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拖着他去灵异现场时也像没事人一样,从他一开始的极力反对、拼死反抗,再到他怀疑人生、欲拒还迎,最后到他已经放弃思考的面无表情和失去高光的死鱼眼。
学弟他已经成长了,他已经变得不怕鬼了,他现在变得只怕我。
「你身上比正常人多一些东西,或者天生少一些东西,令你在它们眼中完全隐形。」
「哪怕是普通人身上都有灵性,他们在某些特定时间或者状态下都会看到奇异的现象。一个无论怎样反复折腾也完全跟神秘绝缘的人是不存在的,除非你不是人。」
我立即反应过来道:「等等,学弟在趁机骂我不是人吗?」
一向性格多疑的学弟他终于抬起头来,他用手指抵住了嘴巴在分析道:
「一开始疲惫不堪的我还在极力试图分析你的意图,但是后来当我知道你只是一个沙雕的时候就放弃了。但我反过来一想,这会不会就是你一开始就想达成的效果呢? 」
「思考和怀疑,是一种要求我永远保持冷静准确的理性行为。」
「它像机器一样需要拥有精密的逻辑链和证据才能顺滑地运作,而你的意外行为就是不断缺德地往原本在正常运作的机器裡丢钉子。」
「你不断地利用不按照牌理出牌的沙雕行为,在反复击溃我的心理防线和自信。」
「一开始我觉得你是我的一生大敌,后来你让我开始反复分析到麻木和痛苦。甚至乎,我开始质疑自己究竟应不应该再去用智商,各种神化解释你一个沙雕的行为。」
「我被你反复戏弄,反复去分析你究竟想要做甚么,甚至为此制定各种应对计划。」
「但是你最后用了几年时间,让我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智障。直到最后我每次都开始习惯性放弃思考,盲目地选择信任你做出来的奇怪行为。」
「结果等到有一天你真的做出可怕的事时,我反而会不再去多想。」
「因为我根本完全反应不过来。哪怕你忽然有一天心血来潮地说要毁灭世界,我也绝对不会因此动一下眉毛,毕竟你只不过是一个毫无威胁性的沙雕。」
「但仔细想想,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那种明明很强大,但是所有人都会亲近的人吗?」
「明明你做出了那么多可怕的事之后,但你仍然能在一瞬间就瓦解了所有人的防备,成功得到所有人的信任和欢乐的气氛,甚至连我对你也生不起任何提防警惕之心。」
「表面上只是一个中二沙雕的你,其实很明显实际上是一个心理学微操大师。」
我闻言终于不由得认真起来。
——来了、来了,这个就是学弟的迪化模式开启了!
你没必要在我面前强调了那么多次「沙雕」,还有学弟你已经脑补到了第几层,你这套逻辑自洽的闭环理论竟然甚至形成套娃效果了?
学弟他继续展开他的阴谋论,在对我侃侃而谈地道:
「你一开始用十分强势的方式出场,把他们这些性格不一的社员收入社团之中。」
「虽然当他们跟表面高冷的你混熟了,他们在发现你的内在实际上只是一个沙雕,结果真面目败露的你就反过来一直沦于食物链的最底层。」
「他们才会从一开始的尊重、感谢和敬畏,渐渐转化成对你带些玩笑的亲近。」
「一个平时没甚么正经,但是在关键时刻很可靠的社长。他可以把人从一切的常理困境之中拉出来,打破一切的问题。」
「虽然看似是被所有社员嫌弃和调戏,但实际上你早就把所有人都玩弄在手中。而且所有人都亲近你,他们愿意对你敞开内心的大门,视你为知己好友和信任对象。」
「虽然你已经坑过我不少次,令我每次都觉得自己要抓狂了。」
「但在曾经有一段时间裡,在社团裡的这段日子确实是我活得最简单的时候。」
「我的大脑不需要再去思考揣测别人的内心和行为模式,不需要反复不断强迫自己去掰开揉碎对方所说的每一个词,不断去观察每个人的行为举止和语气声调。」
「因为我只要直接定义你是毫无威胁性的沙雕,就直接跳过关于你的分析就行了。」
「我在过度思考的大脑是无法停下来。哪怕是在即将入睡的时候,我的大脑仍然在强迫性思考回忆每天遇到的一切,分析每个人所说的话,分析他们每一个眼神细节。」
「但是凡是属于你的一切,都是像一场混乱的风暴般在摧毁我原有的思考方式。」
「你是会引起我的思考逻辑崩溃的病毒。」
「因为我完全无法理解你完全不符合逻辑又心血来潮的善变行为,无法理解为甚么明明你的行为乱七八糟,最后你却能得出比所有人好的结果。」
「虽然你既不是英雄,亦不是教世主,但是你在试图对着整个严肃的世界开玩笑。」
「我无法信任世上任何的一个人,而你的中二沙雕竟然强行治疗好我的疑心病。但是我反而更加害怕你了,因为如果我只是一直被你的面具假像所麻痺了......」
「如果有一天我需要对付你,那么你对于我而言是世上最可怕的对手。」
