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焕算着自己与李成薰谈话的时间,特意掐时间洗了个长时间的澡,但他忘了视频是可以快进的,谭北海根本用不了那么长时间来看。近些天气候闷热,卫生间又不透风,他泡着泡着,只觉得胃中翻涌,头晕眼花,一踏出浴缸,直接昏倒在地板上。谭北海面前的屏幕上,视频定格在最后一秒,他盯着屏幕思考了好半天,若张桁真的是那个阻碍,那确实如李成薰所说,不是他们想对付,就能对付的了的,交给李成薰,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他瞄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往卫生间方向望了望,意识到曹焕好久没出动静了,他赶紧起身去敲了敲门,可里面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焕焕!”
谭北海拧了拧门把,门是从里锁着的,这会儿他一下子也想不起来门钥匙放哪儿了,直接退后几步,一个冲刺撞开了门。门甫一开启,一大股水蒸气扑面而来,他被喷得脚步微顿,凭记忆反手摁开了门框边的排风扇按钮。眼前景象差点没吓死他,只见曹焕俯面□□趴在地上,整个人红得像刚出锅的虾子,摆出了个貌似案发现场人形的姿势。谭北海顶着热气将曹焕抗上肩膀,背出了卫生间,放在了客厅沙发上,他手忙脚乱地抱着两张浴巾毯过来,一边给曹焕擦身上的水,一边开了客厅空调。可曹焕身上的水跟擦不干似的,刚抹干的地方,马上又会沁出一片水珠。
“嗯……”
曹焕意识朦朦胧胧,本能地朝着凉风吹来的方向蠕动,等谭北海给他擦完腿,他半个人已经是悬空在沙发外了。
“我饿了……”
曹焕嘴里模糊不清地道,微微睁开了一点眼睛,不过眼神还不能对焦。
“饿了?吃饭还是面?吃面好不好,好消化。”
谭北海正挥着一把小猪佩奇形状的小扇子给曹焕扇风,闻言,他把曹焕抱上来了点,让他靠着沙发背做好。曹焕愣愣地坐了会儿,看着谭北海忙前忙后,意识回笼,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低头一看,瞬间清醒了,立刻蜷缩起来,拿过两个抱枕挡住自己,不可思议地盯着毫无所觉的谭北海。
“你喜欢吃拌面还是汤面?”
谭北海拎了杯水出来,放在曹焕手边,顺便拿手掌心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曹焕退无可退,就差把自己塞进沙发垫底下去了。谭北海没听见曹焕的回答,疑惑地朝他看去,两人对视五秒后,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一张脸涨得通红,跌跌撞撞往后退了五六步,差点被茶几绊倒。
“我、我不是……我……”
谭北海说话舌头直打结,他原地转了圈,闪进了卫生间中,捂着眼睛把曹焕自己准备的换洗衣服拿出来递向他。既然谭北海比自己更羞,曹焕一下就调整好心态了,他也不挡了,明明坐着伸手就能接到衣服,他偏偏要站起来,走近了谭北海,摸着他的手背拿过衣服。不仅如此,他还穿得特别慢,看谭北海要离开,他马上哎哟哎哟地喊腿疼,非要谭北海给他当人肉支撑,挽着他胳膊才慢悠悠把裤子穿上。
“面、面……面烧焦了。”
谭北海不敢走,又不敢看,只能盯着茶几腿任曹焕抓着他,待曹焕终于把裤子穿好了,他才轻声说道。曹焕闻了闻,还真是,空气中有一股焦味,他赶忙放开谭北海,谭北海跟个弹簧似的,一下窜进了厨房里,“哐”地拉上了门。
“哈哈哈哈哈。”
曹焕倒在沙发上无声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那边吃着鸡胸肉的雷电歪头看着他,一脸的不解。待谭北海端着碗再出来,曹焕已经在餐桌前坐好了,一脸奸诈地盯着他。
“等事情都完了,我们出去旅游好不好?”
曹焕双手往餐桌上一搁,头趴在上面,侧过脸拉住了谭北海的衣角。
“……好、好,你想去哪里?”
