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声音来自纱帘后一个声音细甜的舞姬，江冉让她当一回声替。
歌舞开始，庄子梦的眼睛一直盯着座下那三个男人，明明都是生脸，不知为何，兴许是第六感和偏见作祟，这几个人的面容给她很不好的感觉。
她曾为了搜集灵感和素材，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百川市人流量最大的青团公园，观察了半个月的人。这次经历成了打通任督二脉的方法，她好像真的能发现一个人面容上体现的内心的欲望。
这三个人的脸都给她共同的感觉，就是精明劲儿的过剩，那种对于某种东西渴求而必须达到目的的固执和野心。不同于其他臣子的唯喏虚伪，他们的脸具有与生俱来的攻击性。
而且，他们看歌舞的神情也不正常，没有欣赏的姿态，而是，警惕与意外。
难道是担心皇帝另有新宠而感觉势力受到威胁？毕竟之前皇帝把皇后放出冷宫就已经威胁到他们了。
她不知道自己判断是否受了偏见影响。
她灼热的目光险些被发现，赶紧转移视线看向了嫔妃一边。她看到兰妃一开始死死地盯着跳舞的光影，后来就不看了，脸上一点明媚的颜色也没有。
兰妃缓缓举起酒杯饮了一口，酒杯碰到唇边的瞬间，一道凌厉的目光从她的眼中毫不遮掩地挣出，像一条毒蛇般恶狠狠地扑向了大厅对面。
大厅对面坐着的，正是宰辅崇蕴、太傅温鼎与大将军夏图治。
这足足持续了三秒的眼神里是有仇恨的。
庄子梦心想：如果真是送她入宫荣华富贵的恩情，怎可能是这样的眼神。
她微微侧向江冉那边：“你发现没？兰妃。”
江冉作为心理咨询师，自然比她还要敏锐，轻声说：“兰妃看了好几眼宰辅他们，兰妃应该是知道怡妃已死。”
“她是怎么知道的呢？二人关系真密切如此吗，还是说她在怡妃宫中有眼线？”
江冉说：“兰妃身上一定缺了一环，所以跟锁链断了一节一样连不上。”
庄子梦仔细回忆着此前的线索，想不到有什么情节能把兰妃串进去，或是什么线索能和兰妃扯上关系。她就像是整个故事链中漂浮的一环。
正想着，乐声悠然停止。
“怡妃辛苦，快下去休息吧。”
当说出怡妃的时候，一些人的表情变了。大多是讶异，讶异于怡妃的别出心裁；一些是惊喜，惊喜于怡妃终于出现了；一些是难以复述的神情，被专注的庄子梦、江冉尽收眼底。
不出所料，太傅和大将军偷偷对视了一眼，齐齐看向了宰辅，宰辅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下意识瞄向江冉的一个眼神出卖了他。
江冉终于有了笑容，目送着全程不曾露面的“怡妃”离开摘月阁大厅。他们压根没打算骗过这三个人，怡妃全程不露面，三人应当心知肚明，这就是个冒牌货。
庄子梦借口身体不舒服，起身告退，江冉担心她是真吃坏了肚子，但是看到她偷偷卷走两块点心，放心了。他是皇帝跑不脱，只能留下来把宫宴熬完。
*
庄子梦得得得儿迈着轻快的步子跑出去，想将从宫宴上带出来的点心分给在晚风中的南时雨和卫启，结果跑到御花园石桌，只见到卫启。
卫启小可怜感动得热泪盈眶：“我以为我已经被遗忘了。多谢皇后娘娘。”
“上面情况怎么样？”
“所料不错，那三个冠冕堂皇的大人果然有问题，兰妃似乎也知道是他三人害的，只是没有证据佐证。你呢？”
“巧了，我刚回来，去了一趟怡妃宫里。”卫启咬了一口。
“有什么发现吗？”
“果然。”
“果然怎样？”
卫启抬头，一脸悲怆：“果然什么都没发现。”
庄子梦无语，手连挥两下：“吃吧吃吧。”
“不过，也不是全无发现。我一直很怀疑怡妃宫里的宫女太监们，感觉都没说实话的样子，否则怡妃不会找已在浣衣局的盼儿。”
盼儿，盼儿……庄子梦听到盼儿，脑海里有几个人影忽然开始重叠纠缠，所有的思绪都在飞快转动。
“南时雨呢，没跟你一起？”
他捧着点心：“我俩分头行动来着，他让我想办法请兰妃离席，我正愁着呢，你正好来了。”
“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庄子梦笑笑，“没事，我等会用皇后身份把她叫出来。他有说让你把她叫到哪儿去吗？”
“哦，让她回自己宫里去。”卫启说，“说来也怪，这宴会一办，后宫那叫一个萧索，连个鬼影都没有，我们俩去各个宫里如入无人之境。”
听到这儿，庄子梦不经意抬头遥望一眼摘月阁，金碧辉煌的摘月阁矗立在深色夜空中，被繁星朗月包围。那金色的匾额，大大的“摘月阁”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霎时间，脑海中有个被忽略的细节将故事串联到了一起。
