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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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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唯一值得庆祝的是,曹焕到家的时候竟比平时下班的时间还早了几分钟,他哼着歌踢掉了脚上的鞋子,很久没走过那么多路了,脚面真正接触地板,一股疼痛感从脚心往上窜。

“靠……”

曹焕干脆直接倒地,一路爬去了客厅,趴在懒人沙发上不起来了,本只想缓一会儿,结果这一趴他就睡到了半夜,白白浪费了早回家多出来的那点时间。屋里一片漆黑,曹焕揉揉眼睛坐了起来,适应了一会儿黑暗后,他干脆也不开灯了,迷迷糊糊地摸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又迷迷糊糊地摸回卧室把自己裹成粽子,舒服得不行。同时,曹焕不太清晰的脑子给他传输着第二天是星期六,可以睡懒觉的信息,使得这种虚假的舒服感欢快地呈指数往上飙升。

可就在曹焕睡得人事不省的时候,手机铃声不识趣地响了起来,他皱起眉,艰难地将手伸出被窝去摸手机,可是偏偏怎样都摸不到,他的大脑在这期间被迫转醒,回到现实,想起昨天回来后把手机搁在了玄关柜上后就睡死在了客厅。曹焕面对这人间酷刑,决定做不予理会的处理,说不好就是个骚扰电话,他把手缩回被窝,棉被闷头,调整了下姿势,继续睡他的觉。然而就在他的大脑刚刚放松警惕之时,催命的手机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这一闹,曹焕才终于有点反应过来,今天虽然是星期六,可好死不死,昨天答应了谭北海要去帮忙的,他慌忙跳出被窝跑到玄关处找手机,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时间已经是八点二十了,他赶紧接通了来电显示为“谭北海”的这通电话。

“喂,谭检察官,我刚才在洗漱没听到,马上下来!”

“嗯,好的,我在你家楼下单元门口。”

谭北海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听不出有什么生气的意思在里面,曹焕松了口气,挂了电话后就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抓起手机和充电线就奔下了楼,每层楼梯的最后四级台阶他都是直接跳下去的。谭北海今天开的不再是昨天那辆桑塔纳公车,而是一辆两座的微公交,曹焕只得绕到副驾驶座开门上车。这车小是真的小,跟玩具似的,他们两个手长脚长的人坐在这车上,看起来极其可怜,颇有些游乐园里碰碰车的味道。曹焕把自己往下缩了缩,稍稍抬眼看了看谭北海,谭北海显然也是发觉了这个画面有些好笑,余光瞥见曹焕朝他看过来了,才摆正表情,一脸严肃。

“公车不私用。”

“哦。”

这么缩着讲话的曹焕显得特别委屈,谭北海朝他看了眼,补充道:

“我的车给下属们开了,最近事情比较多,抽不出这么多公车,不过待会儿回来不用坐这车。”

谭北海一路将曹焕带到了检察院的多媒体播放室,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四个人在里面了。其中两人直接和衣睡在角落,另两人则是正坐在桌前,一边啃着炸鸡块,一边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看。播放室的地上缠绕着很多接长的线,每人面前都有两块屏幕,每块屏幕上同时播放着两个画面,他们将桌子围成了圆形,中间部分堆着好几种快餐的家庭桶。显然这屋子里的人已经在此奋战了不少时间。

“谭科早!”

坐在离门口较近的一个女生最先发现了他们,听这洪亮富有朝气的声音,应该就是昨天打电话来的那个南珊。其余三人听见南珊的问好,齐齐朝门口看了过来,有个睡得正香的一个骨碌摔在了地上,连忙起身拍拍衣服含糊不清地问了声好。

“大家辛苦了,注意下卫生,这里铺的是地毯,别把食物小碎屑掉在上面,容易引来老鼠。”

四人都没答话,而是有些好奇地看着曹焕——这是一张他们没见过的脸。

“这位是曹焕,中华公义司法鉴定中心的,自愿过来帮忙。”

不是自愿。

曹焕嘴角抽搐了下,心里反驳道。他向四人一一问好,无法忽略他们眼里流露出的感激之情,脸上写满了“多一个人就有早一秒回家的希望”这几个字,曹焕不禁有些同情起了他们,再看看门口的谭扒皮,他叹了口气,如今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救不了眼前这四位。曹焕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马上就有个头发睡得乱糟糟的男生搬来两个显示器和一台主机到他面前。男生迅速接好线,帮曹焕开机,并递给曹焕一个移动硬盘。

