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么?”
“劳驾,”谢令朝林淮之伸出手,“刀借一下。”
林淮之下意识回答:“没有。”
这个答案惹来了对方的嗤笑,谢令干脆自己往林淮之的方向靠了靠。
之前说过,对于林淮之而言,陌生人之间的安全距离是两米。
然而这个距离对谢令来说显然是不存在的,一天一夜的相处,这人早凭借着自己的厚脸皮,打破了这个界限,最近的时候他们挨着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被迫接受现实,不代表就喜欢,他可以用距离试探谢令,但依然不喜欢谢令主动向他靠近。
虽然这个男人身上很干净,不至于让他洁癖发作,但是压迫感太强了,他特别讨厌这种感觉。
要是他再往前靠一点,或是要动手做什么,林淮之保证让他尝一尝被揍的滋味儿。
然而张弛有度的谢警官,将机会把握的刚刚好。
他在林淮之面前停下,以戏谑的口吻哄他:“林先生,我知道你藏了昨晚晚餐时的餐刀,多少看在我配合了你一天的份上,给点面子?”
林淮之抬眸,对方背对着光,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莫名的觉得他一定在笑。
方才放狠话的人是他,现在好言哄着的人也是他,林淮之还没见过这么善变的人,但他似乎很吃这套。
沉默了片刻,他从腰间解下餐刀,递了出去。
谢令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林淮之哼道:“有话就说。”
“你是左撇子?”谢令右手接过餐刀,他发现对方递刀的手是左手,“之前瞧你拿筷子的也不是左手。”
林淮之翻了个白眼:“你没见过左右手全能的人?我还能两只手一起写字,左手写正字,右手写反字,你想看看么?”
“以后有机会的话。”
他还真懂得如何得寸进尺。
谢令说完转身背对着他,两步一跨走到挂着油画的那面墙边。他像抛硬币一般,将手中的餐刀向上抛起,吹了声口哨,顺便挽了个刀花炫技。
这步操作属实没啥皮屁用,除了耍帅没有别的目的,气人的是林淮之真的被他装到了。
他一直觉得谢令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沉稳,硬要说的话有点痞,骚里骚气的。
三十岁的男人,应该是衬衫配西装的年纪,但他更适合卫衣配皮裤,装饰都得用骷髅。
就算是这种干正事的场合,他也能很自然的先秀一波。
“你要做什么?”林淮之问。
谢令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手握着餐刀,在油画的表面上剌出一条长痕,然后静静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
随后他转过身,冲着林淮之微笑道:“挑战一下游戏规则的底线。”
林淮之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听到一个声音,从记忆底层爬了上来,用不那么友善的语气对他说——“林淮之,是你先破坏了我的底线,如今我只是回来也挑战一下你的底线,不行么?”
*
“林先生,你怎么了?”
谢令的声音唤回林淮之的注意力,谢警官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个大活人站在他面前,甚至还与他说着话,对方这都能公然开小差。
林淮之摇摇头:“有什么发现?”
谢令答道:“你瞧,我刚才在画上划了一刀,但它很快就自我复原了。如果不能毁掉这些画,那我们只能遵从这里的子夜规则。不过你说,如果我们人还在房里,但把画丢到走廊上去,会触发禁制么?”
林淮之敷衍道:“你可以试试。”
他话音刚落,谢令弹了下手中的餐刀,刀刃在对方修长的手指上转了一圈,调转了个方向。
谢令捏着刀刃部分,将刀柄递还给林淮之。
这人的手似乎总是不能闲着,手上但凡捏着件什么东西,硬币、餐刀或者是香烟,都能给他玩出朵花儿来。
林淮之不讨厌会玩刀的男人,如果有机会,甚至可以向谢令学习一下,他很好奇对方是如何将转刀的动作做得这么丝滑的,只是不是现在。
他伸出手,想要把刀收回来,但在他握住刀柄前,谢令又连手带刀收了回去。
“你的脸色很差,这次不是客气话,”谢令道,“林淮之,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
“合作的基础是互相信任,你说的。”
林淮之微微皱起眉,他突然觉得要是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说,这家伙也许真能等他开口等到天亮 :“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好像恢复了一点记忆。但是只有一点,而且没有任何前后逻辑。所以我想如果我们的失忆都是系统病毒导致的,会不会有一种代码可以破解这种病毒,这与记忆的恢复有关,而我无意中触发了它们。或许这么说没什么说服力,你可以不信,就当我随口一说……”
谢令几乎没有犹豫道:“我信。”
也许是他回答的太快了,让林淮之有些迷茫,他为什么这么相信自己?
谢令又道:“不过,林先生,无论你想起来了什么,我劝你别全信。”
“什么意思?”
“既然系统能研发出让我们忘记的病毒,未必不能再研发另一种伪造记忆的病毒,让我们误以为有些不存在的事情发生过,而有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并不存在。”
谢令的这番话竟然还挺有道理,林淮之有点被他说服了。
“所以你到底想起来了什么?”
林淮之笑了笑:“我看不清他的样貌,分辨不出他的声音,是男是女都不能确定。但目前我所能想起来的全部,只有他曾经对我说过的两句话。我们或许是仇人,在我的记忆里,他除了质问我就是威胁我,对我的憎恶程度大约不下于想亲手杀了我。谢令,你说我到底做什么了,这么遭人恨?”
