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面对欺辱自己的小混混奋起反抗报复,说明程蕊是个个性极强的人,这种人一般不太可能轻生。其二,她花了很大的功夫雇佣江明充当她孩子的父亲,以保证这个孩子顺利出生,说明她对这个孩子极其期待,有期待的人一般也不会轻易了结自己的生命。”
“此外,尸检报告里显示她是溺亡,从吸入肺部致死的水中提取的微生物跟从静湖里的水中提取的微生物种类完全一致,这说明静湖的确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但是她被发现的地方离河岸并不远,水的深度根本满足不了正常人投河自杀的水位要求。要是她真的想自杀,完全可以往更深处的水域走。而且溺死的过程很痛苦,一般人都会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后悔挣扎,但她指甲中却没有任何的泥沙痕迹,这说明她在水里时极有可能已经昏迷了。而恰恰,在尸检报告中也检测出了程蕊体内有微量的迷药。”
“那请问,既然受害人都已经被人下迷药了,又怎么能叫做自杀呢?”
闫肃抚掌:“很精彩。”
“你也不赖啊,”邢柔眉峰微挑,摇摇手里的手机,笑道:“一早就把小顾派去漳州了。”
漳州是张晨翰生活工作的地方,作为第一个发现程蕊尸体的人,张晨翰这个人显然极其重要。所以早上在看了张晨翰昨晚的审讯口供后,闫肃第一时间把顾源派去了漳州,调查张晨翰这个人的相关信息。
闫肃先是一愣,随后低头一笑:“他给你发信息了?”
“那是,我可是他的领导。”
邢柔玩笑一句,随后又低头叹气:“他是早上上车之后才给我发的信息,那时我才知道,他昨晚带着周围派出所的两个刑警,给婚宴现场的那些人做笔录,到夜里三点多才结束。之后又赶着去漳州,掐头去尾,昨天一夜基本上就没合过眼。早知如此,我就派老肖或者格格跑这一趟了。”
顾源没跟闫肃说,闫肃压根也不知道他昨晚熬了夜。联想到顾源早上四点给自己发的短信,闫肃微楞了下,但很快又开口道。
“干咱们这行的,哪个刚开始的时候没熬过夜啊,年轻人锻炼锻炼就习惯了。对了,你将他们都派出去了,自己却没跟过去,是不是有更重要的地方要去?”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邢柔眨下眼,率先大步往外走去,举起胳膊招手道:“走吧,去医院。”
*
清潭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三楼,邢柔闫肃并肩往程母的病房走。
“昨晚程母在得到程蕊遇害的消息后当场就晕倒被送进医院了,但程父在救护车上还一直打电话,强烈要求我们立即把江明带回警局审讯问话。”
听着邢柔的话,闫肃摸摸下巴:“看来程父很不喜欢江明。”
“何止是不喜欢呀,简直就是厌恶至极了,不过也正常嘛,毕竟哪个富里流油的大财主会喜欢家境清贫的穷小子啊?”
邢柔笑笑,停下脚步,转身看旁边病房门上烫金的309号号码牌,说:“到了。”
309号病房是高级单间,从门口的小玻璃可以瞥见床上的程母正在熟睡,手上打着点滴,安详又脆弱。然而,程父并不在屋内。
邢柔正犹豫着是直接进去还是回头再来,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话:“你们是警局派来找我的?”
邢柔闫肃转身见到了程父。
这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手上拿着个手机。即使昨晚女儿刚刚逝世,似乎也没有影响到他的优雅。身上得体的高定西装一尘不染,皮鞋被擦得油光锃亮,金丝眼镜下的一双眼睛闪着精光,藏着对世事的洞然与练达。积年累月的岁月打磨出他稳重深厚的气质,就算静静的站在那儿,也如一座高山般巍峨雄壮。
“您好,程先生,我们是曲江分局刑警支队的。我是队长邢柔,这是我们的副队闫肃。今天过来就是想进一步的了解一下你女儿程蕊的相关情况。”
邢柔和闫肃给程父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程光潜的视线并没有在二人的证件上多加停留,只是淡淡看了眼邢柔。
“进来吧。”
眼见着程光潜推门进去,邢柔正疑惑着是不是要建议换个不打扰他妻子休息的地方交流。就见他淡淡开口“警察来了”,下一秒床上的程母章文芳缓缓睁开了眼,原来她根本没有睡着。
“我们今天来,是想就昨夜令嫒死亡一事,向两位了解一下令嫒的相关情况。”和闫肃并肩在沙发上坐下,邢柔看他拿出了记录纸笔,率先问话:“在两位的心中,两位的女儿是什么样子的呢?”
程光潜先回答:“我平日里经常出差在外,跟小蕊相处不多,让她妈妈跟你讲吧。”
看来这对父女的关系并不亲密,邢柔和闫肃将视线投向病床上的章文芳。章文芳是典型的东方女人,长相小巧精致,说话声音也软绵绵的。
“蕊蕊很好的,她平时很听话,对吃穿也不讲究,都是我给她准备什么她就用什么。她还多才多艺,是钢琴十级,芭蕾跳的也很好,刚进了大学就成了她们广播站的播音员,很受同学们的欢迎......”章文芳说着说着眼角就有泪滴流下,目光中满是对逝去女儿的怀念。
这带着母亲滤镜的个人简介近乎完美,邢柔打断她:“她有没有什么朋友?嗯,我的意思是你们有没有看到程蕊平日里一般和谁走的比较近,或者她有没有跟你们提过她平日里都跟什么人来往?”