“我啊,想去海边,到时候我裸|泳给你看。”
谭北海发觉自己上当了,抿紧了嘴不回话,将一碗面放在曹焕面前。
“我说真的,没骗你。”
曹焕逗人逗上瘾了,还拉着谭北海衣角不放,一个劲儿地晃。
“我记下来了。”
谭北海自我恢复了过来,他在餐椅上坐正,一本正经地说道,手上拔了一个鸡翅膀放进曹焕碗里。
“这还用记,骗谁我也不会骗你啊。”
曹焕心情特别好,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往嘴里扒肉,一边吃一边笑,结果就是自作自受噎了好几回。
曹焕每天都在等李成薰的消息,虽然着急,但他也清楚调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特别是现在,到了最后阶段,更是要耐心,不能给敌人可趁之机。谭北海这边倒是先查来了当年肇事司机的信息,只是毕竟过去了二十二年,虽然肇事司机是找到了,可对方哪还记得那么清楚,而且他表示自己当时非常慌张,全部注意力都在姚谦行身上,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由此,这条路也就走不通了。
苦等两个多星期后,在一个炎热的星期五早晨,曹焕迷迷糊糊一碗粥喝到一半时,肘边的手机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谁啊。”
他说着一下就把电话给挂了,继续喝他的粥。不过同一号码在半分钟后再次打来,他盯着号码看了会儿,很不情愿地接通了电话。
“您好,邮政快递,是曹焕对吗?”
“邮政?”曹焕愣了会儿,恍然大悟,他捂住听筒,朝谭北海指指自己的手机,而后继续朝喇叭道,“是我是我。”
“您有一份挂号信,我大概十一点左右的样子到您家,您看可以吗?”
“好的好的没问题!”
“好的,再见。”
曹焕一激动,生理性咳嗽起来,他捧起杯子将其中的牛奶一干而尽。
“哎呀,人家挂了,我应该问问是从哪里寄来的,万一不是呢。”
他立马回拨了过去,但直到自动挂断,对面人都没再接,想必快递人员忙得很,这让他更后悔刚才没问清楚了。
“我和你一起过去吧,或者这样也可以,你照样去上班,邮政那边看你没在家,一般会把取信通知塞邮箱里,到时候周末了我们再一起凭证去拿,也不至于请了假还白跑一趟。”
“那怎么行!万一是呢,一天不到手,我一天不心安,要断绝一切可能落入他人手的可能性!”
“别人哪那么容易说拿就拿,挂号信是要查取件人身份证的。”
“余了都能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拿我身份证去做公证,我觉得不保险。”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我们还是应该亲自去一趟检验检验。”
“等个快递而已,不用我俩都去,你上班去吧,我拿了就回。”
谭北海静静地看了曹焕一会儿,道:
“真的不用我去?”
“真不用,我是在想,我拿到后就先看一遍,再备个份,把李成薰查到的资料和我手上的证据一起藏一份在你这儿,之后我再去找李成薰,要是她有问题,你也可以拿家里这份完整的证据来救我,这叫风险分散。”
谭北海显然不太爱听这话,皱紧了眉头没回应。
“生气了?”
曹焕察觉到了谭北海的不开心,挪过去撞了撞他的肩膀。
“没。”
谭北海闷闷回了声,拿起一块抹布擦起了桌子。
“呸呸呸,我刚才说的都是屁话,不吉利,我错了,别生气了嘛。”
曹焕一计不成,抓着谭北海的胳膊可劲儿地摇,谭北海侧过头看了他眼,还是没什么表示。
“我一定小心小心再小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好ABCDEFG个plan,不让自己出事,平平安安把事情解决了!我们完事后还要去旅游呢,你别忘了啊。”
谭北海自知是说不过曹焕的,他叹了口气,放下抹布,转身刮了曹焕鼻子一下。
“走吧,我先送你去你家,下午上班还是直接回来?”
