑了滑。

“别挡着灯箱妨碍我看片。人和人是不一样的,生理年龄是由基因、环境、运动、保养等因素决定的,简单粗暴地用地球公转一周的时间来决定一个人老还是不老是不科学的。地球是地球,人类不过是一种碳基生物,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的生理一年可能是你的生理好几年,醒醒吧弥勒,搞不好你是我爷爷辈的。”

陈弥一听跳了起来:

“那怎么办!老大我还想再活五百年啊!”

“干什么呢,你们临床的内线电话怎么还占线呢。”

秦诗双手抱臂站在临床办公室门口,她四下搜寻,找到了没搁好的那台座机电话,“啪”地一掌把听筒拍回了原位。

“门口检察院带人来了,莺歌接了委托,现在就要马上做掉。”

曹焕条件反射站起,立刻跑去物证实验室叫了个助理在物证诊室里准备好等着,他则是与王老师一起进了临床诊室候着。不一会儿,秦诗就将欧思阳带了进来,他俩身后跟着一位穿着贴身小西装、盘着整洁发髻的女性。西装女性面无表情,相当阴沉,秦诗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也不声不响,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般,但在秦诗想将她请出去在外等候时,她却显得相当抗拒,差点把秦诗掼在了门板上。还好曹焕反应快,先一步拉了一把秦诗,让她稳稳跌坐在椅子上。里面的动静吸引了在外面等待的谭北海,他大跨步走了进来,可能是他生得高大,威慑力够足,西装女性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再乱动手,只是咬着后槽牙愤愤地抱怨了一通。

“你们都是帮凶!有没有哪怕一丁点想过这孩子的未来!被人知道了,他在这里还待得下去吗!”小高跟踩在瓷砖地面上咔咔作响,她伸手指了一圈诊室里的人,越说越气,“我和他爹辛辛苦苦从早忙到晚好不容易买的学区房,月月还要为房贷操心,哪来的钱给他转学!”

“妈妈我不转学。”

“你住口!你懂什么!你还小,我是在为你将来考虑!”

曹焕要是刚出社会,这会儿已经骂回去了,只是这些年形形色色的人看得太多,麻木了不少,他没说话,走过去将欧思阳挡在了身后,避免让他见着自己妈妈这样,给他造成更大的阴影。很多时候小孩子受到的伤害,比起来自外界的,更多的是自己父母施与的,这些伤害会伴随一生,在性格形成上烙下不可磨灭的负面印记。

“妈妈,你为什么都不肯听我说,我能站在这里全是我的同学们在帮我,我根本不需要也不想转学!老师教导我们,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要乐于助人,现在我自己遇到困难了,我为什么不能自己救自己。”

女人听着欧思阳把话讲完,怒气更盛,抬起手就想给欧思阳一个巴掌,但手最终在半空中停住了,她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讲出话来,急促地喘息着。僵持了十几秒后,女人捂着嘴快步离开了诊室。曹焕回头看向身后的欧思阳,只见他抹了抹眼睛,眼神坚定地回看了过来。曹焕向欧思阳竖了个拇指,伸手把他白大褂外兜里那从陈弥桌上顺来的抹茶生巧拿了出来,塞进了欧思阳手中,以示鼓励。谭北海向王老师及曹焕点了点头,便和秦诗一起出去在门外等待。

曹焕架好了摄录机,将笔和A4纸平摊在桌上,准备用来画伤口形状。主导检查的是王老师,她不断温柔地对欧思阳说着鼓励的话,每一步动作都放轻了,生怕刺激到欧思阳。而欧思阳,再怎么努力装作不在意,僵硬的全身还是出卖了他,中间有好几次似乎是忆起了不堪的场景,眼睛冒出些湿润的痕迹,又很快被他擦掉。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1个小时,曹焕从诊室出来的时候满头满脸都是汗。谭北海和欧思阳妈妈同时站了起来,欧思阳妈妈先往前冲了几步,想进去看欧思阳,但被谭北海给拦了下来。在旁一直待命的法医接待小姐姐见状,立刻上前与欧思阳妈妈聊了起来,等到欧思阳出来后,不着痕迹地带着她与欧思阳拐了个弯,往物证诊室去采血。