“他要杀你,”谢令反问,“你很害怕?放心,有我在,绝对保护好你这个合作伙伴。”
“谢谢你没什么用的关心,但是我想说——怎么可能,真要打起来,他未必是我的对手。更何况,就算我技不如人,大不了也就是一死。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我敢活着,又怎么会怕死。”
林淮之长吁一声:“我只是……只是有点难过。”
谢令有点意外:“为什么难过?”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也许是想起来了之后心情不好,这个解释您还满意么?”林淮之白了他一眼,“谢先生,您还要不要试画了?不试就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你不困我都困了。”
*
“试,当然试。”
谢令与林淮之一人一幅,将房间中的两幅油画从墙上拆了下来,然后由林淮之打开房门,将它们像垃圾一样丢了出去。
两幅油画刚出了门,走廊上就传来了动静。
黑暗中看不清情况,但谢令听出了动物爬行、振翅和在地板上走动的声音。
两人撤回林淮之的房间,谢令皱了皱眉。
“怎么了?”林淮之问他。
“听不到声音了,”当时他们只是回了房间,但门还开着,无论隔音多好的房间都不可能一点声音也听不到,所以谢令说道,“这栋别墅的静音机制似乎与子夜规则一样,都是分区的。每间房间都属于一个独立的区域,而外部走廊也单独算一个。因为我们进了房间,所以就无法听到走廊上的动静。”
林淮之好像知道了他的言下之意:“外面这么黑,根本摸不清情况,你先别冲动。”
“担心我?”谢令朝他笑了笑,“挺高兴我的合作伙伴对我这么关心,不过还请林先生放心,我的听力很好,远超常人的那种。虽然和你的动态视力没法儿比,但对付外面那些我还是有信心的。”
他说完没给林淮之阻止他的机会,转身投入了黑漆漆的走廊中。
本就听不到声音,走廊还黑成那样,林淮之根本没办法分辨谢令有没有出事。
他一边不放心,一边还在回味谢令刚才无意中说的话——他提到了他的动态视力。
没错,林淮之的确有着能力不俗的动态视力,对于变化中的图像有着极强的分解和感知能力。
他也是在抛硬币打赌的时候才发现的,连他自己都很意外,没想到谢令也注意到了。
等等!如果一切真的像谢令说的,能不能听到声音也跟区域有关,那为什么同在一个区域内,谢令昨晚没听到他房间里的盔甲声音。
蝙蝠和蜘蛛的声音他应该都听到了,不然也避不开后续的攻击。
会不会是因为那座盔甲只是盔甲,里面没有人操控,所以铁片与铁片之间不会发生摩擦,因而根本就产生不了声音?
要真是这样,谢令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听不到的话,能看到也好,有什么办法才能让走廊亮起来?
*
今夜运气不好,虽然第二场雪只下了一小会儿,但乌云遮住了月亮,后半夜的光线暗到令人发指。
谢令几次想向走廊的窗户靠近,但他后来发现即便真的站在窗户底下,也依然看不清任何东西。
不过这个僵局只持续了大概几分钟,就在谢令靠着过人的听力绕到窗户下的时候,他隐约似乎感觉到背后有光。
回头之前,连他都没想过能看到这幅景象,简直美的动人心弦。
原本狭长而黯淡的走廊上,不知什么时候亮起了斑斑驳驳的荧光,像是闪烁的群星铺在脚下,在黑暗中连城一片璀璨的银河。
谢令再次细细看去,发现所谓的“银河”,是贴在走廊墙边,隔了一段就摆着一个的玻璃瓶。
他不知道瓶子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但这玩意儿在漆黑的环境下竟然可以发光。而那个为他铺下银河的人,就站在不远处,放下最后一个瓶子,起身拍了拍手。
托这些荧光瓶的福,他们相互对望着,即使在这样一个连月亮都没有的夜晚,也能看清彼此的眉眼。
林淮之冲谢令打了个招呼。
但显然现在并不是一个打招呼的好时机,谢令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硬币,这是他目前最趁手的武器。
他将硬币朝着林淮之的方向飞速投掷出去,“砰”的一声打在他身后的黑影身上。
用余光扫了眼地上的蝙蝠尸体,林淮之默默放下摸到腰间准备拿刀的手,然后又冲着谢令打了个招呼。
谢令朝他伸出手:“过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远,林淮之伸手刚好可以回握住他的手。
谢令发力将他带到身边,两人皆是背靠窗户,同时看向前方群魔乱舞的走廊战场。
“真稀奇,把不属于走廊的画放在走廊上,画与画之间还能自己打起来。”林淮之感慨。
谢令补充道:“不但会打起来,而且是优先打起来。画里的生物就像被事先设定好的程序,没什么智商。”
林淮之认同这个观点:“确实,我们在这儿站了这么久,也不见它们一起来攻击我们。”
谢令侧过脸,在荧光中看向身侧的人,声音带着一丝笑意的问道:“你那瓶子里装了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发光?”
“食物,”林淮之见谢令满脸写着不信,只好继续解释道,“你知道水溶维生素B有荧光性么?而且除了食物,你指望我能拿出什么发光的东西出来?”
“……当然知道。”谢令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林淮之也不戳穿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了个懒腰:“谢先生,实验也做完了,我们回去睡觉吧,我是真的困了。”
“画不拿回房间么?”谢令问他。
我们的林先生很自然的走到了7号房间门口,尽管离他自己的房间只有一步之遥,但他转头看向身后的谢令,笑容无比灿烂道:“如果我房间里的画对你失去了反应,那么你的房间我也可以自由出入了吧。作为合作伙伴,你应该非常乐意收留我一晚对吧,我是真的不想听盥洗室的水声再睡一觉了。”
谢令望着对方坦然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欲言却止:“林先生,我……”
“你怎么了?”
“算了,”谢令耸肩,“希望我们的林先生晚上睡觉不踢被子、不说梦话、不打呼噜也不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