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焕辗转反侧,睡睡醒醒,终于还是在午夜时分从噩梦中惊醒,睁着眼睛无法再睡。寂静的夜里鸦雀无声,他摸索着爬起身,坐在床沿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短时间内应该是不可能再睡着,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打算先去倒杯水平静平静。
走入客厅,曹焕耳朵先抓到了细微的呼哧声,这声音不大,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半夜里,听起来格外瘆人。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循着声音来源缓步走去,声音似乎是从阳台外传进来的,谭北海家不高,又是老房子,很难说会不会有闯空门的爬防盗窗上来。他紧张得很,窜进厨房抽了把菜刀握在手中,屈膝前行,一步步接近落地移门。
“呜——”
突然响起的一声吓着曹焕刀差点没拿住,他蹲地上狂吞口水,握着窗帘一角不敢一把掀开。此时又一声响亮的吸气从他侧边传来,他一个滚地翻身,退开一些距离,凭记忆一巴掌拍开落地灯的开关。然而客厅里并不存在其他人,撞进他视线里的,是蜷缩在垫子上一颤一颤的雷电。
“怎么了?”
曹焕凑近了点,确定那吓死人的呼哧声是从雷电这里传来的,他松了口气,跪爬着过去抚摸着雷电的背毛。雷电没睡着,耷拉着耳朵抬头看了看他,腮帮子伴随着吸气的声音鼓动着,他动了动身体,侧着卧倒,把挂在垫子边缘的兔子娃娃扒拉进怀里,一声不吭了。曹焕从未在大半夜观察过雷电的状态,要不是今天阴差阳错,他都不知道夜晚的雷电是这副模样。他有些急,怕雷电是得了什么毛病,可大半夜的又无处送医,他只得踮着脚跑回卧室把手机拿出来,趴在雷电身旁搜索狗狗一直抽气的原因会是什么。搜索没一会儿,他就后悔了,越看结果越心惊,说气管炎都是轻的,大多数看着都得准备后事了。雷电似乎察觉了曹焕的担心,抬眼瞄了他好几下,头随着曹焕来回走而左右摆动着,过了会儿,他叼着兔子娃娃也站了起来,走到曹焕脚边蹭了蹭,似是安慰。曹焕赶紧蹲下,揽着雷电脖子怜爱地揉他下巴,他看向雷电明亮的眼睛,又仿佛不像是身体上有疾病的样子,而且自他亮灯到现在,雷电就没再发出过呼哧呼哧的声音。他实在是搞不明白,以防万一,还是把雷电带进了自己的卧室,让他睡在自己床边。雷电很乖,枕着兔子娃娃趴在地板上,静静地休息着。曹焕撑着床边看了他好久,快把自己看睡着了,他打了个哈欠,临睡前给黄榕发了一条信息,将雷电的情况告诉了她,打完最后一个字后,他直接横趴在床上,握着手机睡了过去。
第二天,曹焕是被手机的连续震动吵醒的,还不是闹铃的那种规律振动,手机时不时震一下,过一会儿又震个两三下,甚是烦人,每每在他要睡着的时候把他叫醒。他翻了个身,睁了一只眼睛想看看是谁那么勤快。手机里收到了不少条信息,有几条是办信用卡之类的垃圾短信,另还有三条是黄榕发的。
“我不是黄蓉:发生次数频繁吗?!”
“我不是黄蓉:不对啊,领回来那天袋子里有医院的报告,指标都是正常的,不至于这几天就突然气管炎了。”
“我不是黄蓉:我知道了,估计还是抑郁闹的,想主人了,这段时间多陪陪他,别把娃一人留家里啊,好可怜的。不过好像你们也做不到,但每天散步一定要保证,多让他和其他狗狗玩,交几个朋友,社交对狗狗来说是很重要的,再重复一遍,很重要!”