曹焕目送他们走远后,拿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小声阐述道:

“撕脱伤面积比我想象的大,我们花了不少时间检查他直肠的受损程度。根据欧思阳自己描述,父母没有带他去医院,并且自从那天后,他就有失禁的现象,不太严重,可也导致他这段时间都不敢吃固体食物。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伤口有感染的迹象,现阶段把他送医住院治疗是必要的。治疗结束后需要进行二次检查,现在不能出意见。”

“行,我明白了,那……”谭北海话到一半,手机响了起来,他跟曹焕道了歉,接起了电话,“……李老师,您回来了吗?……对对是的,那真是帮了大忙了,我让我们科的人给您把资料送过去……是的是的………希望您能在场……是的,几个孩子的心里疏导你们是专业……好的好的,到时候提前通知您……非常感谢……好的李老师,明天见。”

谭北海这通电话打得是肉眼可见地脸上神色越来越欣喜,这变化类似于看着喜欢的球队在领先一分的情况下,比赛还有1秒就要结束了的那种。挂断电话,谭北海再转向曹焕时都是挂着真心的笑的。

“我们检察院未检办的李主任回来了!李主任是我以前刑法学的老师,他们未检办之前一直在外地办一个跨省的未成年贩毒案,本来涉及未成年的案子都需要未检办的参与,他们是专业的,现在可以说是救兵来了。”

曹焕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张开了五指向谭北海伸出手掌。

“耶?”

谭北海明显愣了下,随后动作生涩地跟曹焕击了个掌。

李主任的回归,给这个案件下了颗巨大的定心丸,有些人可以欺负谭北海没背景,人微言轻,却忌惮着公检法世家的李主任。李主任年近60,至今仍然活跃在一线,手中握有许多大案要案的功绩,获得过□□颁发的荣誉奖,她教出的许多学生即使现在职位比她高,看见她,也是要敬她三分的。因此,本来一直在暗中推着这个案件前行的黑手,像是突然销声匿迹了,让这个案子有了更多的侦查时间。

欧思阳的父母一开始还是不想将他送去医院治疗,本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的原则,一直在逃避各方的催促,最终被直接勒令若是再不送医,就告他们虐待儿童罪,这才不情不愿地将欧思阳送去了医院做治疗。萧主任知道后,主动将医药费给垫付了,每天都会去医院看望欧思阳,曹焕在医院出诊的时候见过他一回,他人看着苍老了不少,不过跟曹焕打招呼时还算精神。在欧思阳住院治疗的期间,赵祁与潘秦楚会轮流给他送上课笔记以及考卷等,她俩也偷偷跑来过鉴定中心想知道结果,虽然每回都被曹焕给挡了回去,但回去的时候都能获得陈弥珍藏的小零食。

在经过一系列的协商后,案件的问询工作敲定在了欧思阳出院后的第二天,为了不耽误孩子们学习,第二次检查也确定于问询当天直接在检察院进行。本来曹焕和王老师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坐车出诊了,刚到门口就看见顶着风向他们走来的谭北海,曹焕有点惊讶,毕竟谭北海并没有通知他会过来接他们,要是他们早了那么一点走,说不定就错过了。谭北海向两人问了声好,自然地接过王老师手中的器具包,自己提着。曹焕回过神来,把检材上血迹的DNA与欧思阳血迹样本的DNA比对报告从背包里抽出来,向前几步与谭北海并排走,将意见书递给了他。王老师跟谭北海聊了一会儿后,率先拉开后座门坐了进去,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接过谭北海手里提着的器具包放在了边上。曹焕当时已经将后座另一边的车门开了条缝,他纠结了会儿,再看看从驾驶座中探出头看向他的谭北海,他只得挤了个笑出来,叹了口气关上门,绕过车子跨进了副驾驶座。

