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焕每次醒来都坚持不了多久,睡却是挺能睡的,不过有一点好的是,至少清醒的间隔一次比一次短了,能做的反应也多了起来。他再次醒来,还是在一个白天,边上的人已经不是莫达拉,换成了戴着眼镜研究棋谱的韦博豪。曹焕张了张嘴,喉咙干涩,说不了话,他只得试着调动手指。平时多简单一动作,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挺艰难的,而且还有不短的延迟。
“这桃子还不错,水挺多的。”周丽华捧着两个洗好的桃子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她甩了甩手,抽走了韦博豪手里的棋谱,换成桃子塞了回去,“别看了,再看你也总是输,快把桃子吃了。”
“我哪有总输,现在十盘里至少能赢三盘了,可见还是有很大提升空间的。”
好香。
曹焕使劲嗅了嗅,脑内自动为他播放起上一次吃桃子时的情景,津液随之分泌,肚子也很配合地叫了两声。
“儿子不会是闻到味了吧。”
韦博豪咬了口水灵灵的桃子,含糊地说道。比起韦博豪的心大,周丽华第一反应是走过去仔仔细细观察曹焕的脸,盯了好一会儿,她拍打着韦博豪的胳膊急道:
“别吃了!你快来看看,焕焕是不是睁开眼睛了?”
“不是你让我快点把桃子吃了的么,这会儿又不让吃了。”韦博豪继续咬了几口,不急不缓地凑过去道,“你这已经第几次了,医生都说了,焕焕是神经反射,他恢复挺耗能量的,没那么快……哟,好像真是睁眼了,我去叫医生过来啊,你跟儿子说说话!多说点!”
“妈……”
曹焕暗自努力了好久,几乎是调用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说出了这么多天来第一个有意义的字。
“哎!哎!我在!”
周丽华牵起曹焕那低于正常温度的手,使劲搓着他手背,激动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没多久,韦博豪领着医生跑着回来了,医生照例给曹焕检查了一遍,只不过这次增加了一项认知评定。
“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曹……焕。”
“能看清这是几吗?”
曹焕眼皮很重,从缝隙中看到的景物又黑又模糊,分辨了好久,勉强看清了医生伸出的手指,回答道:
“3。”
“这个认知程度不错,药可以适当减量了。”医生拿起放在桌边的单子,划了几下道,“我重新开一份单子,过会儿你们记得去拿药。”
韦博豪道了谢,送医生出了门,这边周丽华还在跟曹焕说话,说着近期发生的事情,多是些小日常。曹焕最先还能回应一下,听着听着又没了反应。
如是过了几天,曹焕现在基本每天中午或者下午能醒来个几分钟,也从注射营养液到了能吞一些流食。他最长一次清醒了十一分钟,且在别人的搀扶下终于可以撑着半坐起来了。这回他再醒来,先是听到了很轻的游戏音效声,他缓了会儿,睁开了眼睛,侧头看去,莫达拉和陈弥分坐病床两侧,正面对面盯着手机厮杀。
“这招够灵啊莫哥。哪儿学的,快教教我!”
“嘘,小声点,别说话。”莫达拉说完朝曹焕这边看了眼,见曹焕竟然醒着,忙放下手机,把床给摇了起来,“是弥勒吵醒你的,你打他。”
“我、我、我没有!”
陈弥站起身抗议道,朝莫达拉做了个鬼脸,而后他绕过床,来到另一边,殷勤地给曹焕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我爸妈呢?”
曹焕还有点迷迷瞪瞪,记忆一塌糊涂,好些是断层的,他眨了眨眼睛,不确定地问了句。
“跟医生讨论后续治疗方案去了,刚走没多久。”
曹焕嗯了声,低头看了看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臂,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他练了几个月散打好不容易练出来的那点肌肉全没了,线条全线崩塌。
“别看了,我估计你掉了能有个十公斤,”莫达拉啧啧两声,将曹焕的手臂藏在了被子底下,“这正常,毕竟你都躺了一个月了,要是一点没变才是妖怪呢。”
“一个月?!”
