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当——当——”
下午五点,谢令刚走到伊甸园高中教学楼的楼梯口。
迎面而来的鸽群自他头顶飞过,然而这次,鸽群不再盘旋飞回钟楼,而是朝着天空飞去。片刻后,它们消失在视野里,在落日下化成一个个黑点,直至完全不见。
游戏已经结束,游戏场地正在关闭,偌大的校园顷刻间空无一人。
谢令沿着走廊,不疾不徐地往音乐教室的方向走去。
大约还有两三米的距离,恰逢钟声响至最后一声,那声“当”的尾音未落,他听到大门紧闭的教室传来悠扬的钢琴声。
那曲子他从未听过,却异常耳熟。
谢令恍然间忆起,在他刚进游戏时,那时记忆还很混乱,他因为陆淼死在面前,短暂回忆起了游戏里属于“谢老师”的记忆。当他因为那段恶心的记忆即将沉沦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与现在相似的钢琴曲,而那段琴曲很快将他拉出了人设。
他将手放在教室的门把手上,慢慢推开了它。
太阳西沉,傍晚的红霞映在窗边的白色窗帘上。
昏暗的教室内,摆着一架奶白色的三角钢琴,钢琴上面又摆着一只插着玫瑰的透明花瓶。
少年坐在钢琴边,闭着眼睛,手指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游走,整个人随着琴曲的节奏,微微晃动。
晚风袭来,窗帘被吹起一角,拂过少年额前乖巧的刘海。
谢令被眼前的景象迷了眼睛。
少年与玫瑰,白色与红色,纯洁与娇艳,年轻与生机,清雅与醇香。
一切的一切,美得就像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一般。不羡世间浓墨重彩,惟愿岁月安宁,此刻永恒。
*
谢令没有惊扰弹琴的人,环胸靠在进门的墙边,一直等一曲终了,才笑着走过去。
林淮之仰面问他:“哥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喊我?”
“来了有一会儿,”谢令冲他笑笑,揶揄道,“起初还在想,这是谁家的孩子,钢琴弹的这么好,后来才发现‘哦,原来是我家的孩子啊’。”
林淮之被他逗笑了,嘴上不依不饶地故意反问道:“我弹的有那么好么?”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只需回答一个“好”字,然而谢令却没有急着回答。
他在林淮之身边坐下,两人共挤在一张钢琴凳上。要不是知道他不会弹钢琴,林长官差点以为他要跟自己来一场四手连弹。
坐下后,又过了一会儿,谢令颇为认真的回答他:“你知道的,我不懂钢琴,你要是从专业角度来问,那可真是难为哥哥了。不过如果你只是问我听了有什么感受,那么阿淼,谢谢你为我弹琴,非常非常的好听。”
这人可真是一张嘴抹了蜜。
谁叫林长官吃这套呢~
林淮之笑道:“哥哥不懂钢琴,也不懂赞美了么,好歹也说几个成语呀,怎么就会一个‘非常非常好听’?”
谢令一怔,在身边少年的腰上捏了一下:“胆子肥了,会嘲笑你哥了?”
“不敢不敢。”
林长官嘴上说着不敢,趁着谢令没防备,冲他做了个鬼脸,转头就准备溜。
凭谢警官的反应能力,没防备给某人得逞一次就挺离谱的,第二次是想也别想。
他放在林淮之腰上的手突然收紧,断了他想溜走的路,稍微一个用力,将人重新捞了回来,抵在钢琴上。
“这么淘气?嗯?”谢令声音带着一丝威胁。
但是某人根本不怕。
林长官演戏上瘾,柔柔弱弱的撒娇:“阿淼听不懂哥哥在说什么~”
“听不懂?”
谢令笑了,干脆两手抱着他,将他轻松抱了起来,放在钢琴上。
当时琴盖没有放下,林淮之被迫坐上去的时候,“duang”的一声,数键连响,吓了他一跳。
——下次我们打开琴盖好不好,我想听你弹钢琴……按照我的节奏弹。
脑海里莫名闪过一句话,林长官心肝一颤,与这句话同时传来的,还有当时肌肤上的每一寸触感。
众所周知,与谢令在钢琴上不务正业的不是陆淼,而是真真正正的林淮之林长官。
所以谢令现在这个样子,是恢复了记忆?
林长官眼前一亮。
“谢令?”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谢令毫无知觉,伸手惩罚性地揉了揉少年柔软的脸颊:“叫我什么?怎么没大没小。”
还失忆着,白期待了。
林淮之垂眸,浓密的睫毛扫过黑漆漆的眼珠,有如浓雾不散。
“在想什么?”谢令弯腰低下头。
林长官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虽然他很回答“在想撬开你的脑瓜子看看到底哪里出了毛病”,但到底没有真的这么做。
不知道为什么,关闭了干扰器,其他玩家都恢复了正常,只有谢令的记忆还处于混乱状态。
不但没有恢复,甚至连要恢复的迹象都没有。
林淮之想,在确定病因前,现在或许不宜过多的刺激谢令。
于是他抬起头,露出谢令最喜欢的,那种“十成十乖巧”的表情,像小猫一样温温糯糯道:“我是说谢令、谢令哥哥,游戏不是结束了么,我们也赶紧离开游戏吧。”
少年面带羞赧,瓷白的肌肤透着一抹淡淡的粉,看起来像是一颗刚熟的苹果。
他哪里是什么亚当,分明是伊甸园中诱人的禁果。
谢令轻叹一声。
林淮之一愣:“怎么了?”