曹焕他们到的时候,其余人已经都在了,陪着欧思阳的仍然是他妈妈,这次她穿着普通的家居服,披散着头发,脸上没有了戾气,看起来柔和多了。赵祁则是由赵光华院长陪着,赵院看到谭北海进来,先带着赵祁向他就之前撒谎的事情进行了道歉。潘秦楚是由萧主任陪着的,萧主任表示她家长实在抽不出身,希望他能代一天监护人。欧思阳躲在自己妈妈身后,抬眼怯怯地观察着周围,之前他可能一直是憋着一口气的,才表现出了超越年龄的镇定,这会儿在各方的努力下,让他感受到了自己被那么多大人支持着后,难免露出了小孩子想撒娇的本性。

“能不能先问,问完了再、再做检查啊?”

当谭北海走过去,让欧思阳先跟着曹焕去做检查的时候,他求救地看看自己妈妈又看看曹焕,想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欧思阳将头埋在妈妈怀里,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可怜极了,谭北海想了下,拿眼神询问曹焕,曹焕点了点头,拿出准备好的小零食,分给了在场的几个孩子。

这次问询,是公诉科搭配未检办的组合,未检办的人,几个小孩之前没见过,但挡不住人家个个长得慈眉善目,跟都筛选过的一样特别得小孩眼缘,在等待的时间里他们主动去聊了没两句,几个孩子就没了戒心,不再抵触进入幽闭的问询室。曹焕他们横竖也是等,外边还冷,于是干脆跟南珊他们一起,窝在隔壁监看三个问询室里的监控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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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祁一下一下捏着手中纸杯的边缘,低头看着桌面,酝酿了一会儿后,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最早,是合唱队训练的时候,郑盛走过来说我发声位置不对,会伤害声带,他、他摸了我的胸,我当时很害怕,但也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故意的。后来,也是训练的时候,他又过来了,这次他……”赵祁咬了咬后槽牙,吞咽了一下道,“他摸了我肚脐以下的位置。以前在家的时候,赵妈妈教过我们有哪些地方是不能给别人碰的,我当时很生气,就打开了他的手,吼了他一声。他、他那时候的表情很恐怖,非常吓人,但是赵妈妈说过,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退缩,所以我就死死盯着他,直到他走开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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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亏了祁祁第一个站出来当众反抗,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合唱队里其他人也开始反抗郑盛了。那些反抗过的,后来郑盛再下来纠正发音,都会绕过去,包括我在内。本来就是嘛,他纠正的位置跟我们音乐老师指的完全不是一个地方!”潘秦楚揪着自己手腕上带着的水钻发圈,继续道,“有一个人站出来了,我们私下里开始会讲出来郑盛都摸过自己什么地方,也互相鼓励彼此别害怕,但是总有那么几个个别的,特别内向……啊?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家长?他们都是大人啊,总不相信我们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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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有留意郑盛停留得比较久的几个人,我、我也考虑很久要不要帮他们……直到、直到我看见他把一个女生圈在怀里。那个女生都快哭了,我想这样下去不行,就拿了音乐教室里的鼓槌跑了过去,打了他的头。那次之后的第二天,郑盛在上课的时候,在全班的面前,说我是孤儿,我、我以前从来没说过,我怕大家、大家用异样的目光看我,当时郑盛说完后,全班都朝我看了过来,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我现在都还记得非常清楚。

“我本身没有太多零花钱,而且想把钱攒下来,多买一些参考资料,好好学习,因此没法和班里的同学们一起买吃的,或者出去玩什么的。有一次,郑盛路过班级,刚好看到我拒绝其他同学的邀请,他就说‘赵祁,你不可以因为成绩好就老是跟实验班的混,看不起自己班的同学,要合群’。”

说到这,赵祁有些发抖,她喝了口纸杯里的水,纸杯的边缘被她捏得变了形,一些水从边缘的凹沟中流了出来。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赵祁哽咽道,眼泪随着这句话滴落了下来。

“那一天下午,我上洗手间回来,看到我放在抽屉里的书被人扔在了地上,浇上了水。第二天、第三天、以后的每一天,有人在我书上写字,有人撕掉了我的作业本,有人故意打翻我的饭,有人把黑黑的脏水浇在我的座位上……”