曹焕用他那好久没用过的破锣嗓子提高音量说了句,扯得他喉咙一痒,咳嗽不断。莫达拉一边拍着他背给他顺气,一边指挥陈弥去倒水过来。
“这么激动干嘛,我承认我是说得夸张了点,没到一个月,也就二十八九天吧。”
这话一星半点都没安慰到曹焕,他慢慢抿了几口水,把杯子放到了一边。
“老大别慌,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好,等你恢复了,我陪你一起练散打去。”
曹焕斜眼打量了下陈弥,不太相信他。
“我说真的!我想通了,我既喜欢吃,又不喜欢被我妈骂,那只要我肯运动,既能强身健体又能减肥,等瘦下来了,我妈就不会管我吃什么了,一举三得,我以前怎么没开窍呢。”
“弥勒抽出来的血红白分明,被医生嫌弃了。”
莫达拉小声在曹焕耳边补充道,而陈弥望着天花板还在畅享未来,一脸幸福。
“后来,怎么样了?”
曹焕说着砸吧了下嘴,不喝水最多就是渴,喝了水反倒觉得嘴里一股苦味,难受极了。
“嗯……我想想怎么说啊,挺复杂的。”
莫达拉挠挠下巴,真就好好思考了起来。陈弥见状,拿了把印有医院logo的塑料扇子给两人扇风,安静坐下准备听书。七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但病房里的空调温度还是开得很高,根本没起到什么降温作用。
“后来我们先好好搜查了下整个废弃仓库,发现堆在墙角的那些个箱子里都是成堆的稻草,只搜出了不到3克的新型毒品。最里面那个小房间里也搬空了,几乎没什么有用的东西。那仓库在二十多年前是个私人造纸厂,张桁他亲爹,刘什么的,以前是这个造纸厂的员工,因为工作的时候没什么保护,吸了太多木灰,后来得病卧床不起,在张桁升高三的时候死了,死了好些天才被村里探访的人发现。那造纸厂也因为上头发了不允许随便伐木的文件,关停了,只留下了些生产记录资料什么的。我们在其中发现了不少近期人类活动的痕迹,大致判断应是被用作临时□□地来用了。
“现在调查还没结束,不过据我怀疑,张桁可能以为毒品啊账本啊什么都在那个工厂里,所以在那儿枪杀了几个主谋后,想顺便连你以及知道他事的人都炸了,堙灭证据。结果人聪明得很,都防备着他,早就已经把东西转移了,就放了些空箱子假本子迷惑他呢。
“再来关于那些炸弹,经过详细评估后,确认拆是没法拆了,只能引爆,之后我们花了大价钱,在仓库周围立了防爆墙,直接把那仓库炸了。哇,你是不知道,我们就站山下看钱炸成火星子,心都在滴血。这钱不管这么着,都一定得让张桁掏出来才行。话说回来,特别巧,人在做天在看,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知道东西被转移了吗?”
曹焕摇了摇头,抬抬下巴让莫达拉别卖关子,继续说。
“当时我们从你那儿得到坐标,想办法要来救你的时候,刚好碰到隔壁市过山隧道发生货车爆胎的连环交通事故,导致我们调不到直升飞机,最后还是秦诗这个土豪免费提供的直升飞机,还没问我们要油钱,这事你到时候可真得谢谢人家。医院方抢救货车司机的时候,在他血液中检测到了毒品成分,于是报了警,还在当地执勤的交警接到命令,当场查了货车,在其中发现了被伪装成面粉、多达三吨的精炼新型毒品,并且还在驾驶舱中央扶手盒里发现了好几本账本。
“张桁怎么说的来着,说那四个人威胁他,他不得已才帮他们开绿色通道的是不是?结果怎么着,他收钱了,账本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的,日期、金额、因为什么事,逃都逃不掉。根据货车驶向的目的地,缉毒大队还连根拔起了一个跨省贩毒团伙,又根据账本抓了好几个□□团体,前些天铺天盖地的都是相关报道,这几天倒是慢慢平静下来了。
“至于张桁嘛,这人心理素质真是有够强的,我们把查处的账本、你录到的语音、余了查到的资料全甩他面前,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全部否认,否认是他的声音,否认账本的真实性。特别是账本这事,三个当事人死了,还有一个智商有问题,就只会听命令,怎么问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别说,还真被张桁说中了,死无对证。我们轮流审了好多天,都没能打垮张桁,最后还是谭sir想得周到,把沈利给提溜了出来进行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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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利瘫在轮椅上,由一人推入讯问室,他面色苍白,嘴唇干裂,能坐起来全靠椅背支撑,似乎随时都会滑倒,乍一看以为是哪个将死之人。莫达拉摁了摁太阳穴,有点看不下去沈利这拙劣的演技,他抱臂翘起二郎腿,微微抬头俯视着沈利。
“别装了,累不累。”
沈利没回答,从喉咙里挤出个音来,不知道代表什么意思。
“张桁已经被抓了。”
沈利眼睛睁大了一瞬,明显是慌了,但他很快想起现在自己的处境,瞥了莫达拉一眼,不太自然地放松下了绷紧的身体。莫达拉一直盯着他,把他的那些小动作看得明明白白,嗤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吃得空,没事骗你玩?你给我说句话,当我没看过你病例么,哪有这么严重!”
