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这时,太阳绕过了东南角上的高楼,眩目的阳光毫无遮拦直射过来。
秦颂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每个人都在赞美阳光,可又有谁从未有过惧怕阳光的时刻?
良久之后,秦颂睁开眼睛,思绪重新回到现实世界中。
他慢慢转过身,发现欧阳芸琪仍在看着自己——对方难得抓住这样的机会,恨不能一下把他看个通透似的。
秦颂这次没有避开,他与欧阳芸琪对视着,神色坦然。
“你说得不错,审判者就藏在我的心里。因为我痛恨所有的罪恶,我希望这些罪恶都能得到应有的惩罚。可现实中这个愿望却无法实现,即使是身披警服,成为正义力量的代表,我也只能在法律的准绳下行使相应的权力。而法律并不完美,总有一些有罪的人能够逃脱制裁。这对执法者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悲哀。所以我们会幻想其他的力量来惩治这些罪恶,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相信:在每一个警察心中,都有一个审判者。”
欧阳芸琪回味着秦颂的话语,同时她起身走到窗边,学着对方先前的样子向外眺望着。
片刻之后,她悠悠地说道:“审判者,他此时应该就在这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吧。”
秦颂点点头:“或许他也正在远远地看着我们。”
欧阳芸琪把脸转向屋内看着秦颂:“那你究竟会怎样看待那个冷血的杀手?他在你眼里,是敌人还是朋友?”
“敌人?朋友?”秦颂喃喃自问,却也难以给出确切的答案。最终他摇摇头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用这两种角色来区分开。如果你非要让我给他一个定义,可能‘对手’这个词会更加准确一些。”
“对手……”
“是的。”秦颂进一步解释说,“罪恶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但我们却无法因此成为朋友。因为法律又把我们划归到不同的阵营中――我在维护法律,他却在践踏法律。所以我们只能成为对手:虽然目标一样,但却无法共存。”
“所以……”欧阳芸琪停顿片刻后说道,“你只是想抓住那个家伙,而对于他杀人的行为,你却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去阻止?”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秦颂皱了皱眉头,随即正色回答说,“只要是违背了法律的行为,我当然都要阻止。不管法律本身完美与否,从我穿上警服的那天起,我就已宣誓成为她最坚定的守护者。”
欧阳芸琪微微眯起了眼睛,却欲言又止。
秦颂不是一个能接受这种沉默的人,他立刻追问:“你想说什么?”
欧阳芸琪咬咬嘴唇,终于把心中最大的那个疙瘩吐了出来:“崔胜恺呢?你怎么解释崔胜恺的遇刺?”
“崔胜恺?”秦颂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反问道,“怎么崔胜恺的死也要算在我的头上?当时王淇是现场行动的指挥官,连他都成为审判者的棋子,我怎么阻止得了呢?”
“不,你明明可以阻止的。”欧阳芸琪用非常确定的语气说道,“在案发那天下午,你已经回到了凌海市,你也已经知道了发生的一切。同时,洛天羽已经对王淇产生了怀疑。当时你还特意打电话要我去联系上层的领导,目的想必就是要对王淇采取行动。可后来你却改变了主意,反而让我们听从王淇的安排,最终导致崔胜恺被王淇枪杀。这样的结果应该早在你的意料之中吧?”
秦颂笑着摇摇头:“你太敏感了。当时我只是在怀疑宋杨,担心王淇会对宋杨的问题有所隐瞒。”
欧阳芸琪盯着秦颂看了片刻,神色愈发严肃起来:“秦队长,你并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你也很少撒谎。现在你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你心里有鬼。”
秦颂的笑容僵在脸上。
是的,他并不善于撒谎,更何况是和自己相处了如此之久的妻子的眼皮底下?
尴尬间,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而欧阳芸琪又乘胜追击般说道:“你故意放任了王淇的行为,这只有一个解释:你希望看到崔胜恺被杀死。”
秦颂苦笑着,像是放弃了抵抗一般:“好吧……我承认你的推断。”
“为什么?”欧阳芸琪扬起头问,“就因为崔胜恺有过涉黑的背景,所以你认为他应该承受审判者裁定的死刑?”
秦颂沉默了。他无法向对方说出其中真实的原因,他只能采取这样一言不发的方式,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而欧阳芸琪却把秦颂的这种态度当作了默认,她轻轻地摇头感慨着:“这听起来真是荒唐――身为专案组组长,你对审判者的行动居然是认同的。这样的消息如果传出去,大家的作战热情恐怕都要被迎头浇上一盆冷水吧?”
“我希望你把今天的谈话当成一个秘密。”秦颂认真地请求道,“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欧阳芸琪微笑着点点头。
看起来能和秦颂共享私密对她来说是件开心的事情。
同时能把这个“看不透”的家伙逼得坦白服软,先前在提审室积压下来的郁闷已一扫而空了。
却听秦颂又补充强调说:“不过有一点请你放心。我决不会忘记自己身为刑警队长和专案组长的职责。抓捕审判者才是我最关心的事情,不管我对那些死亡通知单上的人喜恶如何,都无法影响我对‘审判者’案件的侦破欲望。”
“这样最好。”欧阳芸琪转过身,得意地把双臂抱在胸前道,“让我们赶紧回到案件上吧。现在该做些什么?”
秦颂正色道:“去打探丁越致的下落。”这是上午开会时就确定好的计划。因为审判者正急于查明生父被枪杀的细节,而丁越致是对当年案情最了解的人,所以他一定会成为审判者追寻的目标。警方如果能抢先一步找到丁越致,也就握住了牵扯审判者的绳索。
欧阳芸琪“嗯”了一声,顺势问了句:“有什么线索吗?”
“我们得去省理工大学走一趟——丁越致的儿子在那里。”
秦颂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办公桌边,他抓起一张个人信息登记表递给欧阳芸琪,却见表的右上位置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半身照片,而照片下方则有两行简短的注释:
丁震,男,42岁。
省理工大学环境工程学院副院长,教授。
“丁越致的儿子……”欧阳芸琪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对于凌海市警界来说,丁越致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而欧阳芸琪只是听闻过此人的传说,还未有机缘见到这个警界传奇。
现在手握丁震的照片,在他身上应该也能折射出一些父亲的影子吧。
照片上的人是一个气质非凡的男子。他的脸型方正,腰背挺拔,明亮的目光蕴藏着过人的智慧感。
配以照片下方“副院长,教授”这般的头衔,足以让旁观者对他产生敬佩而又欣赏的感觉。
即使刨去追寻案件的因素,欧阳芸琪也迫切地想会一会这个人物了。
与此同时,夏日地产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办公室内。
洛天羽和秦语竹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多亏了专案组的工作牌,他们以调查警官的身份成功进入到了夏子涛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