“这位好心的小哥,你负责的部分在这里,开机后电脑桌面有个‘s|m|art player’,用那个可以看硬盘里的d|a|v监控视频,播放器的操作手册在桌面上,唯一一个pdf文件,要是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

一口气说完后,那个男生又递来一瓶矿泉水塞给曹焕,完成这项任务,他打了个哈欠回了自己座位,半眯起眼睛继续盯着显示器上的两块监控视频。曹焕等开机的期间往四周看了圈,发现谭北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播放室里了。

不愧是谭扒皮。

不过人家毕竟是副科长,肯定还有其他事要做,曹焕收回目光,接上移动硬盘,等着电脑读取其中的数据。盘里面的视频已经按店面信息分成了很多个文件夹,曹焕发现这些店面刚好就是昨天他和谭北海调查路线时走访过的。曹焕按顺序点开了第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半个小时一段的监控视频,不止案发时间五点到五点半的,前后一个小时的也包括在其中,这点他倒是没想过,一边感叹自己看问题还不够全面,一边双击了第一个视频按正常速度看了起来。

“这样看你要看到明年去了。”

头发乱糟糟的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曹焕身后,他俯身越过曹焕,看着他的屏幕,只见他噼里啪啦按了几个键,屏幕上的视频马上以2.5倍速开始播放了起来,看得曹焕简直是要散光了。

“一般我们都看2.5倍速的,看到后面眼睛习惯了可以再往上加。按这个是暂停,按这个是倒退。”

男生指了几个键给曹焕后,又一阵风地离开了。

“都停一停,先吃早饭吧。那几桶快餐你们啃了一个晚上了还在啃,来吃点有营养的。”

谭北海拎着好几袋早餐走进了播放室,一听有吃的,几个人眼睛都发了光,立马扔掉手里冷掉的炸鸡们,兴冲冲地窜到谭北海面前,把他手里的早餐瞬间瓜分。谭北海走到曹焕边上,将一个袋子放在他面前,顺便往他手里塞了一杯奶茶。曹焕看了看这和昨天那杯一样的奶茶,又翻了翻谭北海放他面前的袋子,里头是巧克力豆包、白巧克力豆包、草莓巧克力豆包、芒果馅奶油泡芙、原味奶油泡芙以及巧克力奶油泡芙,看一眼牙都疼。那边观察曹焕翻袋子的南珊咬着嘴里的蛋饼一脸惊呆,手里的蛋饼瞬间不香了。

“这什么地狱般的差别待遇!谭科我也要奶茶!”

“南珊你怎么跟救世主说话的!还想不想早点回家去了!”头发乱糟糟的男生跳出来挡住南珊盯着袋子的视线,向曹焕喊道,“曹哥您快吃,我帮您拦着,别理她,一点都别给她留下!”

“你们都可以吃的。”

谭北海倒是平静得很,笑了笑向他们说道,也没去管闹着的几个人,径直走到了一个桌面最干净的位置坐下,看来昨天他应该也是没能回家,在这里熬了一夜。

“听到了没!谭科有话!剩下的我们才可以吃!”

南珊一边啃着蛋饼一边已经悄悄挪到了曹焕身边,曹焕干脆把其余几人也招呼了过来,将袋子敞开了面向他们道:

“来,你们先挑,随便选,拿哪个都行,全拿了也行。”

“真假的,你们看,这真的是我们救世主。”

南珊虽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让曹焕先选,曹焕仍旧选了巧克力豆包和原味奶油泡芙,把剩下的推给了其余人,几人也不跟他客气,一阵风似地抢完,回各自位置继续工作去了。

看监控这事,比想象中要无聊千倍万倍,而且极其累人,曹焕在看了两三个店面文件夹的全部监控后,眼睛就已经干得不行了,而且因为一直保持着一个前倾的姿势,他感觉腰背集体僵硬了起来,动一下咔咔作响。曹焕伸了个懒腰,眼睛偷偷瞥了圈周围几人——谭北海靠在椅背上,眼睛离屏幕有一定的距离,一手放在键盘上随时准备操作;南珊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蹲下去,一会儿坐着,一会儿伸张运动,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屏幕;头发乱糟糟的男生交替着用单眼盯着屏幕;而其余两人,一人拉了把椅子用来搁脚,整个人半靠在办公椅上眯着眼睛盯着屏幕,一人则是在屏幕前来回走动,一边看屏幕一边活动脖颈。相同的是,五人的眼睛或多或少都有红血丝浮现在里面。