学弟他还在认真地对我说出结论,他似乎拼命地想从我的脸上表情得出甚么端倪。而同样还在吃提拉米苏布甸的我闻言抬起头来,导致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地道:「啊?」
「安心吧学弟,我们又不是以后都无法见面......」
「所以你说了那么多话,其实就是想说你每次对着我的行为分析了一大通,一通操作猛如虎。最后你发现你自己只不过是在对空气斗智斗勇,我只是一个沙雕而已。」
「但你在临走之前,不甘心地想要确认我是不是真正在装傻的高手。」
「只不过我确实甚么也没有做过,学弟你该是时候死心认清真相了。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事件的背后都存在着一个解决者和幕后黑手,有时候巧合和偶然就是这样存在。」
「也许你会觉得怅然若失甚至是不甘心,我自己其实也同样想要成为在你分析之中那么强大的人。但是直到最后,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我不以为然地道:「不过这些就是你在临别之前,最后想对我说的话吗?」
「我们大学社团的成员已经开始毕业散伙。所有人渐渐各散东西,离开这座城市了,但是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学弟你出国的时候记得写信给我,我会出去找你玩。」
学弟他终于也吃完了他的甜品。
「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不介意像这样作为灵媒跟你旅行一辈子,并且以此作为事业。但是我毕业之后还有正事要做,我被你拉去参加社团只是意外而已。」
我忍不住有些感慨地道:「夏离上次请我吃饭时也是这样说的。」
「大学确实是我们最后相聚的日子,你们个个都说自己毕业之后有要事,你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未来的人生轨迹。所以直到最后,我又重新恢復一个人吗?」
「搞得像少年漫裡的冒险终于结束了,主角团成员各散东西最后只剩下一张照片。」
「但是我每次看少年漫时,就觉得他们应该永远相聚下去。」
「哪怕主角团结束成长已经长大成人,他们也不会沦为平凡人。他们仍然是互相扶持和互托性命的伙伴,仍然是过着精彩不凡的相聚生活,所以我最喜欢的是家教的结局。」
学弟他一时之间也没有说话,于是我立即转移话题道:
「结帐吧,我们去旁边的那间日式咖啡厅,一起吃巧克力芭菲和雪糕蜂蜜厚吐司。他们好像时不时有跟那些动漫或者游戏作品联动,还有同人周边杯垫可以送。」
「刚刚才吃完正餐,你怎么还吃得下的?」
学弟他皱着眉头喝掉了自己的饮品,顺便再喝水冲走口腔残留的味道。「我以为你在毕业之后会选择自己一个出国在独自旅行,毕竟你是那种坐不住的性格。」
「而且你在兼职方面的赚钱天赋也很强,不论你去做甚么兼职也很快就搞到旅费。」
我却直接解释道:
「因为我是麻瓜啊......我每次自己去的时候都没事发生,你在现场的时候就立即又是出现杀人犯,又是遇到神社自燃,所以我还在眼巴巴地等学弟你毕业。」
「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有伴才去旅行。」
「我最近自己也心血来潮地去看3D电影、自己去吃饭、自己去水族馆,因为其他人毕业之后都有事做。我一个人仰起头看着蓝色的水族箱,心情又渐渐再次平静下来。」
「我也有去其他城市短期旅行几天,不过没人在我身边吐槽,我有些不习惯。」
「我现在毕业后的那一年正好在家没事做,我就偶尔在论坛上免费分享自己原创的剧本模组,顺便再卖一些剧本给那些剧本杀的体验馆。」
「他们也有不少人在网上找到我写剧本,我就当给自己攒一下旅费。」
「虽然说我现在的日子也过得不错,只不过这个不是我所追求的东西。我渴望出现在日常之外的异常,但是自从跟学弟你分开之后,我就再也没有遇到过它们了。」
学弟他听完之后反而感慨道:「这样不是也挺好吗?」
「证明你眼中的世界还很正常,你本人也很正常。而正常就意味着你能远离世上一切的不幸,能在一个不正常的世界正常地渡过一生,才是你身上最高级别的异常。」
「我生平最大的心愿,就是像你这样抹杀一切不稳定因素,过上平静日常的生活。」
「只有这样才能缓解我大脑强迫性思考的多疑不安。」
身为普通人的我会是异常体质? 学弟他也老吉良吉影了,他真的是在真心称赞我吗?
自从我们在那一天临别聚餐的交谈之后,学弟他就完全失去消息了。最后直到我有一次被邀请去参加实验项目的时候,我也没有再看到学弟在聊天群裡的头像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