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门进来的人，正是白九和许意。
许意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5点40分，刚刚她和白九准备回露台，开锁后，敲门让章尔来移开木栓，但久久没有回应。
情急之下，两人只好一起撞门，两人花了很大力气，费了十分钟，这才终于成功回到露台。
“这门怎么回事？”许意的话音刚落，便发觉露台上是死亡一般的寂静。
两人对视一眼，暗叫不好，连忙跑到章尔身旁。
只见章尔躺在那里，脸上蒙着几张湿透的报纸，死神似乎已经亲手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
最上面的那层报纸是关于图书馆起火事件的报道，许意当然还记得这份报纸。
情势紧急，许意连忙揭开章尔脸上的报纸。
湿透的报纸之下，是章尔苍白的脸庞，她的几缕发丝，黏在她的额头，在她的鬓角，还残留着几颗水珠。
许意发现，章尔此刻已彻底失了呼吸和心跳。
给章尔做了心肺复苏，但并没有什么好效果，许意坐在一旁，在这个过程中，她始终未曾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白九面前。
如今王善、朱姒、常梧、章尔都死了，图书馆里只剩下消失的章祁，她，还有白九。
她自然不会是真凶，而真相从来不会是两生花。
许意凝视着章尔的尸体，在章尔的右手，除了握有书签外，同样印着一道鲜红的图书馆藏书章。
这道鲜红的图书馆藏书章，她今晚见过许多次。
许意轻声念出书签上的内容：“若诸神要惩罚我等，必先让我等如愿以偿。”
这句话，依旧出自王尔德。
许意走到露台旁，从茂盛的花枝里拿出章尔的手机，手机正在录像，她按下了停止键。
快速将录像看了一遍，许意深吸一口气，现在是凌晨5点59分。
许意用刀抵住白九的脖子，这是她之前在王善尸体身边捡起来的章祁的小刀。
在图书馆这种危险的地方行走，没有防身的利器，无异于给凶手送人头。
许意轻声说：“轮到我了，对么？”
“许意，你在说什么？”
在白九的身上摸索了一会儿，许意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一枚白玉印章。
这枚白玉印章上的字样，正是“S大图书馆”。
“5死2活，离你的作品大功告成，还差最后一个人，那就是我，对么？白老师预备用什么方法杀死我呢？”
白九转头看她，似乎并不担心这把抵住他脖子的刀。
他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得许意看不见任何隐藏在平静的湖面之下的情绪，但在那平静之中，许意看见了几分探寻。
他仿佛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白九，你在透过我，看谁？”
回应许意的，是良久的沉默，白九的身体一半陷在阴暗里，一半落在光明中，而阴暗与光明的界限，模糊不清。
“凶手是你，白九。”
白九轻声说：“这印章是我捡到的，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你的作案模式很是独特，你提前进行了杀人预告，事后还会留下自己的‘签名’，你自以为你将冷静和悲悯，在你的作案过程中完美执行，事实上，你的这种所谓“悲悯”，除了彰显所谓的公平外，唯一的用处不过是在羔羊们的伤口上，多撒了一层盐。”
“你很冷静，正是这份常人看来近乎可怕的冷静，使你能够想出这些缜密的计划。”
“从头到尾，你都致力于营造图书馆有第8人和章祁是杀人凶手的假象，可事实上，图书馆里，只有7人，最开始的那道广播，是你的杀人预告，在你的预想中，除了你以外的人，都在你的名单上，这就是我们听到的所谓的6死1活。”
“我从头到尾说下你的作案手法吧。”
“愿闻其详。”
“首先是章祁和王善的死，在章祁和王善去洗手间时，你借机跟了上去，将章祁和王善一起杀死，但你却将章祁的尸体藏了起来，以此营造章祁杀人逃走的真相，至于后来所谓的看见章祁，更是你的一人之言，不足为信。”
“可王善尖叫的时候，我分明和你们在一起，你要怎么解释我的这个不在场证明呢？”
“事实上，在我们听到那声尖叫时，王善便已经死了，我们听到的那声尖叫，只不过是录音，你还记得他们为学院周年庆准备的舞台剧么？王善在舞台剧里的角色，是位尖叫花瓶。”
“那章祁的尸体在哪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总不能空口白牙定我杀人的罪名吧？”
许意手里的刀始终横在白九的脖子上，她带着白九到了二楼的男洗手间。
“从你离开座位到你回来，大概二十分钟，还要扣掉你杀人的时间，留给你藏尸的时间并不多，因此，章祁的尸体必定被藏在附近。”
将男洗手间前四个隔间的门一一推开，只见里面空无一物。
“而且，当时我搜索男洗手间时，你恰好犯病，打断了我的搜索，进了最后一个隔间佯装上洗手间，为了减轻我的怀疑，你甚至还在离开时按下了冲水键。”
“白九老师的病，总是能犯得恰到时候。”
推开第五个隔间，同样是最后一个隔间的门，只见章祁的尸体赫然显现在眼前。
章祁的尸体被放置在马桶上，在他的头上，有道伤口，他靠着墙壁，整个人毫无生机。
在章祁的手掌，握着一张书签。
“这是你要的章祁的尸体，如无意外，在他的手心，应当同样有图书馆的馆藏章。”
“其实即使当时我没有被你阻拦，发现了章祁的尸体，你依然有PLAN B，那就是误导大家往图书馆存在第8人，因为你的不在场证明很充分。”
