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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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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了采样当天究竟会不会出现,直至前一天下班前,都仍是个不定数,曹焕本想等确定下来了,再将此事告知谭北海,毕竟他俩都有正经工作,而查案是业余的,特别谭北海的本职还比较忙,总不能本末倒置。

“……大致事情就是这样。我看要不这样,余了如果来了,我到时候就抓着她来个电话会议,你就别跑来跑去的了,节省时间。”

“我没关系,正好手上有案子要去你们那边,不耽误。”

“别别别,就这么说定了。”

不容谭北海再反驳,曹焕往他身上一扑,把头搁在他肩膀上,将他接下来的话扑了回去。曹焕现在多了个新技能,能洞察谭北海迁就他时撒的一些小谎言,比如这人工作其实很忙,公诉科在所有检察院里都属于魔鬼科室,以谭北海现在的职位,哪用得着他到处跑着送材料,又不是什么非得他在场的技术活,一来一回浪费的时间他能干很多事。但他就是要揽着这活自己送,无非就是想多见见自己,嘴上永远说的是“正好要送案子”这样安慰人的话。

曹焕曾经就这个问题跟谭北海讨论过几次,他本意很简单,怕对方太累,但在谭北海听来就是自己被嫌弃了,曹焕只要一提,他就一幅蔫了的表情。要放在半年前,曹焕打死都不会相信谭北海还有这样的一面,精英人设彻底崩塌,本质就是个爱撒娇的大狗狗,即使他想拿这个把柄让谭北海伟岸的形象一落千丈,使得自己重回“一枝花”的巅峰,也不见得有人会相信。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他受用得很,谭北海只在自己面前如此,这不正好表明自己宽阔的肩膀让谭北海感觉足够依靠。

采样当天下午,曹焕怕错过余了,干脆冒着随时会被副主任发现的“生命危险”,直接坐在等候大厅里蹲守余了,他是抱着低期望的,眼看着时间走向两点半,他已经差不多在放弃边缘了。

“余了。”

听到声音,曹焕猛地抬头,迎上向着大门口招手的秦诗,秦诗向他抬抬下巴,让他转头去看。余了头发再次染成了鲜艳的海蓝色,她穿着一件镶满亮片的T恤,整个人像是移动彩球灯,将七彩光斑铺洒在中心朴素的白墙上。曹焕立刻起身,迎了过去,余了老远见着他,刻意绕着他走,绕不过去了,便拔腿开跑,直接将他关在声像实验室门外。曹焕在外头走廊来回走了几趟,等到采样的人来了,他才能跟着混进实验室中。余了应该是看到他进来的,没说什么,但也不打算搭理他就是了。

曹焕是第一次参加声像采样,这比他们临床检查枯燥多了,就一个人反反复复读着好几页纸,跟念经似的,一个多小时下来,他站着都快睡着了。好不容易采样结束,秦诗走进来准备领采样双方出门,在曹焕以为这下总算只剩他和余了两人时,没想到余了竟是手速极快地关了电脑,打算混在采样双方的人里溜出门。

“等等!”

曹焕一把拉住余了胳膊,余了没能躲开,被迫脱离了外出的队伍,停步在实验室门外,她扭转着身子想把胳膊从曹焕手中脱出,可力气实在是比不过。她脸上有些恼怒,一计不成,空余的手握住门把,看着竟像是不打算要胳膊了,准备截断了逃走。曹焕大惊,赶紧一腿伸向前,挡住门,硬生生撑开个能供一人通过的缝。他艰难地侧过身,以背靠门沿的姿势横着拉了一把余了,将她拉入门内,自己则赶快反身抵住门,背手落锁。这一通对峙,别说,还挺累人的,曹焕气喘吁吁,跟前方的余了面对面。余了盯着他,脸上表情明显是在生气,她不耐地踢了一脚办公椅,将椅子踢得转了一个半圈。

“灯。”

余了不恋战,能屈能伸,见既然走不了,生了会儿气后干脆坐进椅子中,指使曹焕开灯。曹焕不敢挪动位置,生怕这是调虎离山计,只要他留个空隙,余了就能从中溜走。为此,他站于原地咬牙伸长了手臂去摁开关,右脚尖至左手尖这一条斜线拉得他筋直抽抽。实验室内一时安静得很,曹焕没说话,余了更是不会主动开口,她打着手机游戏,把曹焕当做是空气。

“我们是不是应该商量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余了应该是听进了曹焕说的话,她原先还在操作游戏的双手停了下来,游戏里的角色立刻遭受到了对面敌人狂风骤雨般的抽打,没多久响起了一声“game over”的系统提示音。游戏结束了,她仍不开口发言,让曹焕不知道该怎么做好,拿不准是不是应该再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

“好啊。”

曹焕做好这次也不会有回应的心理准备,刚刚张嘴,一个音节都还没发出来时,余了那一派轻松的回答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啊?”

“你不是要讨论吗,下一步怎么走。”

“呃,嗯,是。”

本以为还有一场消耗战等着他,结果余了这六月的天孩子的脸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他结巴了会儿,趁余了变卦之前,赶紧拨号给谭北海,开了免提放在办公桌上开始电话会议。

“名单带了吗?”

余了开了电脑,一手托下巴,一手摊开在曹焕面前。曹焕迅速离开原位,把名单的复印件放到她手里,再立刻退回,他右腿此时突然抗议似地抽了一下。刚才门一夹,正好磕着他右边膝盖,可能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这一抽搞不好是旧伤要复发的前兆。他抬头看看余了,觉得她现在不像是会趁机跑走的样子,于是眼睛滴溜溜一转,看见把椅子就立刻拉了过来,靠门坐着。余了扫了一遍名单上的人名,而后将其拍在桌子上,问道:

“这上面有哪个你认识的?”

