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焕,安湖医科大送左清源的样本来了。”
“马上来!”
曹焕在电脑上敲完一个字,忙跟上顾莺歌去往大接待室收样本。
“莺歌,上次说的去清源鉴定所调查取证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下个星期一能成行吗?”
“嗯……听说案件好像比较复杂,鉴定所那边有公安分局的人正在介入调查,我们不能打扰他们工作,得错开来,协商下来,他们能把星期二空给我们。”顾莺歌这会儿咂摸过味儿来了,疑惑道,“你为什么要求去鉴定所调查取证啊?物证还有缺的东西吗?”
“额……”曹焕挠挠脸,撒了个谎道,“是余了,声像的事,我也不懂。”
“哦。”
顾莺歌应该是接受了这个理由,没有再深究。但等曹焕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余了,余了却不大满意这个结果。
“不能直接去吗?”
“不走程序就是非法入室盗窃,有程序能以防万一。”
“什么万什么一,你申请的取证也不是取电子狗,到头来不还是盗窃吗。”
曹焕一时无语,他还没想出来回应的话,先被余了关在了实验室门外,他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想了想,又退了回来,拉开一条门缝小声道:
“你可别等不及就真自己去了啊,到时候出事了没人保你。”
回应他的是东西砸在门上的声音。
另一边,自从知道曹焕的恋爱情况后,陈弥来劲得很,一天天跟个八卦黑洞一样,时不时神秘兮兮地跑曹焕身边问东问西,明明是曹焕谈恋爱,他搞得简直比曹焕还着急,把人烦的,一见他过来就带上耳塞。
这回,陈弥出去上了个洗手间,回来就不见曹焕了,他焦急得很,刚才方便的时候想的一系列问题没人可问了。他甩了甩手上的水,准备拿出手机给曹焕编辑一条信息,正巧曹焕从余了那边回来了,他眼睛一亮,一把拉住曹焕的胳膊,把他按在了办公椅上。
“老大,我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你又来了是不是!一天天的你脑容量还够吗?一边儿去!”
“我这次是说真的老大,你先听我讲嘛,听完再说啊。”
陈弥用了劲压住曹焕要去拿耳塞的手,一脸恳切地看着他。
“有屁快放!”
“诶嘿嘿,是这样的,谭sir是不是有个下属叫南珊来着,没记错吧?”
“所以呢?”
“这还不够严重吗!你想啊!一个叫北海,一个叫南珊,那放在小说里就是CP名,还能有你曹焕的位置吗?!”
曹焕此刻很想跳起来给陈弥来个醒脑头槌,想想自己被陈弥叫了那么多年老大,想想陈弥投喂过不少好吃的给自己,硬是把这危险的暴力想法压了下去。
“你,现在,三秒内不回自己位置,我就不客气了,1、2……”
“诶诶诶,我回我回,我是说真的,老大,要有警惕心啊!”
“滚!”
话音刚落,曹焕自己的手机响了声,陈弥立刻朝这边瞄了过来,曹焕隔空给了他一巴掌,转过身去捣鼓手机。来信的果然是谭北海,谭北海这人,在曹焕对他的印象里,“认真”这个标签肯定是排第一位的,连谈个恋爱都认真得出奇,每天的早晚安问候是一定有的,并且不管多忙,都会在曹焕睡觉前抽出十到二十分钟时间跟他打电话讲今天自己遇见的事情。平时无事便会给曹焕发一些他觉得有意思的东西,可能是路边的一颗歪脖子树,也可能是闭眼晒太阳的小花猫,甚至是自己做的糗事——比如没看说明不小心洗变了形的新衣服,或是时间过长连肉都烤脆了的鸡翅——虽然没有什么甜言蜜语,但实实在在地每天都用行动跟曹焕说“我想你了”。
谭北海的细水流长,让曹焕有种他们刚步入恋爱环节就已经是老夫老妻的错觉,这不比那些个所谓的轰轰烈烈更让人有安全感吗。他如今每天都像在泡温泉,心脏都泡得暖烘烘的。
但是见面成了一个问题,曹焕之前因为赵祁的案子跟着谭北海熬夜工作过,知道他忙起来根本没休假日,以前是没什么感觉,现在两人关系发生改变,好几天见不了面这件事让他抓心挠肝的。他比较直接,终于在星期六的晚上憋不住了,等着谭北海发来“晚安”语音后,刷地回过去了一条委委屈屈的“我想你了”。谭北海那边好一段时间没有动静,曹焕第一次怀疑他这晚安语音该不会是弄了个第三方软件每天定时发的自动消息吧,刚这么想着,一个视频请求就顶了过来。
“是、是要睡了吗?”