“那朱姒呢？要知道，你可是亲眼看见电梯楼层指示数字，从1楼变成5楼。”
“在我们亲眼见证电梯数字变，发现电梯里的朱姒尸体化前，有几分钟你不在我视线范围内，不是么？”
“这几分钟并不能保证我跑到1楼按下电梯，再走旋转楼梯上来，而且其他两部电梯都停在1楼，说明我不是坐电梯上来的，同时，当时那部电梯的上行和下行按键都是灰色的，不是么？”
“你并不需要去1楼，这件事其实很简单，消失的那几分钟里，你按了下行按钮，随后走进电梯，按下1楼和5楼，再走出来，估算着时间，拉我和章尔做你的目击证人。”
“同时，其他两部电梯轿厢的灯是完好的，你却偏偏用灯是坏的那部电梯，为什么？这是因为灯是坏的，可以减小你被发现的概率。加之章尔有电梯幽闭症，因而你放心大胆地将朱姒的尸体藏在小推车中，又堆满书渲染恐怖氛围，方便在必要的时候，使朱姒的尸体，为你做不在场证明。”
“其实用录音误导死亡时间，算不得精妙绝伦，只要大家发现章祁的尸体，你的嫌疑便会被无限放大，但在朱姒的死上，你竟然能想到用尸体为你做不在场证明，误导我们章祁还活着，这的确是出乎我的意料。”
“至于常梧的死，其实很简单，毕竟投/毒是最不需要不在场证明的杀人手法，我猜，你是趁大家都离开去找章祁和王善时，偷偷在常梧的习题册上下了毒，因为你知道她有沾唾沫翻书的习惯。”
“至于章尔，她的死更简单，事到如今，能让她开门的人，除了我以外，只有你，即使她不开门，那种门栓很容易破解，这是我的疏忽，除此之外，你只需要一份报纸加矿泉水，杀人工具都是现成的。”
“你没有急着杀我，是因着我还没有见识章尔的死，要将所有线索都呈现在我面前，我无法推理出真相，你再杀我，这样才符合你遵循的‘公平’，不是么？”
“总而言之，只要在王善和朱姒的死中，你表现出绝对的清白，便容易赢得信任，加上你是学校老师，有天然的信任优势，最后，再加上替你背锅的章祁，很少会有人将他们的死与你联系起来。这样一来，即使后面的手法略显拙劣，并不影响你完美潜藏在我们之中。”
“很精彩的推理。”白九轻轻鼓掌，他平静的眼眸，终于在此刻有了些许起伏的波澜，“可我的动机呢？”
“我猜你与那位怀姓老师关系匪浅，因着她的影响，你对这图书馆的感情十分深厚，正因为此，你无法容忍章尔等人的存在。”
“你怎么能笃定我对图书馆感情深厚呢？”
回想起初见白九时，他在重重书架中整理散落的书籍，分明是爱书之人，可在章尔等人在书上乱涂乱画时，白九却沉默不吭声，实在有些怪异，唯一的解释，便是白九不想引起注意。
许意轻声说：“还记得初见时的场景吗？你在整理书架上掉下来的书，由此可知，你是爱书之人。”
“你很聪明，可惜到底发现得太晚了。”
“我并不觉得晚，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但说不妨。”
“白九，你是游戏参与者吗？”
白九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漠的微笑，许意愣了愣，她抓住白九的手，正要掰开他的手，查看他的掌心是否有莫比乌斯环，却见白九的掌心并无莫比乌斯环，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鲜红的图书馆藏书章。
与此同时，白九的身体似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竭。
寂静中响起白九冷漠的声音。
“人是那些不能预见自己结局的各种原因的产物。他的孕育和成长、希望和恐惧、爱情和信仰，只是原子间偶然组合的结果。没有哪一种热情，没有哪一种英雄主义，没有哪一种强烈的思想和情感，能够超越坟墓而保存个人的生命。古往今来所有的辛劳，所有的奉献，所有的灵感，所有如日中天的人类天才，都注定要在太阳系的巨大的死亡中灭亡。”
白九所念的这段话，许意很熟悉，出自罗素。
果然，谦谦君子并不是白九，眼前念这段话的人，才是白九的真面目。
说完，白九转头看着许意，他缓声说：“许意，我们还会再见的。”
白九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他拉起她的手，用钥匙在她的掌心写下一个8字。
许意闭上眼，她知道，若她横着手掌，将得到一个数学意义上的无穷大符号，或者是莫比乌斯环。
不论是无穷大符号，还是莫比乌斯环，都意味着永恒不灭，无穷无尽。
像只蝴蝶似的，白九轻轻地倒在她的肩膀，许意敏锐地听见，他嘴里轻轻喊着一个名字。
“许菡初……”
她已经多年不曾听到过这个名字，许意的身体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她歪着头，平静地看着玻璃门上的倒影。
在玻璃门上，白九的身体仿佛失了色彩，渐渐变得模糊，直到最后，终于彻底消失。
图书馆的灯一盏盏亮起，又逐渐熄灭，黑暗如潮水淹过这一切，那双明亮的眼，那张无辜的脸庞，那些有罪的灵魂，那些永远静默着的书册，美与丑，善与恶，一切都被这滔天黑暗遮掩。
黑暗与寂静中，许意来到大门前，随着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大门渐渐打开。
她缓步走出图书馆，来到那座雕塑前，此刻，死神的雕塑微笑着朝她俯下身来，因而许意得以看见名簿上的名字。
名簿上写着：章祁、王善、朱姒、常梧、章尔、白九、许意。
一阵风吹过，蒙住死神眼睛的布条已被风吹走，而在死神/的名簿上，她的名字消失无踪，她得以暂免死亡的惩罚。
耳边响起那道熟悉的冰冷的男声。
“游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