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夜晚,蝉鸣聒噪间,回忆笼上一层昏黄的滤镜。
舒缓的琴音在小男孩的手里流动,他的心沉浸在如墨般的夜里。
砰!
身后有什么东西被摔在地上。
啪!
那是手掌落在脸颊上清脆的声音。
琴声陡然移调,原本沉睡的宁静好似被噩梦惊醒,诡异的半音密密麻麻地爬满整个房间。
“你弹的什么鬼东西!”身后的男人大喊。
小男孩充耳不闻。
那男人又骂道:“都是你生出来的糟心玩意儿!整天只会弹琴弹琴!”
呲!!
玻璃杯被砸碎的声音。
哐!!!
门被重重关上。
与此同时,琴音走到休止符上。
小男孩面无表情地回头,望着那位叉腰喘气的男人问:“妈妈……去哪了?”
“去死了!你没妈妈了!”
“……不。”小男孩的嘴角低垂,“我今天的琴练好了,妈妈要签字。”
他拿起琴谱,从琴凳上跳下,径直往门口走。
男人还在屋里砸着东西,嘴里骂着他听不懂的话。
小男孩并不害怕,他只是想打开门去找妈妈。
当他终于跑到楼下时,路旁的灯忽闪着,橙色的光打在他身上,镀了层暖暖的光圈。
路上很黑,只有路灯照着他的地方很亮。
嘭!
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在他面前露出獠牙,血沿着脚下水泥地的纹路缓缓绽开,如同一朵蔷薇。
武遇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似乎是深陷回忆的牢笼中,必须用尽全力才能逃脱。
“她没有……”他睁开眼,好似竭尽脑力地在组织语言,“她没有给我签字。第二天老师说,没有签字就不能相信我做了作业。”
被武遇抓着手臂许久,吴缘只等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吴缘懵着问:“什么?”
武遇说:“不对。”
吴缘更听不懂了:“哪不对??”
武遇摇摇头:“不能留在这。”
吴缘手臂上的手松了开,痛感还未通过神经传达到他的脑海里,他的手腕又瞬间被拉住。
他几乎是被武遇拽着往楼梯走,穿过楼道口时,冷风扑面而来,一瞬间吹醒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猛地咳嗽起来。
武遇稍稍顿住,但很快就继续拉着他往下走。
“那儿全是打斗痕迹,没有人会相信她的死是意外。”武遇边给吴缘解释,边拿手机打电话,“喂,在哪。”
淡定的语气让吴缘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他最开始以为武遇身体发抖是在害怕,毕竟那是条人命——直到现在吴缘还心有余悸。
可现在武遇淡定的态度,好像对程灵的死并不在意。
那刚刚武遇发抖害怕的模样,是因为什么?
还有莫名其妙的话,难道是因为程灵的死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停车场D区楼梯口,把我的车开过来。”
武遇挂断电话。
“吴缘。”武遇松开了他的手,“一会林大伟过来,你跟他走。”
“什么意思?”吴缘感觉武遇似乎要保全他,一个人去担程灵死亡的责任。
他着急道:“你别做傻事,她的死和你没关系!”
武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吴缘继续说:“我可以证明是程灵先要伤害你的,她的死就是意外。”
“不,我有办法,我有办法的。”吴缘死死地握住武遇的手腕,粘稠的血随伤口一起抹在了武遇的白色袖口。
他没有骗武遇。
前三次循环都以武遇的死亡为终结点,那是吴缘总结的。
就在刚刚那几秒的瞬息里,他脑海里有个更荒唐的猜测——循环的终结点不是死亡,而是他每次都会吃下的那颗胃药。
“吴缘,你别待在这。”武遇欲言又止。
地下停车场透着股诡异的静谧,忽然,不远处传来发动机嗡嗡的声音,是武遇的吉普车。
吴缘坚定道:“我不走。”
武遇按着他的肩膀,冰凉的指尖触到他的脖颈,寒意让那块皮肤起了层鸡皮疙瘩。
武遇说:“听话。”
轰轰的引擎声越来越大,那辆吉普完全没有要刹车的意思。
吴缘瞪大双目,下意识地扑向武遇,两人一齐滚到路边。他的背撞上了旁边车的保险杠,痛得他忍不住低吟。
呲——
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巨大声响,吉普车飞快掉头,又冲着他们而来。
吴缘在武遇的搀扶下起身,目光错落间,他看到驾驶座上是一只玩偶人。
玩偶人把车开得像疯狗一样,吴缘来不及思考,扯着武遇钻过车缝往外跑。
“那是……什么?!”吴缘上气不接下气,话也很难说完整。他的体力已经透支,基本上都是靠武遇带着在跑。
武遇抓着他的手紧了紧,无形中给他一股撑着跑下去的力量。
武遇说:“这边。”
转了个弯,吴缘被拉进了应急避难的小房间。
这里面非常逼仄狭小,黑漆漆的没开灯,也找不到灯的开关。吴缘弓着身,大口地喘气。
武遇靠在门边,外边听不到车的声音了。
“……怎么回事,谁在开你的车?”吴缘低声问。
“嘘!”武遇捂住了他的嘴。
不远处有脚步声,像软皮鞋跟踩在水泥地那样,玩偶人竟毫不掩饰自己。
很快,吴缘脸上没了束缚,武遇在他耳边无声地说:“别出来。”
武遇说完转身就走出门。
吴缘听见不远处一声怒吼,玩偶人被武遇引开。
武遇边跑边拉动那些车的车门,一瞬间偌大的地下停车场响起震耳欲聋的警报声。
他是故意的,这里毕竟还在举办晚会,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只要有一个人注意到了警报声,就能发现武遇的困境。
然而——
不停的有什么东西砸在车身上,嘭嘭嘭的一阵巨响。
随着警报渐渐消失,武遇的痛喊才明显起来。他正被什么东西打着,像是擀面杖砸在肉上那样咚咚咚。
吴缘扶着门框站起,急切地往外走,一出门就看见武遇被按倒在地上,玩偶人手上拿着钢管,奋力砸向他。
“……”那钢管好似砸在吴缘身上,让他一个踉跄跌到在地。
兜里的小药盒掉了出来,他伸出颤抖的手,拿起药片。
玩偶人丢下已经半死不活的武遇,朝吴缘走了过来。
吴缘不解:“你是谁?!为什么要杀他?”
