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柔心中那个若隐若现的猜想，在站在周家，亲眼见到周来宝死时身旁的那个铁皮青蛙玩具时，得到了证实。
“我都说啦，我家阿宝就是血压太高了突发的脑溢血，有什么好查的啊？”一头稀疏白发的周典祖坐在自家竹编的藤椅上，布满黑色老人斑的棕黑色皮肤，像蛇皮一样，随着说话的动作上下微微蠕动。
“我可以把这个带走吗？”邢柔指着那个铁皮青蛙问周典祖。
周典祖眯着眼睛跟邢柔对视，不说话。江明见状，笑着将旁边小木桌上的酒往周典祖面前推了推，又掏出包烟抽出一根递给周典祖。周典祖瞥他一眼，接过烟放进嘴里，江明立即上道的拿出打火机给他点火。
“周伯，那就是个淘汰了的小玩具，又不值钱，我表姐想要你就给他呗。”
周典祖“吧嗒吧嗒”的吸了两口烟，周围层层升起的白烟，模糊了他藏在烟后的衰老脸庞。许久后，他才终于张了嘴，露出一口腥臭的大黄牙，似笑非笑的看了看江明：“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啊。”
这就是答应了。
“谢谢周伯！”江明笑笑，将刚刚才抽了一根的那包香烟整包放在小木桌上的酒旁。
*
五分钟后，周家门外的车上。
张燕盯着中控台山那个证物袋里的青蛙玩具，不可思议道：“就为了这个小东西，咱们居然还搭进去一瓶酒和一包烟？”
这话说的像是江明多浪费钱似的，江明有些不好意思的咂咂嘴：“我也没办法啊，这个老周头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爱抽烟爱喝酒，要是我不拎着瓶酒进去，估计咱们刚才一进去就被他给轰出来了。”
“这个周家是什么情况？”一直静静盯着玩具青蛙的邢柔终于开口说话。
江明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只看见邢柔低垂的目光，正专注的盯着那只玩具青蛙。
“周家什么情况?他家就跟咱们村子里的其余人家差不多啊。周典祖是一家之主，早些年娶了个老婆，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在生最后一个小女儿的时候，老婆好像就大出血死了吧。”
江明皱着眉回忆：“他家大儿子前几年也去世了，好像得了什么怪病。在婚礼上死的是周家的二儿子，也就是周来宝，跟我差不多大的岁数，但长的特别胖，还喜欢赌钱。连初中都没上完就没念书了，长年混迹在各大赌场。哦，周来宝还有个小儿子，四岁左右吧。”
“四岁大小的儿子？”张燕上下瞥一眼江明：“他还跟你差不多大，你多大？”
江明被看的不自在，抖抖肩道：“我今年二十二呀...哎呀，干姐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别猜了，周来宝那个儿子的确是他未成年时就搞出来的，具体几岁我不知道。反正就是赌场上的那些人吧，都乱七八糟的混在一起，吃了喝，喝了赌，赌完又睡在一起。”
一直默默听他们谈话的肖腾飞问：“那他去年是先上车后补票，补办婚礼的？”
“也不算吧，毕竟上车和补票的又不是同一个人...”江明喃喃道。
“不是同一个人？”张燕震惊了，“难道他结婚的对象不是他儿子的生母？”
“当然不是啊，”江明瞥张燕一眼，觉得她真是容易大惊小怪：“当年周来宝花了一万块钱从赌场上抱回来个孩子，周典祖为此还发了一顿大火，后来看是个带把儿的才终于熄了怒火。据周来宝自己说啊，那一万块钱就买断了孩子和生母之间的关系，以后啊，孩子就是他周家人了，跟他妈妈没关系。”
“不过啊，”江明幽幽叹一句，“现在既然周来宝都死了，估计那孩子的母亲也是永远找不到了。因为当初知道孩子生母身份的，也只有周来宝一个人。”
顾源：“那婚礼的新娘呢？不是孩子的生母，又是谁？”
很少听见顾源说话，江明瞥他一眼：“是周来宝的二姨给他介绍的对象。”
“他妈妈死的早，抱回来个孩子也没有妈妈，一家老小几个男的照顾个孩子总不方便，总得找个女的来照顾。其实早几年他二姨就给他张罗了，只是去年才终于谈好人家。”
“嗳，等等，”张燕伸手示意江明等一下，“你之前不是说周典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吗？怎么到后来就成了一家老小几个男的照顾孩子不方便？他家不是还有个女儿吗？”
“是有个女儿啊，”江明点点头，“可是今年也只有14岁，四年前才十岁的小娃娃呢，哪懂得照顾小婴儿啊。”
“而且啊，”江明啧啧嘴，“周家的这个小女儿周玲玲，脾气跟她爸挺像的，动不动就在家发火摔东西。即使他们家住在最东头，离我家隔的挺远的，有时候还能听见她在家砸东西骂人的动静呢。”
肖腾飞长长叹了口气：“嗳，真是人不可貌相呀，之前我看屋里那老头子还以为有七八十了，没想到居然还能生出个14岁的小女儿。”
要是乔格在这里肯定要跟肖腾飞就这个话题好好捣鼓几句，可惜此时在他身边的是张燕。张燕没好气的瞪一眼肖腾飞：“还不是你们这些男人不是个东西，管不住自己的第三条腿，平白无故的害别人丢了性命。”
肖腾飞被迁怒的倒吸一口冷气，正要争辩几句，却又听江明继续道：“其实老周头也没那么大年纪，五六十岁吧，生小女儿的时候也就四十好几，应该也不算太老吧。”
现在城市里普遍晚生晚育，三四十岁生孩子的人比比皆是，像江明所说，周典祖四十多岁生女的确不能算是太晚。
“周来宝后来娶的那个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性格怎么样？周来宝死了之后，她去哪儿了？”
江明瞥一眼问话的邢柔，“表姐，你不会真的以为周来宝是被人害死的吧？”