视频里的谭北海好像仍未归家,依然是一副正装打扮,头脸都弄得整整齐齐的,但是看背景——曹焕乐了——那挂着的不是家居服,还能是什么。刚还想嘲笑一下谭北海,曹焕一低头,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形象极其不佳,不仅睡衣的领子一半竖起一半卷起,头发还因为洗脸时随手擦了几圈后没有梳理而乱翘。
“准备要睡了,你还在忙吗?”
“还有几份文件要写,也、也快了。”
曹焕爱死了谭北海结结巴巴说话的样子,白炽灯下他的耳尖还是红的呢,此情此景,他忍不住要得寸进尺。
“那你早点休息,我先睡了,拜拜,mua!”
果然,视频那边的谭北海瞬间跟信号断了一样一动不动,而后画面天旋地转了一番,似乎是手机被主人给一下倒扣在了桌面上。待谭北海再次出现在镜头中,他整张脸都是红的,直红到了脖子根。
“你也、你也好好休息,明、明天见。”
即使是这样,谭北海还是撑着没有先挂视频,一定要等曹焕先挂,曹焕拗不过他,只能先一步挂断,放下手机。欺负完了人,他一头砸进枕头里闷声大笑,绕着床滚了一圈,把铺好的棉被全卷成一团了,才重新找了个入口钻进去,在满胸腔的暖意里睡了过去。
星期二去取证,是极其正确的选择,曹焕在星期天被牟清狠狠虐了一节课后,第二天来上班时走路都劈叉,别说去调查取证了,他就连挪动都不愿挪动一下,恨不得粘在椅子上。陈弥几次经过曹焕身边,都欲言又止,曹焕知道他要说什么,用眼神示意他要是敢讲一句话就缝了他嘴巴。陈弥只能痛心地摇摇头,趁着曹焕赶来打人之前赶紧溜。
余了不巧在走廊上碰见了曹焕,看他一副站不稳的样子,便拦住他去路,皱着眉头与他对视,一句话不讲。曹焕一开始以为自己是不是得罪她什么了,后来才明白过来她在想什么。
“放心,一般肌肉酸痛,明天一定去,绝对不拖。”
余了将信将疑地盯着曹焕看了会儿,最终还是让开了路。曹焕佩服自己现在已经练成能稍稍通晓余了小朋友心思的技能了,转念又觉得这似乎不算是自发性练成,更像是被□□出来的。
肌肉酸疼当然没个两三天是不会好全的,星期二一早,曹焕起床的时候是有点后悔怎么没再拖两天的,但他还是咬牙起来了,叹了一路的气,赶到了清源鉴定所门口。余了是没见着,却在花坛边见着了低头玩手机的陈弥。
“你怎么在这里?”
曹焕警惕起来,他以为这趟只有他和余了两人,不是他叫的陈弥,那就只能是余了了。
“我叫的。”
陈弥正在酣战,眼睛离不了手机,对外界反应也慢半拍,半天没回答曹焕,倒是背后有人回答了他。果然是这样,曹焕皱着眉转身看向余了,走上前去抓着她胳膊将她拉到了一边。
“你什么意思?”