赵光华院长忍不住了,抱住了拼命忍着眼泪的赵祁。

“祁祁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啊。”

“我以为我自己能处理好的,直到有天上语文课之前,我的桌椅被人拖到了教室后面,倒在了地上,我把桌椅往回搬的时候,刚好上课铃响了,郑盛走进来说‘赵祁你不要特立独行地总弄些事情出来,别影响其他同学上课’,我才明白,他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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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帮学委把作业送去楼上老师的办公室,下楼的时候看到祁祁蹲在楼梯拐角捡地上的纸。祁祁和我是一个奥数兴趣小组的,而且也是一个合唱队的,她奥数特别厉害,人也特别好,上兴趣课的时候她是我同桌,我不懂的问题,她都会特别耐心地给我解释,有时候笔没墨了,她二话不说就会借给我,我们可熟了,所以我当时就跑过去帮她一起捡。

“然而我发现,那些碎纸都是教科书里撕下来的,我就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她告诉我是废纸,不小心洒了,可我看那明明就是我们上课时正用的教材啊。”欧思阳愤愤不平地说道,“我觉得奇怪,就留了个心眼,下课的时候偷偷跑楼上去看五班怎么回事,正好看到他们围着祁祁说些不好听的话,非常难听且恶毒。我假装有事找祁祁,把她带了出去,跟她说有困难可以来找我们,但祁祁说没有关系,让我不用担心。我很气愤,回了班里后把这件事告诉了一起上奥数以及参加合唱队的同学们。他们听了也很生气,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每次下课后都抽两个人上楼巡逻,一发现有人欺负祁祁,就去把教导主任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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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批上去的,是班里最高的一位同学以及体育委员,我们其他人偷偷在楼梯那儿躲着,随时准备过去增援。五班人可凶了,但我们体育委员是二级运动员,跟拎小鸡似的就把带头的那个给拎起来推开了。开头好,后面就好办了,五班的人发现自己一有行动萧老师就会过来骂人,马上收敛了许多。”

潘秦楚笑了起来,非常骄傲的样子,旁边萧主任咳了咳,也赔了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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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特别过分,就在祁祁转来我们班之前没多久,我们班和五班一起上的体育课上……祁祁他们班考800m,她跑最后一圈的时候,我看见一个高个儿的男生,故意将球踢向了她。还好祁祁反应快躲开了,但是仍然被跑在她前面的一个辫子很高的女生趁她不备,推了她一把。祁祁摔倒后扭伤了脚,但她还是爬起来坚持跑完了。整个过程我们班大部分人都看到了,再结合以前的事,我们就和他们吵起来了,还引来了老师,但因为我们这边那么多人做人证,祁祁也确实受伤了,所以最后老师只罚了他们。因为这件事,高个儿和高辫儿被记了大过,他俩好像是欺负祁祁的主力军,他们被记了过,其他人就有点不太敢出手了。”欧思阳手指滑着桌面,滑着滑着,突然停了下来,“但有一天,祁祁回家的路上被人故意推倒了,差点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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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看到是谁推的我,不过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看班里人都在朝我偷笑,还有人画了张我摔得四仰八叉的图扔在地上,我就知道前一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了。那天下午有兴趣课,上课的时候阳阳和楚楚过来问我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他们后,他们就说放学后一起回家,要保护我。后来我们发现大家其实住得挺近的,所以一直到现在,我们都是一起回家的。路上只碰到过一次五班的同学,多亏楚楚突然大叫起来把他们吓跑了,在之后便没再碰到过了。不久后我因为参加全国奥数比赛得了第一,萧老师就把我叫了过去,问我想不想转到实验班去,我当时在五班很不开心,每天都非常害怕上学,所以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我想也没想,立刻就答应了。

“那天、那天、那天我要是、要是和阳阳一起回家就好了,是我的错。”