“我、不、不知道你在、在说、什、什么。”
沈利装作很辛苦地蹦出这几个字,末了还象征性地咳了几下,唾沫星子喷在了莫达拉面前的桌子上。莫达拉嫌弃地抿了抿嘴,向后挪了点位置。
“给他看看。”莫达拉对边上另一位警官说道,那位警官拿出装在证物袋中的账本,丢在沈利面前,“你直接拿他眼前去,我看他辛苦死了,想看又不能直起身来,就怕被我们发现病是装的。”
沈利被莫达拉说得气上心头,脸都涨红了,但他又不能这时候发作,不然不就应了莫达拉说他装病的话。另一位警官耸了耸肩,真的把账本拎了起来,悬在沈利面前,给他看那一页上记录的毒贩跟张桁的金钱交易记录。沈利明显是看到了,眼皮周围不自觉地抖动着。他的脑袋里神仙打架,一面害怕莫达拉说的是真的,张桁被抓了,那他不仅出不去,还得被拖下水,另一面怕这账本是假的,就是莫达拉想出来的损招想套他的话。但是面前账本上写的内容过于详尽,甚至出现了他知道,张桁知道,莫达拉却不应该知道的一些名字,若是伪造,也太真实了。
沈利左右为难,已经开始动摇,是继续相信张桁还是自救,他在这两者间摇摆不定。
莫达拉特别坦然,翘起的腿一下一下前后摇晃,欣赏着沈利的外壳一点点碎裂的过程。
“或者我们来说点老故事,比如我倒还挺想知道,二十多年前,依你当时的身份地位,都能卖些什么样的情报给叶牡丹,加起来够不够死个五六七八次的……”
“是张桁!”沈利突然大声叫道,他身体前倾,呼吸急促,莫达拉还真的被他的音量吓了一跳,“是张桁!都是他!是他逼我给他揽罪的!我没做过!”
“你没做过什么?讲讲看。”
“张桁他、他绑架过我小儿子!还威胁要弄死我家人!就是为了不让我到处乱说!是他!仓库,对,仓库,告诉我那个海边仓库的也是他!他总是跟那帮子贩毒的混在一起,跟我说,把郑丰收叫去那个仓库,就算不小心弄死了,也可以说是郑丰收去购买毒品,结果跟毒贩起了冲突,不会查到我身上的,而且,而且真出了什么事,他们还能帮我善后。
“我没想杀郑丰收的,真的是不小心,是他先动的手,我是正当防卫,反推了他一下而已,真的就只是一下!是他自己没站稳摔倒了,头撞到了圆桶。我当时就走了,我走的时候他真的还活着!真要说我有什么错,那也只是没有马上叫救护车而已。后来、后来那帮毒贩还真的处理了郑丰收,可是我没想到他们连带郑丰收一家人都……包括郑盛那个人渣……
“小莫,真的不是我做的,我一点没参与,你相信我。我还去找了张桁,质问他为什么要把郑家人都杀了,他说必须这样做,不然要是他们把事情说出去了,我们都要完蛋。”
“你是怎么参与进卖情报的?”
“……”沈利额头上泌出了汗珠,他拿胳膊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向莫达拉道,“我、我想要杯水。”
莫达拉不置可否,走到门口让外面人帮忙倒杯水进来,很快有人端着一个纸杯过来了,杯子还没放到桌上,就被沈利抢了过去,一口气喝到了底。
“还要么?”