曹焕除去中间上个厕所洗把脸什么的,几乎一整天黏在了位置上,昨天取来的监控他已经从头到尾阅了一遍了,但是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这样长时间没有成就感地工作,难免让他心情低落了下来。

“来块巧克力吧。”

头发乱糟糟的男生旋转着他的办公椅滑到曹焕身边,递给他一大块黑巧克力,曹焕看着那块如脸大的巧克力不知所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那男生看出了曹焕的为难,先拆开了包装掰了一半塞进自己嘴里,接着把剩下的全给了曹焕,他一边嚼一边说道:

“吃点甜的开心一下,屁大点收获都没有对我们来说是常有的事。这不是做题,不一定有答案的,要是每个都介怀,那不得抑郁症都不行。”

曹焕还挺感激这适时的安慰,忙向他道谢,全然不知这男生也是看监控看得头晕脑胀实在是下不去了,所以才在四处晃悠找人聊天,刚好逮着个能讲话的就停不下来了,让曹焕被迫听了十几分钟关于他的职业生涯自传式演讲。

“谭科!我!有!发!现!”

男生还在激情演讲的时候,南珊站起身狂喜地挥舞起了一打纸,朝谭北海大喊道。谭北海按停了录像,揉揉眉心,站起来走到南珊面前接过她递来的几张纸。

“谭科你看,这是我从监控中整理出来的时间线。这三人,这个女生和这个男生还有赵祁,他们几乎每天都是一起回家的,路线就是赵祁指出来的那条路,到这个位置后面是监控盲点,”南珊戳了戳打印出来的画面的一角,“但是!这是一条直路,尽头就是长柳苑工地,然后!”她又抽出下一张纸盖在最上面,“通常一两分钟后,赵祁就会一个人出现在大路上,说明他们通常应该就是在工地这个监控盲点分开,各回各家的。”她继续抽出下一张纸盖在最上面,“然后您看,根据近三个月的监控整理显示,郑盛第一次出现在画面中是九月二十八日,他与三人组隔了一定的距离,看起来像是刚好顺路。但是!在三人组消失的这个监控盲点前的位置,过了七八分钟后,郑盛又一次出现在了这里,然后他就原路返回了。之后有郑盛出现的日期是分别是十月十日星期三、十月十一日星期四。十月十七日星期三这天只有赵祁和这个男生出现,那个女生不在。按规律来说,十月十八日星期四应该会有郑盛,但是他却没有出现,那天是赵祁和这个女生一起回家,没有见到那个男生。接着郑盛再出现是在十月二十四日星期三和十月二十五日星期四,十月二十五日这天赵祁是单独出现的,也就是案发前刚好一个星期。我觉得九月再往前说不定还有,但是没有那时候的监控视频了。”

听完南珊噼里啪啦连珠炮似的一顿说,除了谭北海外的其余四人都是一脸云里雾里的,根本无法理解这段明明是中文,却听起来跟天书似的东西。

“我怎么听着没什么规律啊,最多就是郑盛会在星期三星期四出现,另外也没什么了啊,我怎么没发现你发现了什么?”

头发乱糟糟的男生双手抱胸,一副急需南珊解释的表情。

“哎呀,真笨,这么明显还不明白吗!第一,郑盛说自己不熟那条路,那从监控视频来说,他就是撒谎了;第二,郑盛回家根本不需要经过那条路,他这明显就是在跟踪嘛!没规律是因为……”南珊神秘兮兮地停顿了下,“他也在找规律!一找到规律就下手了呗!”

“最后的规律是什么?事发那天也是星期四,并且刚好赵祁落单了?”

曹焕在南珊讲的时候记了笔记,这会儿对着一堆日期以及相应的事件看了半天,提了一嘴自己的想法。

“对!我觉得就是这样!这是有预谋的,情节恶劣!”

“那再往前一个星期、两个星期的星期四,赵祁并不是单独的一个人,他怎么能确定接下去的十一月一日,也就是案发当天,赵祁一定是单独一人回家呢?”