就这么些字,曹焕看了好几遍才理解其中的意思,他回复了个“好的”,长按关机继续睡觉。待再次醒来,已是中午时分了,他下午还有散打课,赶紧跳起来换衣服洗漱。客厅里安安静静的,餐桌上有保鲜膜包着的几盘食物和一张留言纸,谭北海告诉他自己要回去加班,但会去接他下课,让他把桌上的饭吃了。而雷电一早醒了,曹焕不醒,他也不闹,一直在地上趴着玩兔子娃娃,见曹焕下床走动了,他才跟着往外走,优雅地端坐在自己垫子边,低头吃起了盆里已经倒好的狗粮。
一个人吃饭,总是容易想很多事,曹焕吃了一半,起身把之前他整理的纸又摊满了一地,以假设李成薰为主脑的前提下,一条条地看过去,很多之前打问号的地方这次都能走通了,而走不通的地方,如果加上何运舟和叶怀国,也就不再存在问题。每每想到此,曹焕的心脏都会像压着千斤石般难受,喘不过气来,这也直接影响到了他的食欲,东西才吃一小半,他已经无论如何下不去嘴了。他叹了口气,把剩余的食物都包好收进冰箱,牵着雷电下楼先散了个小步。
其实这些天,曹焕一直有个冲动——直接去找李成薰求证,这事看起来鲁莽至极,却是他能想到的见效最快的方法,且也只有他能做。他可以以曹东起儿子的身份去,谈崩了也没关系,反正到时候他会录音录像,去之前也会做好公之于众的万全准备。毕竟这不是二十年前,现在是网络时代,那些资料,再加上录音录像往外一发,把这东窗彻底掀了,李成薰及她背后的一众人等还能逃得掉?就算往最坏的想,至多也就牺牲他一个罢了,再说了,他的散打不是白练的,且他也没打算在哪个阴暗角落约见李成薰,要约,肯定就约在市局大楼里,李成薰还能在那儿把自己弄死了不成?
事到如今,不如放手一搏,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幸福是靠自己双手挣出来的。
“不就一咬牙的事吗。”
“嗷呜。”
曹焕的突然停步,扯到了雷电的脖颈,他赶忙跑上前去给雷电道歉。他一手紧握手机,下定了决心,深呼吸好几下,快速在通讯录中找出那个自从输入进来后,便没再用过的号码。号码备注的是“李副局长”,他紧张得耳朵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心中默数十秒后,他闭上眼睛,将电话盲拨了出去。
这一通电话,曹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自己从叶怀国那里听来她曾是曹东起的上司,并且很关照自己的父亲后,便想约个时间感谢一下罢了。若是李成薰真的是主脑,应该也很容易从这奇怪的理由中料到他的目的,只是与曹焕想像不同的是,李成薰的声音很亲切,听到是自己来电,她还挺惊讶,回答得也相当随和,表现得与一般和蔼的长辈无甚区别,和他以为的那种主脑阴森的气质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三天后,他站在李成薰办公室门前,手拿一只从声像实验室里翻出来的钢笔模样录音录像机,插进自己前衣兜。他整了整衣服,在裤子缝线处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抬手敲响了门。
“请进。”
一听到李成薰的声音,曹焕握着门把的手停顿了一下,他赶快低头检查笔的镜头是不是对着正前方,顺便摸了一把口袋里刚买的瑞士军刀是不是还在,这才摇下略微沉重的门把。
“快请坐。”
“好。”
曹焕扯了扯嘴角,他紧张得很,知道自己肯定笑得很难看,他特意没有将门关实,防止真的发生什么特殊情况时,开门这个动作会影响自己的逃跑速度。李成薰满面笑容,似乎对曹焕的到来十分开心,而在曹焕看来,这笑容不仅不能让他放松,反而增加了他的恐惧感。
“饭吃过了吗,你想喝点什么?阿姨这里没备什么饮料,喝茶怎么样?”
“随、随便,我都可以。”
李成薰点点头,起身走到门边,曹焕盯着她的动作,生怕她是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要去关门。幸好,李成薰在门后的小桌子前停步,看样子只是在为自己倒茶水而已。这杯茶,曹焕是万万不敢喝的,万一里面掺了点什么东西,那可就糟糕了。他双手捧着茶,将其放在桌上,向李成薰道了谢。
“都长这么大了……”李成薰坐回了办公桌后,看着曹焕的脸感叹道,“你更像你妈妈,但鼻子像你爸,特别挺,跟假的似的。”
“您……您也认识我妈妈?”
“哎,”李成薰叹了口气,表情悲伤了起来,缓缓点头道,“东起是我带的,他很能吃苦,总是坚守工作岗位,越芝那时常来给他送吃的,我怎么会不认识呢。不仅认识,我和越芝还是熟识呢,有时还会一起出去吃饭。”
李成薰脸上伤心又带着点愤慨的表情不像是假的,曹焕皱了皱眉,稍稍撇开头,问道:
“那我父母的死,您真的觉得是意外吗?”
李成薰愣了下,嘴巴开了又合,好几次后才低声说道:
“我听说过一些你的事,也知道你正在查东起他们的事,你今天会来,是不是因为遇到了危险?你告诉我,我……”
“告诉你,然后让你提前防备我吗?”