“恩……考虑到我可能要钻研下资料内容,我决定拿到快递后直接回来。”
“那我也早点回来,你可别乱跑啊。”
曹焕傻兮兮笑笑,朝谭北海狂点头,他蹦跳着去摸了一把雷电的脑袋,快速穿好鞋,跟着谭北海下了楼。
上次回家,是和谭北海一起来找书,时间紧迫,没什么闲情逸致,这次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了,曹焕深切感受到了自己家没有以前那么舒服了,也不知道是心态转变,还是谭北海实在是把他照顾得太好,他似乎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生活了。他无聊地绕着屋子转悠了一圈,一屁股砸在沙发上,哼着小曲,哼了会儿,他觉出不对味来,比如这么长时间没人住,为什么家里还这么干净,他这一坐,竟也没扬起灰尘。他站了起来,手指抹了一圈地板、桌面及飘窗——纤尘不染。他眼珠滴溜一转,跑去卫生间扒着门往里瞄了眼,照理说,长时间没人用的卫生间,一定会有异味,但他家的这个,不仅没异味,还飘着淡淡的清香,就像是……经常会有人来打扫一样!
曹焕大惊,抱头原地转圈,后背生寒,一个他应该早就想到,却直到现在才意识到的问题出现在他脑中——往前周丽华就会时不时过来给他送吃的,顺便打扫一下卫生,那她要是这段时间来了,发现自己根本没在这住……可他们又没有开口问过……
不对,好像有旁敲侧击过!
曹焕一个激灵,找到了前一段时间他回家吃饭时那诡异场景的答案,周丽华和韦博豪意有所指地叫他“注意安全”,很大可能就是发现了自己没在家住。更糟糕的是,他们不一定会想到谭北海,只会觉得自己儿子是去哪里当小白脸了。曹焕冷汗都下来了,此时又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去跟爸妈解释,他一顿抓耳挠腮,体会了一把哑巴吃黄连。他心中写满了卧槽,在自己家中坐立难安,为了证实是自己多想了,他把各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但越检查越心寒,如此干净,就是给他最明确的回复。他放弃了,这一天迟早要来的,早晚的问题,但他现在还不想思考对策,逃避般地开了游戏机,闷头打机。
时间在游戏中的流逝总是特别快,曹焕感官上自己也就一抬头一低头的功夫,再看表时,却已经超过十一点了。他拿起手机一看,没有任何来电,不过一般快递都会拖一点时间,他也不太在意,便想着先叫个外卖再说。然而今天不知道是不是附近学校在考试,他点开的两个外卖应用全部显示网路异常,刷不出任何页面来,他只好停用了手机网络,打开了积灰的路由器,等待手机连接。但是wifi也不顶用了,只有信号没有发包,他拍了拍路由器,估摸着是长时间没人用闹脾气了,他便重启了这家伙,重复了一遍操作,遗憾的是,仍是毫无信号痕迹。
“哎!”
曹焕往沙发上一躺,将手机给重启了,他这手机老了,有时候信号切换来切换去,就会一时反应不过来,趁着重启的功夫,他将手柄捞过来,打算再来一局游戏。路由器一重启,游戏网自然也就断了,退回到了单机版,他无聊地点了重连,却无论如何都连不上。他看向路由器,民间传说中,一般发生这种事,搞不好就是路由器进小强了,他吞咽了一下,打死都不可能去拆开看的,他将手柄一扔,就当不知道。
“哎呀,这网怎么个事啊!”
