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死寂充斥着空气。
窗外灯光被马路上过往的汽车切割,忽明忽暗地在两人身上摇曳。
秦晷脸上那层皮在荀觉眼前无声卷曲、剥落。
他真实的眉眼显露出来。
他下意识抬手遮脸。
荀觉一把扣住他,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将他脑袋怼得偏向一边,狠狠揉搓他的面皮。
“咝!”秦晷疼得睁不开眼。
荀觉眼睛不眨地盯着他,眼眶渐渐通红,胸膛也起伏起来。带着枪茧的指腹发疯似地碾过秦晷脸颊,力气越来越大,最终将他上半身也掼得扭曲起来。
秦晷站不住,绊了一下,荀觉的力量顺势将他摁向墙壁,另一只手拦住他的去路。
秦晷像一头笼中的困兽,毫无抵抗地被剥下最后的伪装。
荀觉顿住。
赤红的眼眶悄然蒙上一层水雾氤氲。
谁都没有说话。
彼此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粗重喘息。
终于,荀觉喉咙干涩,极低地开口:“你是人是鬼?”
秦晷无声地瞪他。
荀觉紧绷的力道松懈下来,指腹不再粗暴,而是轻柔地抚过秦晷眼角那道残留的、好像泪珠似的甘油液体。
“是你吗,日初?”
他目光如锐利的刀,一寸寸切割秦晷脸上的皮肤,像要把这人挫骨扬灰,看个透彻。
四周很静,脸上的甘油三酯一滴滴砸在脚背上。
秦晷垂下眼眸,忽然用力推了荀觉一把,转身向外跑。
荀觉反应极快,拽住他衣角一把掼到桌角。
“放开我!”秦晷恼怒挣扎。
荀觉充耳不闻,迅速抽出皮带,将他双手反剪在身后,小臂按住他脑袋向桌面压,指腹从右耳的伤疤开始,细细研磨摸索而过。
“是人是鬼,剥了这层皮就知道!你想冒充谁!你究竟是谁——!!”
秦晷晃动双肩疯狂挣扎,桌上的文件架、笔筒、电脑键盘……所有物品震耳欲聋地掉下来。
夏箕奇拿着照明手机进门,被眼前这景象吓一大跳。
“哥!”
他想也没想,操起门边的雨伞就朝荀觉后背抡去。
荀觉吃痛侧闪,夏箕奇赶紧抢回他哥,飞快地解皮带,又从背包里掏出小药瓶,拧开瓶盖灌秦晷喝下。
“狗东西,杀他一次还不够吗!”夏箕奇破口大骂。
他哥手腕都青了,他一屁-股坐地上,摸出药包细细给他清理。
荀觉直愣愣地盯着他俩,胸口像炸开了口,疼得喘不上气。
身体里冰火两重天,一时喜得想哭泣,一时又悲伤混乱得遍体生寒。
过了好几分钟,知觉才渐渐恢复,然后他听见秦晷轻轻“咝”了一声,像是被夏箕奇弄痛,缩回手去。
荀觉身体快过思考,一把抢过夏箕奇手里的棉签,挤开他,在秦晷面前盘腿坐下。
手上传来熟悉的温度,每一寸皮肤的触感都如同往昔。
荀觉微怔,手指从秦晷的指间穿过,与他十指相扣,然后慢慢往上,越过他的肩,抚上他纤弱的颈,最终停在唇边,粗砺指腹将他脸上残留的甘油一点点擦拭干净。
“我一定在做梦。”荀觉呓语地叹息,半晌摇头道,“如果你接受了某项特别任务,隐匿了身份,为什么此刻又要出现在我面前?”
“喂,你这人!人渣家暴男去死好吗!”夏箕奇怒而大叫。
荀觉凶巴巴回头看他。
夏箕奇立刻又怂了,抱紧小背包抖成一只鹌鹑。
荀觉回过头来,继续看着秦晷,眼神忐忑难安,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秦晷垂下眼眸。
半晌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
“你在做梦。”他说。
然后他抓住荀觉的手,按到自己右耳的伤疤上,声音轻得如同鬼魅。
“我死了,你还记得吗?你亲手杀的,我不可能还活着。”
“……”荀觉说不出话来。
下一秒秦晷欺身上来,含-住他下唇,轻轻地咬。
身体的反应诚实又自然,荀觉下意识掐住这人纤细的腰,拉近彼此的距离。
他没有动,任由这人占据主动。
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
秦晷冰凉的鼻尖蹭着他的,哑声道:“闭眼。”
荀觉于是闭眼。
相似的回忆铺天盖地,他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说来也奇怪,爱人明明就在眼前,荀觉却总想起他过去的模样。
笑着的、生气的、开玩笑的、爱搭不理的……每一帧都如同定格的电影画面,熟悉又陌生。
忽然。
脑袋一重,夏箕奇把垃圾桶盖他头上。
“!!”他这才发现意乱情迷间,双手竟被秦晷用皮带捆住了。
荀觉:“………………”
活学活用,他媳妇儿可以的。
紧跟着腹部被狠狠踢了一下,秦晷冷冰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做梦你他-妈都不放过我,啧!”