“……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来了,曹焕就打算直击痛点,慢慢套话已经不符合现在的形势发展了,他拖一天,就有可能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什么意思你应该清楚,二十几年前的事,甚至于现在的事,你是不是应该为余了、为前几天牺牲的人们负责?”
“等一下,等一下曹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还想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姚谦行你还记得吧,是你曾经资助过的学生,后来进了研究所的,二十二年前‘意外’去世的那个人。”
“姚谦行……“李成薰眉头紧皱,回忆了一会儿,摇摇头道,”准确说,他是我父母资助的学生,我家从我太爷爷那辈起,一直有资助困难学生……”
“你跟他闹了矛盾,所以你把他推出了马路,谋杀了他。不仅如此,你还留不得他家里人。姚谦行的妻子卫芊河在公园自杀,他们的孩子姚毅不知所失踪,所以你以领队搜寻的名义,偷偷、偷偷把姚毅溺死在河里!“曹焕差点说漏成“偷偷替换”,不论李成薰是黑是白,现在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姚毅还活着,不然会给什么都不知道的黄园生带去莫大的危险,”现在又是余了,她确实掌握了不少证据可以指证你,所以你必须要除掉她。而下一个,也许就是我。”
“不对,曹焕,不是这样的。”
曹焕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他手紧紧贴着裤带,随时准备着拔刀自保。
“那是怎么样,我就要你一句话,当年,你们是怎么弄死我父母的,而现在,又是怎么重蹈覆辙迫害我们的?”
“曹焕,你冷静一下,我不知道你所谓的证据是什么,但是你弄错了。”
李成薰稍稍站了起来,似乎是想走过来,但是她发现只要自己往前一步,曹焕就会往后退一步,她只得回了原位,跌坐下去。而当她想开口再辩解什么的时候,曹焕发现她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被巨大的背痛所取代,她双手捂脸,撑在桌面上,良久不改变一下姿势。李成薰这不到三十秒内的转变看得曹焕云里雾里的,但他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仍站在原地警戒着对方。
“你先坐下吧,我慢慢和你说,接下来的话,信不信由你,但我希望你能听完。“
僵持几分钟后,李成薰抬起了脸,她一脸疲惫,声音沙哑。曹焕纠结了好一会儿,门外有人路过的声音叫回了他的神经,这个环境下,就是李成薰想玩花招,那也是有限的,她总不可能清空了这整一栋楼几千人吧,实在不行,自己一边跑一边喊,这脸面也不要了,保个命还是没问题的。他再抬眼看了一下李成薰,而后将椅子往后拖了拖,坐了下去。
“谢谢你的信任。”李成薰无力地笑了笑,将眼镜拿下擦掉了其上的雾气后,缓缓道,“我没想到你们居然靠自己查到了那么多东西,我羞愧难当,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或许二十几年前我就不配,早该引咎辞职,而我到现在还不肯退休,都不知道我究竟是真的想查出真相,还东起、还永安一个公道,还是仍就什么都不敢做,纯粹在自我感动地赎罪而已。”
说到此,李成薰抽了几张纸握在手中,她摸了摸面前的杯子,似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姚谦行,确实是我父母资助的学生之一,同期还有好几个,我与他不大熟悉,他似乎也不太愿意跟我们亲近。我们家有时候会叫这些被资助的学生过来吃饭,姚谦行是最不常来的一个。我印象中,他非常安静,学习成绩也特别好。我听我父母说过,他家以前是大户人家,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家道中落,他父母在世的时候都是受过良好西洋教育的文化人,特别讲究人要自强,绝不拿人手短,而且要懂得感恩,这思想根植在了姚谦行心中,他是唯一一个在工作了以后,会尽可能将那些年我家资助他的钱寄还给我们的人。虽然我父母跟他说了不必如此,他也一直坚持着在还。
“我跟他的见面次数不多,他毕业后我更加见不着了,只知道他的大概去向,他结婚的时候倒是有请我们去吃饭,但那之后就像消失了一样,断了联系。当然这可能跟他的工作性质也有关系,总之我再次听到关于他的事,就是他出意外死亡。
“而关于你父亲曹东起,虽然他是我下属,但我很敬佩他,他是从基层摸爬滚打了好多年才上来的,到市局做刑侦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其实那时候我比他大不了几岁,我们之间更像是朋友。他非常敬业,碰上危险的案子也总是会冲在最前面,我们私下都说他是不怕死的拼命三郎。后来,东起就没那么敢拼命了,一是因为你出生了,他有了顾虑,二是越芝生了场差点丧命的大病,不过那时候你还很小,可能没有印象。总之,应该是这两件事让他一下子沉稳了下来。还有永安,他和东起是差不多时间进来的,他俩是很合拍的搭档,名义上他俩都是我的下属,其实更多的时候,都是东起在照顾他,东起对他就像对亲弟弟一样。永安的母亲是我们局退休的一位老局长,人特别严厉较真,但永安跟她不一样,非常温和,同时又很有担当,当时很多年轻人不敢挑的案子,只有他和东起敢,他们两个搭档起来简直是所向披靡。本来我觉得他俩能一直往上走,如果他们还活着,现在一定不可小觑,可谁知道,几乎是前后脚,那么年轻就……”