“嗯……”南珊被问住了,“可能,可能他一直有准备好,随时可以下手,于是就……”

“但实际上十一月一日当天,那条路上的监控里,与本案相关的人员,一个都没有被拍到。”

曹焕继续说道,南珊已经招架不住了,对自己漏洞百出的发现开启了反省模式,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对啊对啊,再说了,按你这说法,郑盛这人也太能忍耐太有策划力了吧,我怎么觉得他不是□□,而是准备去杀人的呢。”

头发乱糟糟的男生补了一刀,南珊抬眼给了他一个眼刀,他立刻缩脖子逃走了。

“至少我们确定了郑盛笔录中说他不熟悉这条路是在撒谎了,既然已经有了一个谎言,其他的谎言也会在调查中浮出水面。”谭北海似乎终于研究完了这几张纸,将其放下后道,“南珊做得不错,今天时间也不早了,先到这里吧,大家回家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先不用来加班了。”

“耶!!!”

四个人如得大赦,蹦蹦跳跳地互相击掌庆祝,在一分钟内迅速收拾好了东西,一溜烟跑没了影,一时间,多媒体播放室里就只剩下了曹焕和谭北海两人。曹焕还在从南珊整理出来的信息中揣测郑盛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直到谭北海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他才将思维从中抽出,一抬眼,发现人竟然都走光了。

“你也可以回家了,我送你吧。”

“啊,就这样好了?”

“当然没好,不过长时间连续工作,效率会下降。”

“哦……那你怎么看啊?就南珊刚才的那个‘发现’。”

“不怎么看,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等下星期四问询的时候问问他们三个小孩不就行了,现在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曹焕想想也是,马上把这没头绪的事抛到了脑后,开开心心地跟着谭北海回家去。谭北海将曹焕带到地下车库的一辆黑色七座车前,说真,曹焕还没坐过这种七座车,对此的唯一印象就是电视上看到的、突然会从上面跳下一帮蒙面人把受害者拖进轿厢的画面。曹焕试着拉了下侧门拉手,侧门非常顺滑地自动往一边滑开了去,他跳上中间排单人座,好奇地前后左右到处乱看。

“这你车啊?”

曹焕正在观察头顶的一个按键,似乎是阅读灯,他有点手贱想按按看,最终还是忍住了。

“嗯。”

谭北海笑笑,发动了车子,广播里传来了交通电台的路况播报。

“你为什么买了这么大一辆?”

“为什么呢?”谭北海将车驶出了弯弯绕绕的停车场,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遍曹焕的问题,“因为要载很多人啊。”

看样子谭北海家是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

曹焕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把这貌似刨人家家底的话给说出口,只在心里默默感叹道。

“今天没事了,我带你去吃海鲜面?”

天色介于黑暗与昏黄之间,路边的路灯到了设定的时间,开始一个个亮了起来,像是专门为了这车开道一样。

“……”

曹焕有点不好意思,答不出口,毕竟这两天吃食都是谭北海包的,总有种欠人情的愧疚感。谭北海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道:

“说了管吃管喝的,你要拒绝也来不及了,我们快到了。”

这么快??

曹焕连忙往窗外看出去,认出了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是高教园区,他自己上大学就是在这里,仔细想来,检察院的位置确实极其靠近高教园区。曹焕开始回忆这附近哪来的知名海鲜面店,但是他上学的时候其实是个不太爱外出的宅宅,吃饭问题能在学校食堂解决的,就绝不往外跑,再说了,自己学校的食堂可是周围学校中出了名的好吃便宜且卫生,根本没必要跑出去吃,想了一圈,别说什么海鲜面店,他连周围有哪些店都没有任何印象。就在曹焕还在苦苦回忆的时候,车停了下来,他拉开侧门,跳下车去,眼前赫然是一家亮着“石浦海鲜面”几个霓虹字的大店,店门前人山人海,热门程度惊掉了曹焕的下巴。

“这,这么多人?”

“没事,跟我来。”

谭北海在前面带着路,轻车熟路地穿过人群,向点餐台走去,点餐台有两个小姑娘在收银,手速都极快,不一会儿就能解决掉一半排队的人,可是队伍一直在增长,怎么都不见短下去。点餐台的旁边站着一位面带微笑的中年妇女,她似乎认得所有排队的人,能跟每个人都说上那么一两句话。谭北海便是带着曹焕径直走向的这位妇女。

“朱姨。”

“哎?啊呀!小谭啊!好久不见了!能有半年了吧!哎哟让我看看,”朱姨伸手摸了摸谭北海的侧脸,“怎么瘦这么多啊,工作很辛苦吧,工作是做不完的,身体要紧啊,稍微偷点懒又能怎么样呢。来来来,待会儿朱姨给你多加点料,不全吃完了不准回去啊!”

