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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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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是从傍晚开始下的。

大西北的风来得夯直,冰碴子直挺挺往下落,砸得人脑袋发颤。王大水拉开列车门时,刚好被这股歪风吹了个正着,冻得打了个哆嗦。

真他妈的冷。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四下张望起来。

列车停靠的站台很小,一眼就到头。水泥地面因为年久失修,裂开几条黑黢黢的大缝。车站顶棚上歪歪斜斜挂着盏灯,照亮涂在墙面上的站名。

【斩龙沟】

几个字略显潦草,大抵是写的时候没花太多心思。

其实早年间,斩龙沟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关隘。此地北临乌鞘岭,东临湟水,曾是前往长安的必经之路。只可惜东汉末年被黄巾党扫荡了个干净,后来几经世事变迁,仍然人烟稀少、景色凋敝。如今距离最近的县城足足要四十来公里,还都是山路。

不过对于王大水来说,偏僻有偏僻的好处。

——比如趁着夜色,带人上车。

一通打量下来,王大水已经瞧见了那个缩在暗处等候的人影。他连忙压低声音,招呼起来:“宋德金,往这儿走。”

嗓门不大,在旷野里倒是清晰。按两人之间的距离,对方肯定能听见。但那个被叫到名字的宋德金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难不成是被冻傻了?

“快点儿!”王大水又催促道。

这趟拉煤的货运是为了给过路的普快让道,才在荒郊野岭临时停靠两分钟。列车随时都会开走,时间紧迫,禁不住磨蹭。

对方依旧不动。

王大水心里起急,干脆从车门处跳了下来。一口气跑到宋德金跟前,猛地抓起那人的破棉袄,连推带搡就把人往车上送。

得亏是他运气不错,就在车辆重新启动的前一秒,两个人终于一前一后成功地滚进车里。

轰隆隆——啪!

火车朝前驶去,车门拉上,疾风沿着玻璃呼啸而过。

王大水叉着腰呼哧带喘了半天,总算缓过劲来。气一旦倒腾顺了,骂人的心就变得特别旺盛。

“你聋了?!老子刚才叫你……”话说到一半,他抬起头。

在看到对方的瞬间,王大水突然像只撒了气的皮球似的,一下子收住声。

——宋德金靠在震动的厢板上,正盯着他看。一对眼珠浑浊不堪,外圈包着层油光粼粼的青边,是死鱼才有的颜色。

活到四十来岁,王大水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瞧着。那感觉就跟后背过电似的,“唰”得起了一层白毛汗。

“怎,怎么了?”他打了个磕巴。

过了足足得有一分钟,宋德金才声音嘶哑地回答:“渴。”

王大水觉得自己的嗓子也跟着痒痒起来。

真够邪门的。

他强压下心里的不安,费力地咽了口唾沫,招手示意对方跟他走。宋德金跟着动起来,右脚看样子是跛了,走路时一颠一颠、慢吞吞的。

休息室离得并不远,就在车厢末尾处。

王大水用钥匙开了门,从抽屉里摸出一瓶私藏的二锅头:“热水还得烧一会儿,先凑合喝两口。”

说完又悄声嘱咐:“晚上你就藏我铺上,千万别乱跑。这趟车只拉煤、不载客,被发现就麻烦了。”

宋德金含糊地应了,一把抢过酒瓶子,对嘴咕咚咚一顿猛灌。那模样不像是解渴,倒像是这辈子就没喝过水似的。

王大水瞅着头皮发麻,干脆把目光从对方脸上移开,顺着一路往下扫。

等等。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宋德金是空着手上的车,没有背包。

“东西呢?”王大水问。

宋德金不回答。

王大水急忙伸出手,朝对方衣服里摸。破棉袄一共两个兜,全部空空如也。

宋德金什么也没有带着。

王大水一下子激动起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我捎你去北城,东西卖掉之后,钱咱俩一人一半。现在算是怎么一回事?骗我?”

宋德金依旧没吭声,只顾心安理得的喝酒。

“别他妈喝了!”王大水心里冒火,从宋德金手里夺回酒瓶子,“啪”的扔在地上。

刺鼻的酒液顺着地板流淌开来。宋德金抬起眼珠,重又直勾勾地望向王大水。

这回王大水上了头,根本顾不得害怕了。他一把掐住对方的脖子,死命摇晃起来:“老子最后问你一遍,东西呢!”

事后想想,如果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么哪怕再心急,王大水恐怕也不会这么做。

——因为下一秒,被掐住脖子的宋德金突然咧嘴笑了。

笑容牵起肌肉,整张脸像是干透的石膏模具一样,从口角处一节节崩开,一直裂到耳后。血淋淋的筋肉下面,竟然露出鲨鱼一般交互的利齿,每根足足有四五厘米长。

噗通。

王大水松了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想要尖叫、想要大喊,可叫声缩在喉咙里,愣是吐不出来。就连身体都像是被凝固住,僵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滴答,滴答。

有水声响起。

黏腻的潮汽在狭小的休息室里蔓延,一股接着一股。是涎水顺着宋德金曾经是嘴、如今只能被称作是裂口的地方往下淌,淋漓不尽。

“救……救命……”王大水的呼喊太过微弱,发出来的瞬间,就被列车行驶的哐当作响盖住。

让人牙酸的水滴声却近了,更近了。

腥臭的液体砸到王大水的脸上,他被吓得浑身发抖,紧闭起双眼,一股热流控制不住从裤|裆里漏了出来。

而在黑暗之中。

已经不似人形的宋德金终于嘶声开口,回答了他的问题。

“东西,被我……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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