李成薰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摇了摇头,继续讲道:
“是我不好,那个时候永安跟我说过,他觉得局里有些人有问题,我是知道的,不仅局里,安湖整个系统里都很不对劲。有人短时间内变得非常有钱,而且察觉到问题的不止我一个人,老何、老叶还有其他一些人都有所感,我曾想过要查,但这些人有自己的规矩,口风特别严,你根本抓不到一根汗毛。而且,当时的环境下明哲保身的多,都是‘既然不关我的事,我做好自己的事就好’的想法,虽然明知道身边有些人有问题,真的敢说出来的,却一个都没有。
“永安是第一个敢说出来的,他是信任我才来找我的,但非常惭愧,我当时也是明哲保身的一员,我敷衍了他,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如果当初我没有敷衍他,永安、东起,都可能不会死。即使是今天,我、还有老何老叶,所做的说白了也就是把你和余了推在了前面,自以为是地‘助你们一臂之力’,实际不过是又一次躲在了小辈们的后面,让你们出生入死,甚至连去问一句你们查到的东西都不敢。说到底,还是怕把祸水往自己、或者家庭身上引罢了。以前是拿自己做借口,现在是拿家庭做借口,根本没有半点长进。”
李成薰不提还好,一提起,曹焕就想到了很多他之前不太能理解的地方,比如余了是怎么自由出入检察院的,又是如何在刚回国的情况下,就能一个人查到那么多东西的。他原先只是以为或许余了在电脑方面很厉害,但影视剧里的那些个黑客技术大多是骗人的,放到现实中,只可能是有人在帮她,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现在才想通。
“你们不是帮她,她不过二十岁,对人生还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你们却煽风点火,看着她踩火盆过刀山,最多往地上泼点水就心安理得了而已。”
“是,我知道,甚至比那更糟糕。永安牺牲后,老局长觉得他是枉死,跑过来了好多次,她大概是发现没有人肯帮她,她就自己查,每一天来得比任何人都早,每次手里都拿着她整理的疑点,但是没有人理她,这也间接导致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你是指余了被虐待的事吗?”
李成薰很惊讶,没想到曹焕连这都知道了,她很慢地点了一下头。
“对,老局长有自己的尊严,她不会在公共场合大吵大闹,最多是在警局门口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我去劝过,她说她一定要让永安瞑目,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作为一个曾经的警察,必须要做的事。这给她的压力或许太大了,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余了差一点就要被打死。后来余了被她妈妈带出了国,老局长还是每天都过来,大概持续了有一年,直到有一天她没来,我有些担心,就去了她家查看。她家大门是开着的,我看见她坐在客厅地上吃纸,头发乱糟糟,衣服也臭烘烘的。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在家里跑来跑去,谁都无法接近。最后没有办法,我和几个同事一起把她送进了医院,她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说的还是永安的事,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年,她才真正地解脱了。”
“那不是解脱,她还睁着眼睛的时候,并没有能看到害自己儿子的凶手伏法。”
曹焕内心很气愤,眼睛都发红了,越是听李成薰说的,他越是冒火。听到这里,他多多少少能感觉出李成薰确实没有撒谎,她不是主脑,跟组织也没有半点关系,他也知道这气不该撒在李成薰身上,但他控制不住,明明所有的悲剧都能避免的,但却都真实地发生了。每个人都有错,自己还都意识到了错,却都不愿去纠正,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如多米诺骨牌一样连环倾倒。
“对,你说得对,那不是解脱……”李成薰说完后抹了一把脸,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非常严肃地看着曹焕道,“我可能知道你们真正要找的人是谁了,接下来我说的,你先听着,但我希望你在听的这段时间里,能考虑把你现在手里的证据与我分享。我会去搜集那个人的证据,与你这边的证据相结合,之后的你别再管了,这次由我,真正由我来结束整件事情。”
曹焕几乎是立刻选择了拒绝,他摇头道:
“不行,现在除了我自己,我不能相信别人,特别是你们。”
“我明白,所以你先听我说,一边听,一边考虑。”
“……你先说。”
曹焕不置可否,只是示意李成薰先把她要说的话讲完。
“我刚才说过,我家资助的学生不止姚谦行一人,当时有个资助贫困生的项目叫春风行动,和我家结对子的,是从康岭市一个叫弯牙子沟的偏远山区考入安湖市第一中学的高中生。因为山区教育条件不足,他从上学起就比一般人要晚了好些年,而且又是考了好几年特招才进的安一中,所以高一时,他就已经19岁了,名字叫做刘宝田。”
刘宝田……又是一个L!
