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谢令撑着下巴,迎着火焰的光,浅笑着看向林淮之,“该你了。”
林淮之不动声色道:“谢令,你真的很想听我说我的前男友吗?”
这是他们之前约好的,谢令回答了他该回答的问题,林淮之理论上就要遵守这个约定。
其实,并不是很想。
一个前任,就算能说出朵花儿来,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林淮之拿准了谢令这点心思,轻松跳过了这个话题。
他低声道:“如果你也不想,那就没必要浪费时间去说这些。但是我可以给你讲讲我自己,谢先生,想听么?”
谢令强撑起精神,点了点头。
林淮之的声音,总是透着一股不染尘世的感觉,如寒风吹入林间,既温柔又冷漠。
他很适合去讲那些美好又不那么圆满的故事。
“我与威廉先生一样,生于一年中最寒冷的冬季。”
“那年家乡的气温是百年来罕见的历史新低,淮水冻上了好几层,甚至可以在上面溜冰。等我满月,气温突然回升,暖阳融化了冬雪。”
林淮之笑了笑:“所以小的时候,家里人喊我一声旭哥儿,因为旭日东升。”
谢令若有所思:“那你的大名,取自淮水?”
林淮之想了想,认同了这种说法:“你可以这么认为——我的父亲自我出生起,就一直在进行一项研究。十岁那年我与母亲随他一道移民米国,并就此在米国首都世界之窗维纳尔沁定居。”
“许是为了纪念故乡,父母为我改名淮之,意指我生于淮水之畔。”
谢令疑惑:“为什么不回去呢?现代交通工具这么发达,从米国回国也不过几个小时的事。”
“因为……”
林淮之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可都说了那么多,似乎停在这儿也并不合适。
他叹息:“因为后来我生病了。”
此话一出,谢令果然朝他投来错愕的目光。
从各个方面看,林淮之都不像是一个病人,他能吃能睡,聪明过人、身手不凡。
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素质,都比正常人还要好太多。
谢警官斟酌之后谨慎地问道:“你现在是痊愈了?”
“算是吧,至少现在生活上没什么问题。连我的主治医生都认为,我从外表看不出来是在生病,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他俩当时坐的很近,谢令就在林淮之伸手可及的地方。
无论是他们真正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失忆后的重逢,林淮之一直最喜欢谢令的眼睛。
灰蓝色如鸽子蛋般的眼睛,算不上有多耀眼,但是清澈澄明。
林淮之勾着谢令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仰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并且轻轻舔了舔他的嘴唇。
没人在旁边看着,他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他调笑道:“我那方面,也很正常,谢先生想一起试试么?”
“别闹。”
谢令有些无奈地抓住他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还记得自己有正事没问:“你到底生的什么病?”
林淮之垂眸:“一种罕见病,全球发病人数不足百人。”
说完这句,他又说:“你真的没必要这么在意,我已经痊愈了,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忘了以前生过病的事。”
“真的?”谢令依然报以怀疑的态度。
“我说了,你感觉我哪儿不正常,可以自己试试。从里到外哪儿都可以,包括……”
林淮之凑近他耳边说完了剩下的几个字。
即便这句话被强行静音,似乎也没有人不知道林淮之在说什么,但这显然不是谢令想要的答案。
谢警官在这种时候总能保持惊人的理智,明明对方已经使出十二万分的诱惑力,但他一点都不为所动。
谢令的眼神依然澄澈。
林淮之耸了耸肩,调侃道:“你这么关心我,我会误会你想答应我的告白的。”
“你知道这是两码事,”谢令道,“就算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仅仅站在朋友的角度,我也会关心你,我……”
“你是国际刑警。”
林淮之睨了他一眼:“那又怎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你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世界么?没有人可以拯救世界,英雄主义早就过时了,只有烂俗的电影才会存在这样的情节。”
谢令噤声。
“我们果然还是三观不合,”林淮之朝他摆摆手,“谢先生,是病人就早点去休息,我想一个人值夜。”
他赶人的意图已经很明显,谢令再厚脸皮,也不至于这么不识好歹。
临走前,谢令看了眼火堆旁坐着闭目养神的林淮之,心中突然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林淮之,”他问,“如果我答应了做你的男朋友,你就会对我毫无隐瞒吗?”
林淮之倏而睁眼,目光徒然锐利。
谢令再次开口:“我们之间,似乎不是我不同意在一起的问题,而是你根本没有做好跟我在一起的准备。”
*
“虽然我十分讨厌谢令,不过他说话总这么一针见血吗?”
唐棠从暗处走来,在火堆旁边坐下。
“现在还没到换班时间。”
话是这么说,但林淮之一点儿没有赶她走的意思,反而瞥了眼谢令离开的方向,随后告诉唐棠:“他耳力很好,你小声点。”
“哦,”小魔头清了清嗓子:“听你们刚才的聊天,你想起爷爷的事了?”
林淮之意外:“你知道我父亲?”