“多个人多双手。”
“这是多双手的问题吗?你是拖了个无辜的人进来!万一发生什么事,你想干什么?”
“是你说的,执行者应该有四人,搞不好会有更多,你觉得我们两个要是在这里碰上了他们,能留个全尸吗?”
这意思是要拿陈弥当盾了,曹焕气到了,他拿食指指了下余了,转过身朝陈弥走去,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今天就是不要这个电子狗了,他也得把陈弥先送回去。
“弥勒,你先回中心吧,这里没什么要紧事。”
“不行。”
余了也生气了,在后面喊了声。
“我给你叫车。”
曹焕不理会余了,直接掏出手机给陈弥叫了个车。陈弥终于是感觉到面前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先阻止了曹焕叫车,走到了他和余了中间,做起了和事佬。
“算了算了,我报告都打完了,回去也没事做,我们速战速决早点回去不就好了吗。”
“不好。”
“好。”
曹焕和余了两人同时说话,陈弥一听要糟,再看看曹焕,他平时基本不生气,要生气了,那问题肯定很严重,而且不会轻易消气。另一方面,他虽然跟余了认识不久,但能感觉到余了是不掩饰自己情绪的人,由此得罪起人来那是全方面无差别攻击,估计是在不经意间惹到了曹焕。秉着大人总该让让小孩的理念,陈弥是有一点偏向于余了的。
“老大,老大,这是干什么呢,余了大佬也是,我们人都到齐了是吧,那还在人家门前傻站着干嘛,多热啊,你们不想早点回去,我还想呢,要不这样,我来带头,先进去了啊。”
陈弥拍了拍两人肩膀,迅速跑进了鉴定所大门。
“陈弥!”
曹焕一伸手没能拉住陈弥,啧了声跟了上去。
接待三人的,是清源鉴定所副所长,一位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年纪挺大的男性,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憔悴。没有过多的寒暄,副所长向三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直接领着他们去了左清源的办公室。办公室门口已经被警戒线拉了起来,并贴上了封条,这位副主任将封条小心地揭下,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们自便。曹焕走在最前,打开了紧闭着的办公室门,门内是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许多书及纸张,书柜整个翻倒,被办公桌拦腰架住。看这情况,要找一个小小的电子狗,应是比想象中的要麻烦得多。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借我们三副鞋套?”
办公室内乍一看几乎没有能下脚的地,曹焕一把拦住了一开门就要往里闯的余了,把她挡在身后,要就这么进去一顿翻找,现场肯定没法保持原样,虽说是和公安协商过的,但万一留下什么脚印之类的,被说成是干扰证据,那就很难做了。在一旁发呆的副主任闻言点了点头,进了手边最近的一间办公室,拿了三副蓝色鞋套出来。余了套上鞋套,从陈弥那儿抓了副一次性手套,直奔各类抽屉开始翻找。曹焕则是跪在地上,小心地将杂物掀开,再小心地摆放回去,以保持现场的完整性。只有陈弥——谁都没跟他说过今天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一个人非常认真地拿着棉签在取证。
“有点悬,被翻成这样,还会在这里的可能性不大。”
曹焕跪了一圈,什么都没找着,便走到余了身边小声说了句。余了也没有任何收获,她几乎是要把抽屉板都拆了,也没找到什么机关是可以藏东西的。
“把这鉴定所翻过来能找到吗?”