卫启歪头，盯着她看：“你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了？”见她神色不对，“你这表情怎么跟刚刚南时雨一样。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庄子梦和他目光相触，只听得高楼宴宾客之声热闹非常，立马说：“我知道了。时间不多了，我们走！”
“去哪？”
“叫兰妃。”
*
吱呀呀的声音，是踩楼梯下楼的声音，兰妃扶着栏杆的手暴露了她内心的忐忑不安。
方才上楼请兰妃的时候，庄子梦发现那三位大人瞄了兰妃一眼，虽然没有离席，但心思已经不在宴席上了，江冉防止他们搞鬼，偷偷派身为王爷的许诺去席上与他们饮酒聊天。
卫启在前面带路，穿过御花园一路往兰妃的宫殿而去，一路上风卷着夜行的宫灯，在幽暗曲折的御花园路上忽闪忽闪。
兰妃将手缩进宽袖里，即便被吹得有些手脚发冷，也尽量保持着端庄。三人一路无言，这让她越来越疑惑，预感也越来越不好。
“这是你现在住的宫室吧？”庄子梦停住脚步，抬头向前看去。
宫室的光溢出来染在庄子梦身上，兰妃站定了，望着她的后背，答了一声“是”。
三人走进宫殿中，不知何时，兰妃宫中的所有蜡烛台、铜烛树全部被点燃了，整个宫里亮如白昼，南时雨正站在这片白昼中。
“你是何人，怎的在我宫中！”兰妃上前一步。
南时雨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待她放心走入宫殿中才吹灭一盏：“兰妃娘娘宫中蜡烛可真多啊，足足点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全部点上。”
兰妃冷冷道：“这又怎样？与你一个太监无关吧。”
南时雨笑着抬起手又吹灭两盏：“不知道怡妃宫中是否也有这么多的蜡烛？”
兰妃愣住了，强作镇定：“怡妃与我同为妃位，难道她宫中有多少蜡烛还要禀告我不成？你这人真是奇怪，更是放肆，皇后娘娘也坐视不管吗？”
庄子梦不说话。卫启倒是回答了：“我去怡妃宫中看过，你这么一提我想起来了”
南时雨又悄悄灭了一盏：“皇后娘娘是不会管的，就和当年你们向她求助，她没有管你们一样……”
兰妃在熄灭的蜡烛的青烟中变了脸色：“你……”
“我方才在你的宫中找到了一些小孩子的衣物，收得整整齐齐，可是据我所知，你和怡妃都没有生养，这些小孩子的衣物是怎么来的？”南时雨眉尾低垂，眼里有悲悯，“你的孩子，不是正常死亡吧？”
庄子梦和卫启惊讶地看向兰妃，兰妃咬紧了朱唇，用力的样子像是要咬出血来。
“是。我的孩子，甚至没能来到这世上看一眼。”她哽咽着说，“他就那么小，要一个人在黄泉路上，不知害怕不害怕……”
“他/她不会害怕的。”南时雨又熄了两盏，“怡妃会陪着他/她。”
兰妃装傻：“你说什么？什么陪不陪的，怡妃活得好好的，你竟敢口出诅咒？”
庄子梦接过话来道：“你早就知道怡妃已死，因为你很清楚凶手是谁。”
兰妃眼神躲避，闪烁其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为什么盼儿会去找你？”
南时雨和卫启都看向庄子梦。
庄子梦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我从冷宫出来的当晚没有宫殿可住，是你腾出了如玉殿给我。当夜盼儿求救，听到我的声音才意识到不对，因为她习惯了往如玉殿去，盼儿要找的人其实是你！”
兰妃呼吸已经乱了，像抽搐一样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有如晴天霹雳般只顾摇头。
南时雨和卫启这才明白，为何当夜盼儿的举止那么奇怪，为何盼儿临死前会说是自己的错。
庄子梦问不下去了，因为她出冷宫换宫殿的缘故导致了一个阴差阳错，这个阴差阳错让怡妃错过了最后的求生机会。除了盼儿又要多一个自责的人。她一言不发地看向这个失去了孩子、失去了朋友的女人，喉咙发酸。
“所以，怡妃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南时雨目光黯然，看向兰妃，捻灭的烛火从手指间升出青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