“嗯,谢谢朱姨。”

谭北海任朱姨摸着,笑着对朱姨说道。

“呀!这是,你下属?”朱姨终于发现了曹焕的存在,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他,她拉过谭北海小声地对他说道,“刚才我叫你小谭会不会不太好啊,在你下属面前要给你面子的。”

朱姨话一说完,立刻高声叫了一声谭检察官。

“他不是我下属,是我朋友,叫曹焕。”

“朋、朋友啊。”朱姨手足无措了起来,仔细看眼眶似乎都有些湿润了,“哎呀,朋友好啊,小谭真好啊,能有个朋友了,”朱姨在自己的围裙上搓了搓手,伸向曹焕,“是叫曹焕啊,好名字啊,小谭都没带朋友来过,一直都一个人,小谭那么好的一个人啊,要不是因为……哎,你肯定是个特别好的人,你想吃什么,今天姨请客!刚好到了一批新蟹,养得特别肥,我还没舍得加进菜单呢,你待会儿一定要尝尝啊!”

谭北海竟然真的没有朋友啊。

曹焕脸上惊讶藏都藏不住,一边听着朱姨说,一边如此想着,看到朱姨伸过来的手他有点受宠若惊,连忙上前一步握住。

“阿姨好,别别别,我们随便吃点就好了。”

“哎,别客气,就这么说定了啊!”

朱姨完全不顾曹焕说了什么,就当这小孩子讲客套话呢,开开心心地拍了拍手。曹焕有点求助意味地看向谭北海,他能明显感觉到谭北海发现他的求助了,但就是无视他,仍自顾自地继续跟朱姨聊天。

“朱姨,园园最近怎么样了。”

“我刚想跟你说呢!园园是个好孩子啊,学东西特别快,这些天做的面已经达到能卖的水平了,就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孩子,手脚麻利性格好,又吃苦耐劳,跟当年的你有的一拼!”

“朱姨!三号桌的A餐不要小黄鱼,二十号桌的B餐不要香菜。”

一个精瘦的高个娃娃脸男生单手托着放有两碗面的托盘跑来递给朱姨,那碗是真大,像个缸一样。男生挤出人群,一眼发现了谭北海和曹焕,他愣了一瞬,随后笑容立马在脸上荡漾开去。

“哥!”

朱姨接过了男生递来的托盘,迅速转身去送餐,那男生手上一轻,直接一跳往谭北海身上扑了过去。

“朱姨说你学得特别快,是真的么?”

谭北海伸手接住扑上来的男孩,揉揉他的头发,这个男孩,就是他口中的“园园”。

“那是!刚才那两碗面都是我做的呢!”

“学习呢,有好好学吗?别光顾着打工,过年我要检查你成绩单的。”

男生往后退了点站稳了,抬头满面笑地看着谭北海。

“保证绩点3.8以上!”

“这可是你说的,”谭北海打量了下男生,“你有好好吃饭么,怎么还瘦得跟个猴精似的。”

“我一天四顿呢!每顿都吃这——么多,”男生夸张地张开手臂划了一个大圈,“上次黄院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可我就是吃不胖啊,我也没办法。”

“黄园生!干什么呢!忙死了快回来!”

后厨方向一个戴着厨师帽的头探了出来,朝这边大喊道。

“哎!来了!”黄园生也大喊了回去,吐了吐舌头道,“哥,我先过去了,你老位置是吗,我先做你们的份!”

黄园生不等谭北海再说话,挤进了人群向后厨奔去。

有个妹妹又有个弟弟,真的是大家庭啊,不过弟弟怎么不跟着姓谭?有可能这种大家庭的孩子会有几个是跟母亲姓的,也说不定谭北海才是那个跟母亲姓的。

曹焕悄悄在心里给谭北海画了个家谱。

“你是这里常客?搞不好还有这店的股份吧?”

曹焕开了个玩笑道,他跟着谭北海上了楼,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个包厢,这个包厢有一面落地窗,窗外就是高教园区的著名景点之——人工湖,还能看到上面游着几只白色的天鹅。

“读书的时候经常过来,也在这儿打过工。这里食材新鲜,非常卫生,这个我能保证。”

“哦……你也在这块地方读书?”