“呵呵。”
曹焕心想那得闹多大动静,翻到一半就可能被人驾着丢出去不说,而且就他们三个人而言,有那力气翻么。突然,曹焕脑中一个闪光,他皱着眉头开始回忆谭北海说过的话——左清源出事前,几乎都把自己关在档案室里——他转头看向门外,走廊上没有监控,再过去两间便是档案室。
“你再找找,我想到了一个地方,”曹焕踮着脚出了办公室,轻手轻脚地脱掉了鞋套,不断观察四周有没人影,“等会儿要是有人来,就说我上卫生间去了。我马上回来,有事手机联系。”
曹焕站在档案室门前,看着门把手,不知道有没有上锁,他再次观察了下四周,一手握上门把,向下一按,竟然出乎意料地开了!他立刻闪进档案室,赶紧拿手机灯照向四角,档案室里也没有监控。
这还挺让曹焕奇怪的,走廊没有监控还好说,入口处本就有一道门锁,外人是进不来的,可是连档案室里都没有……除非他是猜对了,确实有东西藏在了档案室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能藏电子狗的地方,曹焕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架子上的所有档案盒,若是要让一样东西难找,随机丢在某一个档案盒里是既保险又方便的方法。但从左清源的角度出发,她本身是个相当有逻辑的人,做任何事必定有她一定的道理,这样的胡乱存放,虽然保险,却不符合她的性格。曹焕绕着档案室走了一圈,随后转向了墙壁,想找找看是否有什么暗格,至少得穷尽所有可能性,最后才去考虑拆每一个档案盒。
越是摸到靠里的墙壁,曹焕手上越能感觉到颗粒感,他就着灯光看了眼手指,手套指尖沾上了一层厚厚的灰。但就在他走进最里一排档案柜的中间时,手套与光滑墙壁摩擦发出了“唧”的一声尖响。他将手机灯光对准这面墙壁仔细看了看,与其他区域不同,这一块比周围干净多了,光滑无尘。他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曲起手指到处敲了敲,但可惜的是,并没有哪部分因为内里有空间而发出特殊的声音。
曹焕抱臂站在这面墙前,一脸苦恼,明显干净的部分一定是不正常的,也不是那种人背靠在墙壁上能擦出的范围,这块地方非常靠近地面,要真是,那也是霍比特人擦出来的。他抬脚踢了一下,没反应,试着按了按,也没发现有能被按进去的机关。事到如今,看来得靠蛮力了,曹焕原地跳了几下,抖了抖脚,又做了几个深蹲,而后一咬牙,拿健康的那条腿用尽全身力气踢在墙面干净部分的边缘。
“老……天……”
曹焕脚指头痛得像是断了,他蹲在地上眼泪都快出来了,却没看到墙壁有什么变化……不,有变化!
曹焕顾不上脚痛,跪地上拿手机照了一圈,墙壁出现了极细小的一圈裂缝,看着像一扇狗门。他咬住手机,双手按着缝隙边缘,后脚抵着档案柜发力,用了吃奶的力气,才撼动了分毫而已。他不禁疑惑,这小门如此难以开启,他都推不动,那左清源是怎么打开的呢,难不成真的另有机关?曹焕看了眼时间,离开太久不太好交待,他快速地在狭小的档案室里摸了一圈,却仍是没有找到能用来开启小门的所谓机关。
只能用蛮力了。
曹焕做了套暖身运动,大吸一口气,憋得满脸通红地继续推那门,连他用来支撑左腿的厚重档案柜,都因此微微向后移动了一点距离。在曹焕终于不太能支撑下去,想着出去把陈弥也叫进来的时候,门里轻微地响了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断裂了,紧接着,门非常顺畅地以中轴为点,旋转了开来,一堆水泥碎片稀稀拉拉掉了出来。此时曹焕正在用力,门一开,他猛地一头撞上了墙壁,额上立刻鼓了个包出来。
这旋转门只到曹焕肚脐眼这里,厚是真的厚,说是门,不如说是一大块竖放的实心石板,怪不得手敲不出空响声,估计只能用空鼓锤才能发现这里有诈。石板边缘毛毛糙糙的,颜色与周围不太一样,似乎是新砌的水泥,但应该质量不太好,掺了不少杂质,且涂得也挺薄,导致其干了后粘合力不强,愣是被曹焕用蛮力给推断了。