章文芳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后摇了摇头:“没有啊,蕊蕊很少出去的,一般在家里就是躲在房间里待着。噢,去年放寒假的时候她有一天下午说是要出去看电影,可晚饭前就回来了,而且脸色恹恹的,似乎心情也不是很好。”
“那她是跟谁出去的,你知道吗?”
章文芳还是摇头:“我不知道。估计是高中的那些同学吧,蕊蕊之前高中放假的时候也有跟同学一起出去看过电影,没出过什么问题,所以我也没有多问。”
“您女儿去年十月份左右在学校附近被小混混拦在巷子里的事情你们知道吗?”
章文芳明显一惊:“有这等事?蕊蕊根本就没跟我说啊......”程光潜坐在一旁,虽然没说话,但郁青的脸上显然也很震惊。
“那她那段时间就没有任何异常?”邢柔与闫肃对视一眼,继续问。
“好像没有吧...哦,蕊蕊有次打电话给我,说是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好吃,她零花钱不够用了,让我给她打点钱。”
“你打了多少?”
“没多少,我手边正好有八万,就全打过去了。”
八万还算没多少?邢柔和闫肃对视一眼,大概明白那些钱的去向了。
邢柔:“那婚礼当天,二位有发现程蕊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章文芳皱眉回忆着,“应该没有吧,蕊蕊一直在化妆间化妆,之后就下楼去参加婚宴了,没听说有什么不对劲啊。”
看来章文芳是真的很不了解自己的女儿,邢柔换了个话题:“关于你们的女婿江明,你们有什么看法吗?”
“哼,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我还能有什么看法!”程光潜冷哼一声,似乎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愿意说。
章文芳看一眼生气的丈夫,小声道:“其实明明心地很善良的,第一次来我们家,还帮着家里的阿姨洗碗拖地。”
程光潜怒道:“我是请不起阿姨吗?要他洗碗拖地?”
眼见着章文芳被丈夫训斥的往被子里缩了缩脑袋,邢柔朝她笑笑:“您总不可能因为江明去您家帮忙做了次家务就同意把女儿嫁给他吧?总该有些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不是?”
“当然不只是因为那个啊,我刚刚已经说了啊,明明心地很善良......”
邢柔看得出来,章文芳没说真话,她在躲闪自己的目光。
“您女儿只要十九岁,多才多艺又美丽大方,家境更是殷实,按道理是会有大把更好的结亲对象的。您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的把她嫁给江明这样一个穷小子呢?莫不是有什么非嫁不可的理由,比方说肚子大......”
“没有的事!”章文芳激动的打断邢柔的话。邢柔转向程光潜,他此时正狐疑的盯着自己的妻子:“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见章文芳不肯说,程光潜忽然从单人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床前指着章文芳大发雷霆:“不是说只是让他们办个婚礼,以后让那小子入赘,跟着咱们家姓程吗?你和小蕊到底还瞒了我什么事?”
“程先生,您女儿有三个月的身孕了。”闫肃实在看不下去了,将事实说出了口。
“不要说!”几乎是与此同时,章文芳突然嘶吼出声,从病床上跳下来,一下子扑到程光潜的面前抱住程光潜的大腿,“光潜光潜你听我说,我和蕊蕊并不是真心想瞒你的,我我们只是想等婚礼之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你说。真的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真的不是想故意骗你......”章文芳手背上被暴力扯掉的血管扎针处很快青紫,不断有血珠渗出。然而她却丝毫没有察觉,杂乱头发遮掩下的脸上涕泪横流,不断语无伦次的重复着“我们真的不想骗你”。
暴怒的程光潜石化在原地,无论章文芳如何用力的摇晃都没反应,更不用说弯腰去扶她。
邢柔叹口气,上前扶起痛哭流涕的章文芳:“您先起来吧。”
“虽然程蕊怀着别人的孩子却找江明结婚的行为并不理智,但她人......”
“你说什么?”被邢柔搀扶的章文芳忽然一个反手大力钳住邢柔的手腕:“什么叫怀着别人的孩子却找江明结婚?”
章文芳用了蛮力,邢柔被捏的眉头微微蹙起。一直坐在沙发上的闫肃起身上前,慢慢把章文芳青筋暴起的手从邢柔手腕上掰开。
“程蕊的孩子不是江明的。”
闫肃的这句话似乎击溃了章文芳心中的某种信念,她哆嗦着嘴不断摇头,喃喃自语道:“不对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啊......”
“不是这样的是怎样的?程蕊是怎么跟你说的?”没顾得上手腕的疼痛,察觉到事有蹊跷的邢柔一把反握住章文芳的胳膊。章文芳就像个泥巴捏成的娃娃一样,浑身一抖,许久后才缓缓对上邢柔的目光。
看着她空洞迷茫的目光,邢柔启唇,循循善诱:“告诉我,蕊蕊到底跟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