曹焕刚想问谭北海哪个大学的,想想不太好,硬是拐了个弯儿换了个谭北海能不用回答得那么具体的问法,他想自己真是魔怔了,对于这几天一下子知道了不少谭北海的私事而感到恐慌,现在每说句话都得斟字酌句一番,唯恐知道太多了要被谋杀似的。

“嗯,前面安湖大的。”

哇,本省第一全国第三的大学,非常衬谭北海这人了。

曹焕默默感叹道。

“我隔壁医大学儿科的,不过不经常出门,自己班里人到毕业了都没认全……”

“医大的食堂很好吃,还特别便宜,五块钱就能吃到砂锅,基本拯救过这个大学城里的所有人。”

“对对,两块钱一大碗小馄饨,调料随便加还送馒头,月底的时候真的就是生命的曙光!”

曹焕接得快,说完后他自己也懵了一下,没想到竟然能就吃的话题与谭北海聊起来,还真当是民以食为天。

“你后来怎么想着当法医了?”

“这个……”

被问到这,曹焕有点心虚,回顾自己学生时代的历程,当初选儿科,是因为报的人少竞争小,不然也轮不到他这不上不下的高考分数上医大。结果没想到儿童病理知识比成人的要复杂多了,读得天天脱发不说,曹焕本身也不是个善于交流的人,实习的时候发现小孩子们大部分都无法沟通,你问三他说四的有,还有根本连话都不会讲的,并且很多家长非常自以为是,上来就要他开什么什么药,看他年轻,还反过来说是他不懂。于是乎,大四校园招聘开始后,曹焕有意地避开了所有儿科相关的工作岗位,碰到中华公义的摊位,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便填了表面了试,没成想糊里糊涂就被录取了。糊里糊涂上了大学,糊里糊涂读了个专业,又糊里糊涂进了鉴定中心,不用旁人说,曹焕自己都觉得自己废透了。

“感觉没学好吧,不敢去祸害祖国的花朵们……”

正说着的时候,门被叩响了,朱姨托着两大海碗的面走了进来,表面可见的就是每个碗里都有整只海蟹。

“你们慢慢吃啊,我先忙去了。”

“朱姨慢走。”

曹焕和谭北海同时说道,朱姨满面红光地离开了。曹焕稍稍翻了翻这碗面,除了那一整只海蟹,里面有小黄鱼、黑鱼块、各种贝类、蛏子,最底下还卧着海参和两颗小鲍鱼。

“这一碗得好几百呢吧。”

曹焕诚惶诚恐地翻着面,自己也没帮上多少忙,配不太上如此奢侈的面。

“硬要说的话,算是无价。”谭北海抓了两个小碟子,倒上醋,推了一个给曹焕,“朱姨刚不说了吗,蟹都还没舍得上菜单,就先给你吃了。”

曹焕还在翻着面,想数清里面究竟加了多少料,越数越不敢吃,跟个小孩子似的,下不了筷子。

“吃吧,不够再加。”

“别别别,我估计都吃不完。”

海鲜面本身几乎不加任何调味料,全靠海鲜们被熬煮时逼出的鲜咸味道来滋养面条,然而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使得其一点没有海腥味,好吃到停不下来。虽看着那么大碗,实则海鲜这种东西肉不实,个头又大,占了不少地方,毕竟是两个大男人,不一会儿已经消灭得差不多了。曹焕是先挑了自己比较喜欢吃的文蛤消灭掉,最后才去解决比较麻烦的海蟹,他不常吃海鲜面,因此动作比起谭北海要慢多了。谭北海这边已经见底了,他估量了下,下楼去拿来了厨房剪刀,并顺手端上来了一盘文蛤:

“你先吃这个。”

谭北海将那盘文蛤直接倒进了曹焕的碗里,就怕他一会儿又推辞,果真,曹焕看着没入面汤中的文蛤,推辞的话还在嘴边,只得咽了下去。谭北海拿过曹焕放在盘子上的海蟹,开始用厨房剪刀帮他处理。

“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好了,真的不用。”

曹焕看着谭北海的动作,赶忙出声阻止,本来想上手抢的,但毕竟利器不长眼,只好僵在那里,抢也不是,不抢也不是。

“你吃你的。”

谭北海头也不抬,只专注地处理手中的海蟹。曹焕尴尬极了,挠了挠头,想约莫是谭北海嫌他吃饭太慢,他只得灰溜溜地继续消灭自己碗里的文蛤,时不时抬眼偷看下谭北海处理海蟹。

“想学?”

谭北海专心剪着蟹钳,余光瞟到曹焕看过来的视线。

“我本来就会。”

“那行,下次你帮我处理。”

谭北海将剔出的蟹肉放在曹焕面前的空盘子上。

行啊,谁怕谁。

曹焕愤愤地想道,大不了抽个时间一决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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