石板里是几层用深橙黄色木板隔成的置物架,有几块木板已经腐烂发黑,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空间,大约是一个档案盒的高度。曹焕上手照了一遍,下面几层全是灰尘,而上面几层,只是边缘区域有少量灰尘,整体是干净的,应该是其上的物品刚被清理走没多久。
而电子狗不在这里。
曹焕不信邪,对每块木板都实行了敲敲打打的酷刑,还真被他敲掉了倒数第二块木板。随之落下的,是一个轻量级的小东西。他眼睛一亮,掉在最底层木板上的,正是一只被封口袋装着的蓝身黑盖U盘,它之前是卡在了第二块木板与墙之间。曹焕谨慎地再次对每块木板进行了检查,确定没有其他东西后,他将水泥碎片踢进门内,把门恢复成原样,随后攥紧了外衣兜里的电子狗U盘,小跑着往回赶。
回到左清源办公室门口时,里面两人还在各忙各的,余了虽然行事粗暴,至少还记得要把东西都归原位,没有随地乱扔,而陈弥似乎得到了余了的指示,已经收好了物证箱,正跟着东翻翻西找找。曹焕刚想出声叫里面两人收工走人时,侧耳听到了前台那边似乎有人说什么“警官证”、“登记”之类的字眼,本来鉴定所里来警察是很平常的事,不过他还是有些“做贼心虚”,留了个心眼,先蹑手蹑脚地走到走廊端口,向外张望。
前台站着四个穿着警服的人,每个人都把帽檐压得很低,其中三个人是正常的精瘦身材,身高约摸着在一米七左右,剩余的一个,则生得相当魁梧壮实,身高估摸着得有个一米九。站得离前台最近的一人一胳膊肘搭在前台桌前,手指不耐烦地轻轻敲着,盯着正在登记的小姑娘,可能是等得不太耐烦了,他稍稍往后走了几步,侧过身掀了把帽子,又迅速戴上。这一掀,让曹焕背后瞬间生出了一身冷汗,眼前这人的样子,迅速与当初他在福利院看到的监控中那个假警察重合在了一起。
曹焕握紧了拳头,艰难地吞咽了下,真是不想来什么偏来什么,他缓缓向后倒退,尽量不让他们发现自己的身影,在完全退到视野盲区后,他一转身迅速跑回了左清源办公室门口。
“我找到东西了,快跑,那些人来了!”
余了瞬间明白了曹焕指的那些人是谁,她二话不说扔掉手上的东西,一边脱鞋套一边出了门。但陈弥是一点都不知情的,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曹焕没法解释,也不管破不破坏现场的问题了,他大跨步进了门,一手拎起物证箱,一手抓住陈弥把他往外拖。
曹焕带着两人往后方跑去,谭北海告诉过他,清源鉴定所后门是湖心大厦的安全通道,他想他们可以跑上楼,再从湖心大厦某一楼层的另一侧逃生通道下去,而后离开。果然,曹焕在拐弯处的弱电井对面发现了安全门,他手上都是冷汗,第一次拉门栓的时候直接滑脱了手,第二次才成功。他让余了和陈弥先进门,自己殿后。关门的一刹那,他眼角瞥见门外拐弯处出现了那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半张脸,那人也看到了他,朝他这边笑了下。曹焕脚软得不行,全靠恐惧在带动身体前进,一跨两台阶地朝上跑去,刚进入楼梯拐角,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他全身都不争气地抖动了下,咬牙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继续往上,先甩开他们一点!”
曹焕追上了前方的两人,拍了一把还没什么危机感的陈弥。
并不是每一层楼的安全门都是开放的,曹焕一边跑,一边在经过门的时候猛力拉一把,跑到五层时,他右腿膝盖处突然针刺一样疼了一瞬。
糟了。
曹焕心道不好,前天的运动损伤还没休息好,这会儿又发力狂跑,自己那受伤过的右腿这是开始抗议了。他咬咬牙一路奔至六楼,忽然眼前一亮,安全门是打开着的,他直接拉着陈弥拐了进去。然而余了并没有停,一个转身继续往上跑去。
“余了!”