赵祁将头埋进手臂里,趴在桌上闷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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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期三午休的时候,祁祁偷偷跑来问我都穿什么样的内衣,我、我告诉她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要去试过才知道,于是我们约好星期四放学后,一起去小商品市场逛逛。祁祁有些害羞,我们就没告诉阳阳实情,只说星期四有点事,不能一起回家。”

讲到这里的时候潘秦楚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花了点力气才能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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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一般我家很晚才会有人回来,而且前一天我买的菜还有多,妈妈就叫我那天不用买菜回家了。楚楚和祁祁有事先走了,我也不着急回家,就想着在教室里把作业做完再回去,万一碰上不会的题目,还能马上去问老师。做完作业后,我收拾好东西,从后门离开学校,在平时走的路上碰到了像是在等人的郑盛。我跟他道别的时候,他说要送我回家,我不太喜欢他,就拒绝了。但他之后一直跟着我,我害怕起来,想甩掉他,所以我就跑进了杂货店,走店后面的小通道。本来我以为这样应该没事了吧,结果我一回头,发现他还在不远处跟着。我吓得跑了起来,一口气跑到长柳路口时,被他追了上来,他抓住了我的胳膊,非常用力,非常疼。我想喊,但是回头看到他眼睛血红血红的,不知怎么的就发不出声音来了,他一把捂住我的嘴,把我凌空抬起来,重重扔在了地上。我磕到了头,很痛很痛,站不起来……”

欧思阳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一手拽住身边妈妈的手,另一手时不时抹抹眼睛。欧思阳妈妈在一边撑着额头,压着声音低低啜泣着,唯恐欧思阳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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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楚楚买好东西后,从小商品市场一起走回家,照样是打算到了长柳苑再分开。我们远远地看到阳阳跑出了路口,本还想怎么这么巧,正要挥手喊他的时候,却看到他后面,有个大人在追他。那个人抓到阳阳后把他拖进了工地,我们赶快跑过去想救他,还没跑到,就听见了阳阳的惨叫声。”

赵祁有些说不下去,大口大口喘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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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了,拉住祁祁躲进一辆车的后面,我知道我应该赶快跑去找人来救阳阳,但是我腿软了,我根本站不起来,只会捂着嘴哭,听着阳阳惨叫。我没用,我什么都做不了。”

潘秦楚抖得不成样子,似乎都要坐不稳往地上摔去,萧主任扶住潘秦楚,示意对面的两位检察官可不可以到这里为止。潘秦楚哭着摇摇头,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擦掉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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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扇了阳阳一巴掌,声音很响,然后捂住了他的嘴。我一动不敢动,大脑里有个声音叫我冲出去救阳阳,但是我不敢。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找楚楚去买东西,让阳阳孤身一人,阳阳就不会碰上这样的事,是我害了阳阳。”

赵祁突然用头撞了下桌子,要撞第二下的时候被谭北海给拉住了,硬生生把她拉离了桌子,将她塞进赵院长的怀里。赵祁紧紧拽着赵院的衣服,哭得站不住,直往地上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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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走的时候,我们看清了脸,是郑盛。郑盛走了好一会儿,我才能站起来,但我不敢去看阳阳,只能小声地叫他。阳阳他只是哭,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听见了。后来我们把阳阳送回了家,跟他说一定要去报警,我们可以作证人,然而第二天阳阳来的时候,说他爸爸妈妈怕别人说不好的话,所以不让他报警,让他赶快忘记掉发生的事,他妈妈还要把那条作为证据的裤子洗掉,幸好被他抢下藏了起来。我和祁祁两人商量了很久,要怎么帮阳阳,祁祁说,绝不能让郑盛逍遥法外,有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她说自己没有父母,也不怕别人闲言碎语,她可以挡在阳阳前面。我们偷偷查了很多资料,最后决定,我负责准备钱,祁祁负责出面委托,阳阳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什么都没能做,所以这次,我们一定要保护好他。”

潘秦楚努力把剩下的话说完了,抬眼时已是一脸坚定,看着对面问询的两个检察官,她两只小手握紧了拳头,搭在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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