“沈利,左商。”

“还有呢?”

“没了。”

“这不就行了,还需要讨论?”

“你意思是,既然名单上其他人我们都不认识,沈利又已经是进去了的,那就只剩下左商这个目标是我们可以接近的,对吗?”

“所以我现在能走了吗?”

余了站起身,朝曹焕摆了摆手,要他让开位置自己好出门。

“等一下。”曹焕把余了往回推了推,摁住门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到现在为止,左商对我们来说都只是一个名字,谁见过他了?谁都没有吧,除了名字熟悉,知道有这么个人外,对我们来说,他和名单上的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要怎么接近?”

而且左清源也已经去世。

想到这里,曹焕顿感失落与愧疚,左清源的死一直是他心里的一道坎,他总认为是因为他去找了左清源,才导致的这个结果。一个人的一生里,想要碰到左清源这样的良师是非常不容易的,且左清源通透的思想也是他所敬佩的,可人却说没就没了。

“怎么接近,当然是查啊,人只要活过,就会有痕迹。”余了说着走回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了几个字后,将其中一个电脑屏幕转了过来,面向曹焕道,“光坐在这里凭空讨论,到下个世纪都不一定能得出结果。”

屏幕上是红星集团司法鉴定中心的法医临床科室鉴定人列表,其上就有左商的照片,跟曹焕想象不同的是,照片上的左商大约是染过发,一头黑发看起来既精神又年轻,一点都不像是莫达拉所形容的“正在安享晚年”,盯得久了,照片上人眉眼间还真的能看出与左清源的相似之处来。

“我倒是奇怪,你做了那么多年的法医临床,竟然都不知道左商在红星任职,你是不是有猫腻啊?”

余了眯眼道,曹焕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但这确实也不能怪他,主要是红星本身在业界比较奇葩导致的。

“红星跟我们这些所不太一样,怎么说呢……你刚回来不久,应该不太了解,红星集团最早是做小酒肆发的家,后来越做越大,开了很多大酒店,在整个东南亚都很有名气。有钱以后,他们也不满足于只做酒店业了,开始向其他产业延伸,比如日化、食品,其中也包括医疗产业。鉴定所就是他们医疗行业下的一个分支,安湖这里的红星鉴定所是总部,在其他地方、其他国家还有分部,且整体是半个外资企业。”

“所以呢?”

“所以……浑身散发着资本主义的气息呗,开工资特别高,待遇好,有股份,每做一个案子都有提成,且非常爱挖人。反正闹得其他所人才流失严重,大家都避之不及,根本没什么交流,哪会知道他们所里都有谁啊。”

“你知道得挺清楚嘛,是挖过你了吧。”

“呃……这……”

曹焕挠挠脸颊,被余了说中了,当他还是个助理的时候,确实接到过来自红星的挖角电话,工资非常吸引人,比在一般鉴定所做到高职称还要多一倍,更重要的是如果去了,每年可以定期免费去新加坡研修,跟国际上的鉴识人员进行交流。他那时年轻,默默纠结了好一段时间,最后还是选择了给过自己帮助的叶怀国,忍痛拒绝了对方的邀请。实际现在想想也非常心痛,但如果不是选择留在了公义,他后来也碰不上谭北海,如此一来他心里好过多了,一个谭北海哪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我可以去一趟。”

“去红星?你打算以什么理由过去?”

谭北海在电话里问道,他大概猜到曹焕想以什么名义去见左商,因此语气略带急切。曹焕思考了会儿,回道:

“正巧,我手上有个需要重新鉴定的伤残案子,原始鉴定者正好是红星,这个案子是上个月月初过来的,被检查人一直拖着不肯来做检查,本来近期要退,现在可以拿来利用。”

谭北海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你确定左商知道这个案子吗?如果他并没有参与,这个办法就行不通了。”

“那不是。”涉及到专业问题,曹焕就有很多话可以讲了,而且这是现在为止唯一一个他本人能主动出击的事情,多多少少是有点兴奋的,他把椅子拖近了手机一点,倾身道,“虽然这案子里没有左商的名字,但他肯定是参与了的。我给你讲,临床这类案子需要非常严谨,一般一个科室会一起做,这是行业默认的,但总不可能把所有人名字都写上去吧,大家都是轮流来的。且一般不会写年纪大的老师,你想,万一要出庭作证,他们是折腾不起的,我敢保证,你现在去把红星的所有临床案件都调出来,有左商名字的不会超过十本。我只要以这个案子为由头,说找左商了解下情况以及得出意见的依据,那不就有正当理由去找他了?”

谭北海不太确定地“嗯”了声,提醒道:

“既然如此,你先把我电话挂了吧,打去红星预约时记得录音。”

谭北海比曹焕心细,录音这事曹焕压根就没想到,他道了声谢,暂且挂断了和谭北海的通话,他把电脑屏幕往自己这边扳了点,对着红星鉴定中心网站上留的电话拨了过去。等待音响了好几下才有人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道:

“您好,这里是红星司法鉴定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啊、我是中华公义司法鉴定中心法医临床的,我们这里有个需要重新鉴定的案子,原先是红星出的意见书,先通知你们一下。”

“嗯,好的,之前你们办公室主任已经打电话通知过了。”

“哦,这样。其实我这边有一些疑问想找你们临床的左商左老师讨论一下,我们可能会出跟你们原意见相差较大的结果,你看能不能帮我问下左老师什么时候有空,我直接过来一趟。”

“法医临床的……左老师是吗?”

“对。”

曹焕心脏跳得快起来了,既紧张又兴奋,他手心里全是汗,手机都要拿不住了。

“嗯……我们这里,没有姓左的老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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