曹焕在余了身后小声喊了她。
“分开行动!”
余了头也不回地道,瞬间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只能听到板鞋急停急行时摩擦地面发出的尖刺响声。楼梯下错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此时一秒都不能耽搁,曹焕虽然担心余了会把自己作死了,但现阶段也只能随着她去。
六层应该是某个快捷酒店的客房所在层,铺在地上的地毯相当厚实,虽然一定程度上增大了摩擦力,减慢了两人奔跑的速度,但同时也减小了脚步声,便于扰乱对方的听觉。曹焕眼角余光瞥到边上不太起眼的布草间,急急忙忙闪了进去,躲进其中一辆清洁车的下方。陈弥挤了挤,发现自个儿身形太大,没法完全被布料遮住,他朝四周望了望,躲进了清洁工具竖柜中,用了劲吸了一大口气,把弹出的肚子缩进。他两手死死从里拉住门把,不让门被自己肚子顶开。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奔跑的脚步声出现在了这层楼,曹焕紧张到缺氧,不敢大声呼吸,他手握紧了清洁车的铁杠,准备要是谁进门了,就把推车往他身上掀。门外的人跑到离布草间不远的地方时,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曹焕一身冷汗,稍稍起身,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然而等了会儿,门外的动静却停了下来,倒是响起了打火机开合的声音。又过了约莫五六秒,一阵手机铃声响起,那人让铃声唱了好一会儿才接起。门外人说话时带了点口音,且似乎用的是质量不太好的手机,漏音特别严重,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曹焕几乎能一字不落地听清电话对面在说什么。
“你在几楼?”
“几楼?啧,没数,反正好像是个酒店。”
“有看到人么?他们应该分开走了,阿波说前面就只剩个小娘们了。”
“没,哎老子昨天喝了那么多酒现在还头疼,没空跟这帮小崽子玩捉迷藏,我看就应该到楼下去,前后门堵着,就不信他们还不下楼了。”
“你他妈喝酒喝坏脑子了吧,这里闹市区,你是屁股痒了想进局子了?”
“呸他妈的你才脑子有毛病!给那老傻逼做事这么积极干嘛?有钱拿还是怎么的?我们进去了,那老傻逼能有好果子吃?如果不是他管不住自己手上的人,我们至于丢掉海边那个仓库,跑到鸟不拉屎的山里去吗?我当初海风吹吹茶喝喝多舒服啊,现在天天被虫子咬!”
“……”
曹焕绷紧了神经,但强迫自己分出一丝注意力去仔细听对话内容,在听到他们提起海边仓库时,他全身肌肉都收紧了。这帮人——或者余了称他们为“执行者”的人——他一直以为最多是与所谓的“组织”有着不可告人的利益关系,没想到竟然就是毒贩。
自己父母被谋杀,下落不明的档案袋,郑家灭门,沈利的改供,这一切似乎都串起来了,且性质变得更加严重。
现在他们面对的,不是什么杀手,是一群更可怕的亡命徒。
电话那头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应,外面的人也没有说话,这让曹焕精神高度紧张,生怕是门外那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哎行,不说了不说了。我就一事很奇怪,那老娘们不是把U盘抢回去后就跑了么,车子都烧光了,要能找到估计也用不了了吧,这老头干嘛还非让我们天天守在这里等这几个小瘪三啊?”