莫达拉挑了挑眉道,沈利擦擦嘴角,摇了摇头。
“张桁最早找到的是我爸,但我爸根本不理他,他就找到了我。我、我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又总达不到我爸的要求,得不到他的认可,难免就急功近利起来了。张桁说,我加入他们那个什么组织的话,就能增加很多人脉,到时候只有我不想一步登天的,没有他们不能帮我做到的。我一开始是不信的,张桁说没关系,可以让我先观察观察,他带我去了个饭局,是个说话半中半洋的人办的席,表面看起来,就是非常正常的饭局而已,所有人都只是随意聊着天,没有什么特别的。
“当时,席上有个搞市政的人,说他们准备要改建哪条路,很平常对不对,这算什么情报啊。然后那个市政的中间出去了一趟,半中半洋的没一会儿也跟着出去了,张桁就朝我招招手,带着我悄悄跟在他们后边。结果我就看到那个半中半洋的给了搞市政的一大叠钱,绝对有好几万!那是九十年代啊,什么概念!”
“你就加入了?”
“……对,对,我瞒着我爸,也加入了。张桁给了我一个叶牡丹的标志,说这是他们的信号,拿着这玩意去跟一些人聊天,就可以拿到钱。我不缺钱,我哪里缺钱了,我只不过看中了好多人的职权罢了,但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帮我,我只有融入进去才行。
“总之,聊天的对象大多是外国人,他们一般会选择在会所包厢里见面,自带翻译。就像我前面说的,都是很平常的对话,他们问,我答,没什么太逾矩的内容。这么过了几年,我也确实是尝到了好处,接着突然有一天,张桁跟我们说这个事儿不能再做了,他没说明原因,谁问都不说,多问两句他就会生气。他还说,虽然这事停止了,但我们所有人都别想从此脱离,他手上有我们大家的名单,谁要是背叛了,他会在那人背叛之前,对他一家人赶尽杀绝。还是有些人不信邪尝试了的,结果就是不得不逃到国外去,并且还背上了境外在逃人员的名头。”
“你真的不知道张桁为什么会停止卖情报?”
“……”沈利沉默了一下,抬眼看了看莫达拉,静默许久后,他像是考虑好了,缓缓点头回道,“别人我不清楚,但我,也许知道,应该是跟他一个熟人的死有关。
“原先我们这儿有个一百零七研究所,现在没了,当时那个研究所级别很高,研发方向是国产飞机部件。张桁的熟人,就是一百零七研究所里的人。那人似乎是意外车祸去世的,我会知道,是因为无意中看到了左商写的一份验尸报告。左商、左商也是张桁拉进组织来的其中一人,原先在市局当法医。那个人的死,对外说是意外,但似乎跟张桁是有点关系的,死亡日期也在张桁宣布停止活动之前不久,太巧合了。”
莫达拉摸了摸下巴,这跟谭北海给他的信息是吻合的,他起身准备离开,倒是被沈利给叫住了。
“等等!”沈利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眼睛无神地盯着桌面,过了一会儿,他抹了把脸,抬头恳求道,“我愿意全部坦白,成为污点证人指证张桁,这样能给我减多少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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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沈利跟竹筒倒豆子似地说了很长时间,一人能开一天坦白会的那种。”莫达拉耸了耸肩,继续道,“但是光有人证还不够,要查的东西仍然很多,谜团也很多,我估计到真要给张桁定罪,起码得两三年后了。啊——想想就好累。”
曹焕今天算是醒得比较久的了,他其实有些累了,强睁开眼皮,等着莫达拉说完了,他好问其他事。
“余了,还在那儿?”
“没,因为张桁抓起来了,所以他塞过来的人一夜之间全走光了,我们那老法医也回来了,余了的案子还得重新调查。她已经运回我们那儿了,等到时候结束了,再通知你吧。”
“那,谭北海呢?”
“你还没见到他?”莫达拉挺惊讶的,看曹焕摇头,他抱臂道,“那可真是太不巧了,可能你醒来的时间刚好和他全部错过。我先问你个问题啊,如实回答。”
曹焕点点头,道:
“问。”
“你和谭sir的事,你是不是还没跟你爸妈讲?”