“你看见了,那就跟他黄泉路上做个伴吧!”玩偶人丧心病狂地大笑,隔着玩偶脑袋,吴缘都能看到那底下好似恶鬼般狰狞的眉眼。
但这不是林大伟的声音,林大伟的声音带着点油腻,这声音听起来很低沉还有疯狂。
钢管反射着头顶的白光,逐渐在他眼里放大。
他本能地抬手抵抗——钢管太硬,他的手可能骨折了,总之疼痛总是慢半拍。
须臾间,他在下一次钢管砸来之际,生吞下了药片。
吴缘猛地睁开双眼,剧烈咳嗽起来,嘴里全是药的苦味。
周围正在化妆的几人被吓了一跳,纷纷侧目看他。
吴缘紧紧地握住手臂,钻心的疼痛感仍未消失,好几分钟的时间里,他以为自己的手真的断了。
等到他平缓下来,才开始回想上次循环。
刺死武遇的刀是程灵的,而在程灵死后,竟然又出现了个戴老虎玩偶头套的人,把武遇打死了。
那是谁?
程灵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凶手?
很快吴缘否认这个想法,如果程灵是凶手,按照游戏规则,循环就该结束了。
可循环没有结束,他又一次回到了这里。
他站起身,看了眼屏幕——18点16分。
随后他指尖轻点屏幕,拨出武遇的号码,同时抬脚往楼梯间跑去。
上次循环里的这个时候,武遇应该约了程灵在天台上,他得去阻止那两个人。
结果跑得太急,他在道具间门口结结实实地撞倒个人,当然他自己也猛地往后倒,还好扶住了墙。
被撞的人就比较惨,摔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程灵抬起头:“谁啊没长眼睛!”
吴缘:“……”
程灵怎么还在这,这时候她应该在天台的。
时间出了差错?
大概是看吴缘长得好看,程灵才沉下的脸色瞬间扬起:“哎哟,摔得好疼,你能扶我一下吗?”
吴缘微微蹙眉:“自己没手么。”
他说着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根本不看程灵一眼。
程灵不死心:“人家手好像断掉了,没力气……”
吴缘半眯起眼,流露出非常不屑的目光。但他不答话,就这么和程灵尬在这里,走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缓下了脚步,大有一种看笑话的氛围。
手机的听筒里传来声响:“喂?”
吴缘拿起手机,问:“你在哪?”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会才答:“休息室。”
果然武遇也不在天台。
吴缘说:“你待着别动,哪都别去,我现在就过来。”
面前的程灵自己撑着墙爬了起来,咬着下唇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泪水都漫到眼眶,说掉就掉。
可惜这个演技太拙劣,吴缘早知道她是什么人,根本不会同情她。
吴缘还想验证什么,于是弯下腰,捡起程灵掉在地上的玩偶手套,在程灵疑惑的目光下将手摸进手套里。
然而,本该藏在里面的刀不在了。
吴缘面不改色地抽出手,稳稳当当地将手套放到她怀里,然后转身而去,好似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武遇休息室的门依旧是虚掩着的,这一次吴缘还没推门,就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武遇:“是我爸让你来的吧?”
林大伟:“你既然知道,就别让他老人家失望。”
吴缘对上次循环心有余悸,虽然玩偶人的声音并不是林大伟,但他害怕林大伟也要对武遇不轨,便直接推门而入。
林大伟变脸跟翻书一样快,分明进门前还是“水火不容”,门一开就变成了“情同手足”。
他笑嘻嘻道:“吴缘啊,好久不见。”
吴缘板着脸:“我跟武遇有话要说。”
这时,林大伟的手机响起,“不好意思刚刚在忙……真不是故意不接的……好好好我现在就来!”
吴缘见林大伟边打电话还要边笑眯眯地打量自己,浑身都不舒适,下意识地往武遇身旁靠了些。
林大伟挂了电话,笑说:“你们聊,我先去舞台。”
吴缘忽然问:“你为什么要约她去天台?”
武遇有些不可思议,疑惑地回:“啊?什么天台?”
“……”吴缘深吸口气,仔细盯着对方的脸,那脸上只有一脸迷茫。
他摆摆手,解释道:“没什么,记错了。”
武遇仍是感到奇怪:“你没事吧?”
吴缘觉得他被循环降智了,武遇是循环里的死者,如果武遇有记忆,怎么会任凭自己死去。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也不能多次面对死亡毫无作为。
不过,在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
眼前的线索太杂乱,循环里的时间也太诡谲,与其胡乱猜测,不如破罐破摔。
他只要将武遇带离这个场馆,天高皇帝远,躲在暗处的凶手怎么能想到人已经跑了?
于是他浅浅一笑:“有事。”
武遇:“?”
吴缘:“陪我去个地方。”
“好。”武遇毫不犹豫地起身,拿起一旁的羽绒服穿上。
吴缘有些惊讶:“你不问去哪?”
武遇:“不问。”
“也不在意一会你还有晚会?”
“不在意。”武遇拿起另一件羽绒服,走到他面前,“外面冷,你多穿点。”
说完轻轻地将羽绒服披在他身上,扶着他的肩膀,将他带出了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