曹焕一个激灵,手紧抓住衣角。
“小刘因为先天条件不足,所以比起同期的同学们来说,资质平平,在安一中读得相当辛苦,经常跟不上。但我父母看他肯学,就想着拉他一把,经常让他到家里来亲自教他,所以我跟小刘接触得是最多的。我听他讲过,他家里就只有一个患肺病的父亲,母亲很早就和父亲离了婚,到安湖来谋生,他考入安一中后就投奔了母亲。我父母曾说想帮小刘的父亲来安湖看病,但小刘拒绝了,说不愿意麻烦我们,但我印象中,似乎也从没见他再回去过弯牙子沟。
“小刘一开始很腼腆,挺沉默的,时间一长,渐渐放开后,他展现出了好口才的特质,跟谁都聊得来,就连姚谦行这样的独行侠,都能跟他有说有笑的。姚谦行毕竟年纪小,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朋友,而小刘跟他只差了三岁,又挺会照顾人的,所以他俩的关系在当时应该说是如亲兄弟一般。小刘最后成绩还是不太理想,很难考入好的大学,因此我父母建议他考警校,这样我家还能照顾他点,他也确实不负众望考进了警校,而且可能因为从小在山上干活的缘故,他身体素质非常好,毕业的时候还当选了优秀毕业生代表。小刘后来被招进了刑侦,同样也是在我手底下工作。”
“所以你就觉得有可能是他?”
李成薰摇了摇头道:
“不,如果光凭这些我就能有这样的判断的话,也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了。是我在听你说起姚谦行孩子姚毅失踪的事时,想起了一些当年没有太注意的细节,现在想来,极其可疑。我确实是在一开始的时候作为指挥者,带队搜寻过姚毅,但同时我手上还有另一个案子在查,有一天,小刘过来找我,他看起来非常悲痛,说他在姚谦行意外死亡后没能为他做点什么,所以想问我要主导搜索姚毅案子的权利,给姚谦行一个交代。但那时他资历是不够的,程序上他是没法做这个指挥的,不过我当时觉得他很诚心诚意,又考虑到他和姚谦行关系很铁,认为他一定会认真对待,因此答应了他的自荐。我最终只在这个案子里挂名,实际由他来带队搜查。这其中让我比较在意的点是,不久后,他说找到姚毅了,但是那孩子已经溺亡,我问他要解剖报告,他却迟迟没有给我,直到我都有些生气了,他才给了我一份第三方鉴定机构的报告。我问原因,他说这是卫芊河家属要求的,而我出于信任,并没有去求证这件事。现在想来,这其中是有大问题的。”
“那个第三方鉴定机构,是不是叫清源鉴定所?”
“我不太记得了,我需要把那个案子翻找出来。”
“那这个刘宝田,他长什么样,现在在哪里?”
“等一下,我有一张跟他的合照。”
李成薰打开抽屉,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塑料相框,她拍了拍上面的灰,反过来放在曹焕面前。照片上约莫有十几个人,排成了两排站着,像是参加了一个什么聚会后的成员大合照,李成薰指了第二排中间的一个人道:
“这是我们给警校一位老师过生日时的合照,这个人就是小刘。”
曹焕仔细看着照片上的人,这个人他很眼熟,一下子又说不上来在那儿见过,他在脑子里跑了好几遍,突然眼前闪过了一个身影——要比照片上的人更胖一些,脸也要更沉稳大气一点,不像照片上这人如此青涩。
“他就是刘宝田?那他有没有个姓张的亲戚之类的?”
“你见过他?刘是他父亲的姓,他高中毕业后改了母亲的姓,名也改了,只不过和他关系好的,都还习惯叫他小刘。他现在叫张桁,在省厅任副厅长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