“没。”
“我就说嘛!”莫达拉一拍大腿,拿出手机调出了个二维码面向陈弥,“给钱!”
“真要给啊?”
陈弥噘噘嘴,还是乖乖地扫了二维码,付了一百块给莫达拉。莫达拉确认收账,笑得一脸奸诈。
“愿赌服输,不要小气嘛!我跟弥勒打了个赌,赌你有没有跟你爸妈坦白,弥勒非要说你肯定已经说了,看,我赢了。”
莫达拉高兴完,感觉胳膊被戳了一下,转头看见曹焕一脸催促他说的表情,便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谭sir是背着你下山的,我们接到你们时,你几乎都没气了。一开始送进来医院,你情况挺危急的,下了两次病危,做了三场手术,第二场手术和第三场手术之间你还因为伤口感染得了肺炎。医生说幸亏你身体素质不错,都挺过来了。
“谭sir他全程陪同,你做手术不得需要大量输血吗,他招呼都不打就默默去献血换份额了,献到医生严令禁止他再献为止。我其实也换了点份额,不过贡献量不大哈,弥勒他血脂有点高,抽出来有一层油,人不要他的血。谭sir在这儿没日没夜地守了你大半个月,班也不去上,家也不回,看到角落里那张行军床了没?”莫达拉指了指靠着窗户边立着的折叠铁架床,“他晚上就睡那个,你在这里躺了几天,他也就在这里睡了几天。
“谭sir这热情得,在我看来,以朋友的身份来说,有点过头了,阿姨叔叔看他的时候脸上表情全是疑问。我估摸着你应该也不想这种情况下让你爸妈知道,而且再下去,我怕他也倒了,所以跟弥勒一起劝了他很久,才把他劝回去休息。他现在是白天上班,傍晚大概六点左右会到这儿,要么是我,要么是陈弥,和他一起待到八点。八点探视时间过后,我们送走你爸妈,他再一个人留下看护你。”
曹焕神志不清间,总能感觉有人在他耳边很轻地说话,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谭北海了。这些天他醒来见过了好多人,却总是跟谭北海错过,他看了眼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六点,可现在他已经撑不住要睡过去。
“你是不是困了?”莫达拉看着曹焕眼皮直打架,便把床给摇了下去,搜肠刮肚,不太熟练地安慰道,“小别胜新婚嘛,等你好了,你有的是机会和他对着看,看到你厌烦为止,所以现在还是休息为上,保持愉悦的心情。你看你现在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搞不好明后天就能见到。”
莫达拉的话曹焕没听全就已经睡过去了,呼吸均匀了起来。陈弥观察了会儿,见他确实是睡着了,便搬着椅子踮脚走回床的另一边,继续和莫达拉一起打团战。
也许是有了想见谭北海的执念,当天晚上万籁俱寂时,曹焕因为走廊里的推车滚轮声而睁开了眼睛,他反应了好几秒,才确认自己没在做梦,是真的醒了。他转头往窗户边看去,原本竖在墙边的行军床已经被摊开放在了他床边,上面有一张空调被,但没有人躺着。在曹焕想试着能不能发出声音时,他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门锁开启的轻微碰撞声,就着从走廊投射进来的微弱光线,他看到谭北海逆着光,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谭北海头发还是湿的,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曹焕眯了下眼,看不清他的脸。黑暗中,谭北海没发现曹焕醒了,他绕过床走到行军床边,背对着曹焕拿过床上的手机,打开手电以作为照明。他撕开了一个医用大号创口贴,而后走回床头柜旁,捧起一瓶碘伏及一包棉签,坐在了曹焕右手边。
曹焕试着动了下手,而谭北海刚好扭过了身子去拿他还亮着灯的手机,没注意到。他把手机放在曹焕右臂边,轻轻卷起曹焕的袖子,小心地撕下一片旧的创口贴。就着灯光,他先仔细观察了下创口贴下的皮肤,长时间胶布覆盖,使得周围稍稍泛红,有了些过敏的前兆。他轻轻抚了抚发红的皮肤,拿棉签蘸了点碘伏涂于其上,再将新的创口贴平整地覆盖上去。
“哥……”
谭北海的手顿了下,整个人僵硬在那里,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猛地抬头朝曹焕看去,对上了曹焕笑着看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