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简探出脑袋惊呼:“阿乐!”
温文尔雅的青年推了推眼镜,亲切又不是礼貌地轻声应道:“是我,简姐。”
“你衣服沾到了血,”林淮之蹙起眉,“受伤了?”
“哦,”余乐低头看了眼衣角,“这不是我的血。”
他又接着解释道:“我在27层遇到一位女士,她也是玩家,被丧尸咬伤了,所以这几天我一直留在这儿照看她。”
“林先生,你们先进来吧,这一层目前还算安全。我找到两台声波干扰仪,欢欢说上面的丧尸怕这些东西。”
一个不错的建议,林淮之也是这么想的。
他侧过脸,凑近谢令的耳畔,几乎咬着他的耳垂,仔仔细细将话说了三遍:“我们找到余乐了,你跟着我,不要害怕。”
余乐当时的角度其实看不见电梯里的其他人,要不是洪简自己探出脑袋,他甚至连她都没看见。
所以他不知道谢令也跟来了。
当他们走出电梯,余乐这才意识到电梯里的是三个人,而且他们队长现在的状态似乎不太对。
门口的声波干扰仪对人体伤害微乎其微,但是对丧尸的压制力堪比紫外线灯。
谢令一踏出电梯,明显感到不适,半边身体都使不上力。
林淮之脱下大衣外套,盖在谢令的身上,遮住他的脑袋,避免直接接触干扰仪。
但这样显然还不够,声波的穿透性极强,除非在真空环境下才能彻底阻隔,现在显然没那个条件。
好消息就是仪器的辐射范围不远。
他瞥了眼声波干扰仪的方向,背挡在谢令与仪器之间,全程护着他走完辐射范围。
“队长这是怎么了?”余乐问道。
林淮之张了张嘴。
结果他还没得及开口,怀里的谢令突然挣扎了一下。
对方一把掀开遮挡视线的衣服,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一手搂紧了他的后腰,两人之间不留分毫空隙。
当时林淮之隐隐有预感,大约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是有反应时间的,就算力气比不上谢令,却可以让001出来制止他的下一步行动。
他也准备这么做了。
谢令贴着他的脖子,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他疼,他说别走,他轻声唤他……阿旭。
林淮之有一瞬心跳都停止了,仅仅因为一句不过六个字的请求,顷刻间击碎他所有的理智。
从深渊里伸出一双手,将他一把拉回清晨将醒未醒之际的那场梦里。
*
那是耶路撒冷的最后一个晚上。
他比过去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要热情,就好像在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做最后的补偿。
甚至最后上床的时候,他问他要不要试试在上面。
谢令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习惯了由自己主掌一切,何曾见过他这般服软,又心甘情愿把自己交出去的样子。
他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做到最后,却选择了另一种“在上面”的方式。
他以为他护了他多久?
圣域的游戏规则伤不了他,审判庭的律法伤不了他,他自己……又哪里舍得伤他。
他俯身亲吻着爱人。
“你爱我吗?”他问。
谢令搂紧他的腰,比往常更加情动地说爱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时突然觉得,即便这个拥抱着他的男人一遍遍的在说爱他……
但他好像快要失去他了。
他喜欢那位拥有责任感,始终坚持信仰,不向命运屈服,勇往直前的刑警先生。
他喜欢那轮冬日里化冰的艳阳。
他喜欢那些求而不得。
“谢令。”
他描摹眼前人熟悉轮廓,亲吻那双最爱的眼睛,只留下一声喟叹:“你又能陪我多久呢?”
谢令那天好像回答了,好像又没有,之后他们很快重新投入新一轮的情潮。
这个问题也再未被提起过。
*
那天天亮前,预感到爱人即将离去的林先生,选择了先发制人。
他趁着谢令熟睡之际,来到书房,用羽毛笔在羊皮纸上留下一封简短的信。
紧接着他回到寝室,俯身在谢令唇上留下一吻,将信件放于他的床头。
做完这一切,高高在上的审判长细细打理了一番自己。
披上那件审判长独有的制服外套,从容而优雅地打开那扇关闭了小半个月的府邸大门。
门外等着的是吉尔斯的手下。
圣域的十年,想要看他倒台的人不少。
他们幸灾乐祸地一条条细数着他的罪行,有些是空穴来风,有些却也无法反驳。
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离开前,他回眸最后看了眼熟悉的府邸。
想来月光下的那一吻,便是最后一次的亲密接触。
天亮之后,直至圣域出事前,两人未曾再见。
*
林淮之一直不记得谢令当时到底有没有回答。
不是记性不好,而是故意的,怕听到不想听到的回答,短暂屏蔽了听觉与视觉。
但是睡梦中修复记忆的时候,那些画面就像一部电影,分毫不差的记录了当时发生的事。
也顺便让他听到了谢令当时抱着他时说的那句话。
他说:“我三十岁时遇见你,假如上帝允许我活到一百岁,我们会在一起七十二年六个月零十三天。”
“亲爱的阿旭,你与陆淼,我一直分得很清。”
*
那是他第一次喊他阿旭,这是第二次。
林淮之无比清楚,谢令现在已经控制不住属于丧尸的部分本能,不然他不会贴着自己这么近。
谢令是渴望他,同时又害怕伤害他,所以总是隔着若有若无的距离。
而这一声“阿旭”,让林淮之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去他妈的距离!见了鬼的距离!