说完,秦晷给夏箕奇一个眼神,哥俩快速撤离,并把一根高尔夫杆球杆插在了门把缝里。
荀觉马上反应过来,气得大叫:“秦日初——!!”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奈何眼不视物,哐哩啷当不知撞到什么东西,一片人仰马翻。
夏箕奇跟在秦晷身后,一边跑,一边掏出一瓶漱口水:“哥,快漱漱口!”
秦晷:“?”
夏箕奇疾首痛心:“去去晦气,渣男你都下得去嘴,怎么不趁机咬死他!”
“你当我是狗?”秦晷没好气说。
夏箕奇嘀咕:“那你又见色忘义地亲他?”
秦晷:“……”
见色忘义么?他摸摸唇,舌头还残留着那人常吃的棒棒糖的味道。
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他也懒得去想,很快把情绪压下。
夏箕奇继续埋怨他:“你还把他留在办公室里,还锁门!那么安全的地方便宜他,我看你是疯了!”
秦晷无声瞪他。
“……”夏箕奇抱着背包又缩了回去。
他哥总是这样,不管脑子有坑没坑,在对待荀觉的问题上总会丧气理智,还不听劝告。那话怎么说来着,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夏箕奇叹气,他哥不是装睡,是真睡不醒啊!
秦晷岔开话题:“邵蕴容怎么样?”
“啊?嗯……”夏箕奇赶忙收回思绪,正色道,“没怎么样。你走没多久崔跃和她那助理就出来了,她在沙发上小睡,鲁立新没去过。”
“没去过?”秦晷沉吟起来。
鲁立新最恨的就是邵蕴容,离开病房这么长时间,竟然不去报仇,说不过去。
那么,他们在采血室外碰到的“活”死人究竟是不是鲁立新呢?
他手指在腿侧轻轻敲击着,突然吐出一个名字:“崔跃。”
“我也觉得这个崔跃不对劲!”夏箕奇道,“他只是一个助理医师,有什么资格直接找代理院长谈话?我问邵蕴容的助理他们谈什么,那人支唔着说崔跃想涨工资。可是那些病人家属不是说医院已经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吗!”
要么是病人家属乱说,要么就是崔跃刻意在隐瞒什么。
夏箕奇环顾四周,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间走到了VIP病房所在的楼层。
这里都是特殊病人,不见得非得身患绝症,有些可能连轻伤都没有,只是迫于现实压力,到这里来躲避绯闻。
他们大多是明星、政要或者富可敌国的豪门。
他们一人一间独立病房,此时却不像别的病人那样老老实实呆在床上,而是大开着各自的房门,借着窗外隐约的灯光在走廊里闲聊。
一个老头甚至把他的翡翠麻将牌贡献出来,几人围着临时搭的桌子稀里哗啦地推牌。
夏箕奇拽着他哥问:“哥,我们来这干嘛?”
秦晷环顾四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老头对面的过气影帝不知说了什么,气得老头当场撂牌:“不玩了不玩了,儿子受你的妹的气,老子躲到医院来了,还受你的气!不就结个婚么,两亿彩礼!你肯卖妹妹,老子还不想买!”
“你怎么说话的!”过气影帝也恼了,一把掀了桌子。
两人动起手来,毫无形象地滚作一团。
然后秦晷明白哪不对劲了。
这层楼的房门都开着,只有他俩附近的这间关着。
秦晷径自从两人身上跨过,一把推开了门。
里面直愣愣站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
他手里拿着一袋鱿鱼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一个方向。
秦晷顺着望过去,窗户大开着,一只死透了的狸花猫倒挂在那里,炸毛的尸体僵硬地晃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