曹焕摇着手机,信号时而跳起一格,时而三格全灭,想跟谭北海发发信息打发时间都发不出去,看着屏幕上一连串的红色感叹号,他刚要摁灭屏幕,突然太阳穴跳了一下。
曹焕跟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过了会儿,他从茶几下抽出遥控器,将电视机切回了直播信源,与他预想的一样,画面一片漆黑,一点声音也没有,半晌,屏幕上跳出了连接失败的提示。没有信号,没有网络,跟外界切断了一切联系,就像余了出事的那天一样。他额头上冷汗直冒,下一秒抓起钥匙就往外跑。
门外走廊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看不到,曹焕奔到第二个电梯厅,按了向下的键,而电梯却一直停留在四楼,既不上来也不下去。此时的一秒对他来说都有可能是致命的,他盯着数字,手心里黏腻腻的全是汗,他等不下去了,转身就往楼梯间跑去。而就在他一脚踏入楼梯间时,余光瞥见了一个不容忽视的黑影,但此时已是太迟,他来不及转身往回跑,那个黑影伸长了手臂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狠狠拖倒在地上。尾椎传来刺骨疼痛,他伸出双手,咬牙欲往前爬起,马上,另一股力量将他的头往后扯,口鼻间蒙上了一块味道难闻的湿布。曹焕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尽力后仰,躲开湿布。黑影注意到了他的想法,一拳头砸向他的腹部,他经不住咳嗽出来,吸进了好大一口湿布上的化学物质。
曹焕自以为的疯狂挣扎,在黑影看来,是动作越来越小的挠痒痒,他发不出声音,眼前渐渐起了雾,朦胧间看到另一个一身黑的人从楼梯上慢悠悠向他走来,停在他面前。那人似乎在笑,但他已经不能分辨了,五官感受离他远去,像是根本不属于他的般。在即将昏迷过去的最后一刻,曹焕背着手扯出了袋子里的门卡,将其推进了楼梯角落中,他感到自己被抬起,头的位置改变让他非常想呕吐,但在吐出来之前,他先不省人事了过去。
终于熬到了午休,谭北海拿出手机迅速查看,却没有接收到来自曹焕的任何电话或者短信。时间早过了十一点,就算邮政晚点,曹焕也应该会跟自己说一声。他盯着手机,有点想打个电话过去问一下,又觉得这样是不是会表现得控制欲太强,他只好心不在焉地先去食堂吃饭,打算如果到了十二点,曹焕再不来电话,他就一定要打过去一个。
“小谭啊。”
听到声音,谭北海抬头看去,何运舟端着空餐盘站在他面前,和蔼地笑看着他。他赶紧咽下嘴里的饭,放下手机起身道:
“检察长好。”
“你坐你坐,好好吃饭。”
“我吃完了,正打算回科里。”
谭北海反正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吃了,他端起餐盘,和何运舟并排走向回收处。
“正好,我那儿有东西要给你,我们一起上楼吧。”
何运舟笑眯眯地道,谭北海略感奇怪,但他没表现在脸上,礼貌地点了点头,跟着何运舟一起从东边那条不太有人走的楼梯往楼上去。
“这个给你。”
谭北海跟着何运舟进了办公室,只见何运舟从桌上拿起一个蓝色的文件夹,转身递向了他。
“是比较棘手的案子吗?”
谭北海正欲翻开文件夹,只听何运舟道:
“你和公义鉴定的那个曹焕,挺熟的吧?上回一起吃饭,我看你们好像关系不错的。”
谭北海手上动作一顿,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那可以拜托你把这个文件夹转交给他吗?”
谭北海眉心跳了跳,他低头看了眼文件夹的蓝色塑料封面,颤声道:
“这是、这是什么?”
“很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不直接给他,而是需要我转交?”
何运舟勉强笑了下,抬手在谭北海肩膀上拍了拍。
“因为不安全,对他也罢,对这份东西也罢。”
谭北海大致已经猜到了,他脑中轰鸣,不自觉拽紧了拳头,再开口时,声音哑得不行。
“是李副局长拿过来的吗?”
何运舟沉默了会儿,他皱了皱眉,从谭北海的表情中读出了不好的信息。
“怎么回事?”
“曹焕今天早上接到快递的电话,他回家等快递去了。”
何运舟表情一变,手指敲在桌面上,道:
“成薰说,她调查的时候发现被人盯上了,所以在跟我们讨论过后,临时改变了策略,选择尽量多绕一些弯子,目的是为了让这份资料能安全到曹焕手中。你是余了曾经推荐给我们的,说我们可以相信你,于是决定由我把资料转给你,你再转交给曹焕。成薰应该已经发了信息给曹焕,把计划跟他说了的。”
“什么时候的事?”
看着谭北海的样子,何运舟多多少少察觉他们三个到头来还是晚了一步,他有些站不住,扶着椅背做支撑,跌坐在办公椅上。
“一个小时前。”
谭北海抹了把脸,抓起桌上的手机就拨曹焕的电话,但不管多少次,听筒里都是冷冰冰的“对方已关机”。他几乎握不住手机,全身都在发抖,脑子里充斥着最坏的情况,让他呼吸急促,脸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