“这谁不知道啊,全世界家喻户晓的牛人,”唐棠撇撇嘴,“谢令刚才不都说了——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生物学家,活体瞬间转移技术理论的提出者。不过我没见过,你领养我的时候,爷爷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确实如唐棠所说,林淮之十七岁那年,林潮生都去世快五年了。
就连一直在无声窥屏的001都有些意外。
林淮之从齐教授那儿拿到修复代码,进行记忆修复不过才几天的时间,记忆的恢复速度实在是惊人。
本来按照001的预估,他要想起来自己进入圣域的原因,至少得等第二场游戏结束。
可他现在既然已经想起了自己生病的事,那么这个原因也就呼之欲出了。
特别是现在刚巧又有个能解答他疑惑的人在。
“糖糖,你老实告诉我,”林淮之深吸了一口气,“我领养你,是不是因为你与我一样都得了同一种病?”
“当然不是!”
唐棠有些生气,气鼓鼓道:“你说过像我父母那样的人渣,不配为人父母。而你领养我,只是因为不想看到我变成孤儿,从而被送去福利院。”
林淮之愣了愣,随后又道:“可你那年不满五岁,一个五岁都不到的孩子,不可能拥有这样清晰的记忆力,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缜密的逻辑性……”
“我从没否认过,”唐棠承认,“人脑只占体重的2%,却能消耗20%的氧气与葡萄糖,普通人的大脑深度活跃覆盖率只有不到10%。而‘大脑α区树状层裂变功能紊乱综合征’,也就是俗称的‘聪明病’的患者,大脑活跃度要远高常人。因此他们的大脑比常人需要消耗更多的能量,身体机能也会随着活跃度的不断提高急速衰退。”
“越聪明的人,越活不久。”
唐棠握住林淮之的手,仰头看向面无表情的父亲:“我们都是大脑α裂变的患者,我的裂变程度是40%,在全世界的患者中已经算是中等偏上的情况。”
“而你……你的裂变率达到了91%,这还是十年前的测试数据。”
林淮之微微动容,似乎猜到了她接下去要说什么。
唐棠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十年前,圣域还不叫圣域的时候,我们称它为‘乐园’。”
“那是爷爷为了让你活下来,一手为你创建起来的乐园。”
“乐园”一个光是听到,就会让人遐想无限的地方,是世上除了故乡外最美的两个字。
至少对他而言是这样。
林淮之声音沙哑:“所以老师才会说,我很小的时候做过一场手术,在那之后,我的神经系统就与圣域的主脑相连在了一起。”
唐棠点头:“没错,因为你的大脑裂变速度实在是太快,身体机能不足以支撑你在外面活过二十岁。所以十八年前,你刚过完十一岁的生日,就被爷爷还有他的几位同事一起送到了这个世界。”
“圣域的主脑,其实是由你大脑的三个部分组成的,记忆存储、逻辑思维以及空间想象。”
“中心树滋养着它们,代替了一部分本来需要你承担的能量供给,所以在这里你能保持91%的裂变率而不死。”
“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说圣域审判庭的最高长官,十年来不曾离开过耶路撒冷,也一直不会退出游戏。”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林淮之眯了眯眼:“圣域……到底是什么?”
唐棠无奈:“没有人知道,也许连爷爷在内,当初那些与他共同发现并创建乐园的老教授都不是很清楚,人类还是有太多的事情都是未知。”
“也许是特殊能量场,”她又道,“也许是宇宙黑洞,都有可能。”
林淮之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如果圣域之初只是一个为了让我活下去的乐园,为什么谢令会说从圣域回去的人,都患有不同程度上的疾病?”
「GM001:先生,冒昧打扰一下,事实上我也对谢先生的这个理论感到疑惑。我不曾经历过过乐园时代,但自从圣域公测,我就一直身处游戏中。
据我所知,在您还担任最高长官的那些年里,并不曾将任何会干扰玩家心理或大脑的仪器投入运营。
哪怕是关于记忆干扰器的法令,都是您离开审判庭之后才颁布的,与您无关。」
唐棠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总结:“那就是上面那些人背着daddy你搞的鬼!”
小家伙生起气来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动容。
记忆中的唐棠,至少在他刚收养她的那两年,并不像现在一样鲜活。
他们都是大脑α裂变的患者,小魔头小时候也有异于常人的智商。
但是原生家庭的缘故,非但没有对她的病情有所重视,甚至还起了反作用效果,使她为人处世的能力不太能跟的上智商的增长。
他刚收养她的时候,唐棠是不会笑的。
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执拗而冷漠,没有共情能力,就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林淮之花了很多年才让她看起来像人一些。但是直到他们分开,他都没有见过她像现在这样的撒娇和生气。
所以林淮之没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
连唐棠自己都被他戳愣了一秒。
不过怎么说呢,小魔头情商还是高,迅速反应过来,甚至还学着气球做了个漏气的动作,可谓是可爱极了。
林淮之摸摸她的头:“放心,等这局游戏出去,我们也该有所行动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是时候让他们了解一下我们中国人的待客之道。”
唐棠一听到要搞事,眼睛都亮了起来,嗷呜一声扑进老父亲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