“你回答我的问题就好。”邢柔在后视镜里对上他的视线，眼神坚定。
江明撇撇嘴，放弃了询问：“周来宝后来娶的那个妻子姓吴，具体什么性格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感觉就算周来宝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害周来宝的人应该也不会是她。”
相处久了，邢柔自然知道江明其实是个处事圆滑，做事会留余地的人。所以在头一次听见他这么斩钉截铁说这话时，不觉有些好奇：“为什么？”
为什么？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江明抬头纠结的看看邢柔，又低下头微微摇了摇脑袋。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后，张燕第一个等不耐烦了：“哎呀，你说话就说呀，这么吞吞吐吐的干什么呀？还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啦！”
“这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事情。”江明看着张燕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那就是便秘，屎到□□却拉不下来的事情。好啦，我们当刑警的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啊！”肖腾飞狠狠的拍了下江明的胳膊，“你说吧，不管说什么我们都能接受！”
江明抬头看眼邢柔，邢柔也微微点了下头。
“我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江明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
原来周来宝死后，吴氏还一直留在周家，照顾周家老小。照周典祖的意思来看，他后面可能还想跟吴氏结婚。
“这个老不死的，他都多大年纪了，土都埋到腿了吧，还想跟吴氏结婚？”张燕觉得这是在太荒唐了。
顾源也觉得匪夷所思：“这不太合适吧，这周典祖都五六十了，吴氏才多大？而且吴氏之前不是跟他儿子周来宝结婚了吗？”
“吴氏二十四岁，”因为村里人经常拿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当饭后闲谈的笑料，所以江明这些细节记得特别熟，“不过，吴氏之前只跟周来宝办了场婚礼，还没来得及领证。”
“而且，就算吴氏真的跟周来宝领了证。周来宝死后，吴氏也成了死了丈夫的遗孀，完全可以自由婚嫁。”肖腾飞补完江明剩下来的话，整个车厢又陷入一股令人哀伤的沉寂。
“那吴氏还可以逃啊，跑啊！她之前订婚的对象是周来宝，既然周来宝死了，她完全可以离开啊，干嘛还要继续嫁到周家？嫁给那个死老头子？”张燕像是为吴氏找到了一个极好的解决办法，睁着又大又亮的眼睛看着车厢里的每一个人，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同。
“她要是可以逃，一开始就逃了，干嘛还要往周家嫁？”顾源很残忍的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燕子姐，从一开始，嫁给谁就不是吴氏可以选择的。”
诚然，周来宝比他父亲周典祖要年轻个几十岁，但长年好赌不务正业，家里还有个未婚生子的孩子，只要动动脚指头都能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婚嫁对象。但吴氏还是嫁过来了，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周家给吴家提供了吴家非常想要的东西。
果然，江明接下来继续解释：“为了周来宝的亲事，周家之前给了吴家三万块钱的彩礼钱。那彩礼钱一到了吴家，转头就被吴家用来给吴氏的哥哥娶亲用掉了。所以...”
“所以，吴氏根本不可能离开周家，因为她还不起那三万块钱的彩礼钱。”邢柔语调很平静的接上了江明未说完的话。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觉得吴氏不会杀死周来宝。因为比起一个行将就木的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周来宝这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虽然没什么出息，但显然要更适合做丈夫一些。”
邢柔停顿了片刻，忽然问：“你可以带我去见见这个吴氏吗？我刚刚在周家好像没有见到她。”
江明思索了下，望着车外红灿灿的日头，点点头：“可以，这时候吴氏应该出门去幼儿园接周来宝的儿子去了。她人很好，也比周典祖好说话，说不定你们能从她口中问出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按照江明的指引，邢柔将车开到怀叶村的怀叶幼儿园门外。远远的看见熙熙攘攘的大人牵着孩子从贴满了彩色儿童涂鸦的园区内走出来。
“喏，那个就是吴氏和周来宝的儿子，周小洋了！”
顺着江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年轻的女人牵着个穿黄衣服的小孩正在跟老师挥手告别。
邢柔眼神微不可见的一缩，原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