“我知道个屁,说是一定把藏备份的地方告诉他们了,说我们不干就怎样怎样跟个疯子一样。”
“呵,我看是老年痴呆疑心病,怕自己活不到退休,恨不得我们天天在外面给他卖命。我呸,二十年前那是没办法,现在我们做事还用靠他?也就陪他玩玩……”
二十年前……
曹焕心里重复说了一遍,手隔着衣服口袋无意识地拽紧了里面的电子狗。那人大概是抽完了一支烟,终于离开了原地,鞋子踩在地毯上发出的“嚓嚓”声越来越远。曹焕已经听不清楚电话那头说什么了,过了一会儿,待门拉杆开启又闭合的声音响过一轮后,这层楼又恢复了寂静。但他不敢掉以轻心,继续保持了一会儿战斗姿势,直到陈弥最先憋不住从竖柜里跳出来为止。
陈弥一把掀开清洁车上的布帘,席地而坐,与曹焕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陈弥看着曹焕,似乎纠结着想问什么,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我吸气吸得肚子都快抽筋了。”
“嗯,辛苦了,帮我把这块毛巾剪开吧,我做个护膝,跑得腿疼。”
陈弥这是给了曹焕一个台阶下,曹焕很感激他,毕竟他现在无法把事情原委告诉陈弥,陈弥也不该被他卷进这样的恶□□件中。他从清洁车里爬出来,随手拿了一卷白毛巾给陈弥,顺便从手上的物证箱里拿了把小剪刀递给他,让他帮忙剪成长条状。他自己则是把裤腿卷到了右膝盖以上,将长条毛巾裹上膝盖,又用物证箱里的绷带缠了一圈绑好,算是做好了一个简易的护膝。他扶着清洁车站起来伸了伸腿,感觉还行。
曹焕拿出手机,现在他们一个伤员,一个无辜受牵连,一个行事不可控,实在不是个好组合,能逃出去都是谢天谢地了,他得尽快通知莫达拉,最理想的状态是莫达拉及时赶到抓捕这四人,且他们三人毫发无伤。然而,手机竟是没有信号。
“弥勒,你手机有信号吗?”
“啊?我看看,”陈弥摁亮了手机,喔了一声,摇头道,“一格也没有。”
“那刚才那人怎么打的电话?”
这问题陈弥哪知道,只能眨眨眼摇摇头。
再怎么信号不好,也不会一格都没有,看来那些人是有备而来,且从刚才的通话来看,他们在这里守株待兔有些时日了,搞不好早做了一些准备,就等着人跳进来瓮中捉鳖,又怎么会给向外界求助的机会。曹焕后悔自己刚才的选择了,一开始不是搞什么从后门绕远路出去,而是直接冲出前门的话,说不定还更容易逃脱。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从进来的楼梯上去,去找余了。”
“等等老大!”陈弥拉住曹焕,认真道,“我觉得余了说得对,他们人多,我们分头行动比较好,我从另一边的楼梯上去。”
“不行!”
刚才那人就是从另一边楼梯离开六楼的,万一就等在门外怎么办,陈弥这明显是看他腿不便,想自己去当诱饵引开其他人,给他逃脱的机会,他是不会同意的。
“老大,我比你跑得快多了,你别拖累我。”
“谁跟你开玩笑了陈弥!”
“我说真的老大,”陈弥用力想拨开曹焕的手,道,“你是想报警吧,他们一直没见到过我,我也没见到过他们,我往下跑,就算中途碰到了,他们也不一定认得我就是他们追的三个人中的一个。到时候我出去了,去到有信号的地方,立马报警。”
曹焕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陈弥说的是对的,那四个人一直没能见到过陈弥,让陈弥先出去,是最保险,也是最能保护他的方法。曹焕抓着陈弥胳膊的手,终于是松了,他将物证箱里的刀连同电子狗一起塞给了陈弥。
“出去后不要留原地,跑越远越好,然后打电话给莫达拉。这个U盘你一定保管好,带回中心去,一刻不能离开你身边。”曹焕顿了顿,继续道,“……还有,对不起。”
“我们之间还有需要说对不起的地方?”陈弥笑了,将电子狗放进衣服内袋,手里握着小剪刀,点了点头道,“老大,你也要小心。”
曹焕点点头,两人蹲下|身子走出布草间,碰了碰拳后,向着相反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