他在谢令咬上来的时候,闷哼了一声。
就算是这样,他还不忘抽空贴在谢令的耳畔,命令他身体里的001:“待机十分钟,不管发生什么,现在开始计时。”
林淮之听不到001的回应,但以他的脾气,现在恐怕也只剩无语。
不过001到底还是听了他的话,直到余乐和洪简手忙脚乱地把谢令拽开,001也没有取代谢令,控制他的身体。
余乐瞥了眼林淮之脖子上血淋淋的咬痕,惊呼一声:“林先生……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别过来!”
林淮之出声喝止他,他伸手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然后注意到手背上又开始密密麻麻地起疹子。
余乐和洪简也注意到了,洪简更是告诉余乐,早上谢令想咬他的时候,他也起了疹子。
虽然余乐是法医,但他毕竟也是正规医科大出身。
洪简只说他有洁癖。
可林淮之现在这种症状,分明不止是简单的洁癖,说是身体接触障碍也不为过。这是一种心理疾病,多发于创伤后遗症,严重的可以影响身体免疫功能,就像他这样过敏起疹子。
林淮之显然已经习惯了发病,并且他有丰富的处理经验。
不消片刻,连谢令都没冷静下来呢,他身上的红点倒是先一步褪了下去。
“可以了,”林淮之平复呼吸,松了口气,“余乐,麻烦帮我包扎一下,谢谢。”
余乐走过去,从储物空间里拿出消毒药水和伤口贴,为林淮之简单处理了一下咬伤。
也不知道是他皮肤过于细嫩,还是谢令牙口太好。
这七七八八的咬痕,不知道的还以为遭遇了猛兽袭击。
“阿乐,林,”洪简在他们身后哀嚎,“老大怎么办呀,你们别留我一个人看着他啊,我哪里看得出他!”
林淮之扯了扯嘴角:“那你放开他。”
洪简大惊:“你认真的?”
“认真的。”
洪警官刚刚松手,挣脱束缚的谢令立刻朝林淮之扑了上来。
眼瞧着他又要咬人,结果在他贴上林淮之脖子的时候,嘴唇摩挲到皮肤之外的触感,于是用鼻子轻轻嗅了嗅。似乎因为闻到伤口上有药物残留的气味,他竟然收回了张开的嘴,老实地趴在林淮之的肩上,并没有咬他。
余乐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思索再三,他叹了口气:“林先生,你帮忙按住队长,我来检查一下他的伤口。”
在林淮之的帮助下,余乐掀开谢令的上衣,亲眼看到他背上长达数十公分的三道伤口。
因为过去一夜,这些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是化出了黑色的浓水。
余乐心惊胆战道:“队长这创口也太深了,这么看来我救的那位情况比他还要好些。不过他们体质不同,那位半小时差不多就和现在队长的状态一样,队长大概还能再撑个一两天。”
这算是往好的说了。
感染这种事,它毕竟不是匀速的,很难保证后期感染进度会不会突然加速。
洪简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那位女士半小时就跟老大一样的话,那她现在不是早就该完全尸化了?”
“没有,”余乐道,“我给她注射了药物,她这两天恢复的很好,现在已经看不出任何一点丧尸的痕迹,等会儿我可以带你们去见见她。”
“你有丧尸病毒的抑制剂?!”
洪简与林淮之同时投来震惊的目光。
余乐想了想:“抑制剂?你们说的应该就是抗病毒血清吧,我在这栋研究所里找到的,就在遇见她的27层。”
林淮之看向谢令。
余乐赶忙道:“但是血清只有一支,我已经给她用了。”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破灭,林淮之目光暗了暗。
“不过,27层没有不代表别的楼层也没有。我这两天只来得及去其中一些楼层查看,还有几层没来得及去。”
余乐道:“这栋研究所有很多秘密,即便找不到血清,应该也能找到一些别的线索。”
“也只能这样。”
林淮之推了推谢令,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软绵绵地靠着他,几乎要将全部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他有些无奈,只好先对余乐道:“带我们去见见那位你救下的玩家吧,顺便把你队长也一起搁那儿。他之前还肯自己走,现在简直恨不得挂在我身上。”
洪简怪笑一声:“我就说他黏你吧~”
“其实,队长这种情况,应该是感染病毒后的中期症状,”余乐从医学角度,非常专业的分析道,“病毒进入人体后,最先攻击的是人类的中枢神经系统。一旦感染,感官功能弱化,思维能力下降,被感染者会像小孩子一样,智力逐步退化到幼年时期。”
“而且据观察,如果他们心中对某件事留有执念,可能就会一直重复做这件事。”
“队长黏着你,大约因为你就是他的执念。”
余乐瞥了眼面无表情的谢令,心里腹诽了一句——他好像错过了什么,几天不见,队长这是和林淮之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