谢令面无表情地低头问他:“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跟我说?”
他什么意思?他刺激到他了?他发现他在骗他了?他记起自己了?还是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某做贼心虚、正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演过了的长官,眼珠突然飞快的转动,脑内的运算已经达到了惊人的速度。
与他神经系统相连,远在耶路撒冷的生命树,都被迫抖落了两片叶子。
结果谢令不冷不热的来了一句:“离开前,你难道不应该告诉我,你在哪个休息区登录的游戏么?”
运算卡死。
林淮之难掩震惊:“什么?”
“阿淼,你说了我们不分手的,还记得么?”谢令的手从他的脸颊,慢慢落到他的耳垂上,“你不告诉我你在哪儿,是想说话不算数?”
耳垂没摸两下就红了,谢令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别,别碰。”林淮之拍开他的手。
“嗯?”谢令笑道,“这么敏感。”
“不是,我……”
「系统:场地关闭倒计时5分钟,请没有离开的玩家及GM尽快离开。」
林淮之猛地清醒过来,系统播报中的“玩家及GM”说明除了他们以外,唐棠也没离开。
老父亲还没脸皮厚到当着女儿的面调情。
他清了清嗓子,耳垂上的红潮褪下,无比正经道:“我是从M组的天鹅休息区进游戏的。”
“M组?那挺近的,”谢令低头吩咐道,“宝贝儿,来L组找我。”
林淮之随口“嗯”了一声。
“阿淼。”
时间所剩不多,正准备退出游戏的林长官,被这一声“阿淼”叫的浑身一酥。
谢令依旧保持着之前将他圈在怀里的姿势。
男人左手伸到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变了个简单的魔术,一朵娇艳的红玫瑰在他手心绽放。
好吧,这该死的浪漫。
相信我,如果不是林长官瞧出那朵玫瑰,是他之前插在花瓶里的,魔术效果一定会更好。
毕竟浪漫一词虽然庸俗,但浪漫的行为总是至死不渝。
谢令凑近了些,几乎贴着他道:“记得来找我,敢不来……”
“哥哥也就会口头威胁我,谁不知道你舍不得欺负我,”林淮之挑衅的打断他,“就算不来又能怎样?”
谢令呼吸一滞。
少年漂亮的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低头,嘴唇贴上谢令手中的玫瑰,叼了一片花瓣下来。
随后少年迎面抬头,垫起脚吻上男朋友的下嘴唇。
鼻间是玫瑰的冷香,唇上是花瓣柔嫩的触感。
调皮的少年吻完就溜。
只留下被花吻撩的心脏骤停的男人,怔忪地站在原地。
原本夹在两人嘴唇间的花瓣,因为少年突然的不见,没了支撑,垂直下落。
谢令回神,在花瓣完全落地前接住它,置于唇间落下一吻。
倒计时结束,伊甸园的世界一步步崩塌。窗帘、钢琴、花瓶肉眼可见的分裂成一粒粒四四方方的小方块,唯独窗外的落日依旧。
火红色的夕阳落于男人半边脸上。
他本来就是混血,五官较常人深邃立体,手执玫瑰,低头亲吻花瓣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像是二十一世纪初,印象派油画代表人文森特凯尔的著名之作《拥抱春天的男人》里的男主人公。
不得不说,都将爱人比喻成画,林长官的比喻较谢警官来说,的确高级了不止一点点。
好吧,我知道你在好奇,林淮之怎么还在。
其实他也不想留到现在,但毕竟他还记得自己来这个游戏,是为了寻找游戏结束后那段属于X-Virus的代码。
现在指望脑袋出问题的谢警官想起这事,似乎是不太现实的,那么找代码的工作,就只能落到林长官身上了。
林长官幽幽叹了口气。
唐棠紧张道:“怎么了,没找到吗?”
“找到了。”
一串0与1的代码凭空跃然于眼前,但林淮之的视线却不在上面,他朝正在专注解码的唐棠道:“这串代码有防伪标签,看起来是我的手笔,虽然我对它们完全没有印象。”
代码过于繁复,一时半会儿估计解不开。
小魔头收回目光,好奇的问林淮之:“阿爸,谢令有什么好看的,你看着他想做什么?”
游戏完全关闭,谢令彻底消失在原地。林淮之这才侧过脸,似笑非笑的看向女儿。
唐棠有预感,他不回答,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答案少儿不宜。
他甚至为此叹了口气,看起来没能做到某件少儿不宜的事,让他相当遗憾。
小魔头一下子就没了刨根问底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