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这时,敲门声轻轻地响了起来。
丁震略稳了稳情绪,他借机移开视线焦点,同时低声说了句:“进来。”
屋门被推开,吴琼款款而入。
她把一个便餐盒送到丁震面前:“丁教授,您的午饭到了。”
丁震点点头以示谢意,然后道:“你先出去吧。”
吴琼走出两步,她似乎感觉到气氛的异常,于是一边走一边转头看向秦颂和欧阳芸琪。
在与对方的视线相交之后,她灿烂地一笑,柔声说了句:“你们慢慢聊。”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如暖风一样轻吹在秦欧阳二人的心头,让人通体舒畅。
连欧阳芸琪也忍不住露出微笑,在心中暗暗赞叹:这女人能有这样的亲和力,的确称得上是个好秘书了。
丁震拆开了那个便餐盒,开始享用他的午餐。
他吃饭的速度很快,大口地吞咽着,似乎这个过程对他来说也只是一项需例行完成的工作一般。
吃了三五口之后,他重新抬起头,看着秦颂问道:“这次是什么案子?”
或许是自忖先前的对话确有无礼,或许是被欧阳芸琪的反击挫去了锐气,亦或许是吴琼的出现缓和了他的心态,丁震此刻的语气平和了许多。
“是十一年前的一起案子了。”秦颂回答说,“当年就是你父亲负责的——其实那案子早就结了,我们找你父亲,只是想了解一下案情的细节。”
因为听说丁越致隐匿的原因就是为了躲避破案的俗事,所以秦颂特别强调这是一起已经侦结的案件,并不会给对方增添很多麻烦。
可丁震却反而皱起了眉头,他停下吃饭的动作,沉吟着问道:“十一年前的……是不是那起劫持人质的案子?”
“你知道那起案子?”
秦颂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兴奋:如果丁震了解此案细节,那即使找不到丁越致,或许也能完成此行的目的呢。
“那是一起不圆满的案件。”丁震轻轻地“嘿”了一声,不知道在笑什么。
“不圆满?什么意思?”秦颂虽然不太明白对方的话意,但他对这样的交谈内容已经越来越感兴趣了。
“我父亲是个自我要求很高的人。他当了二十年警察,经手的案件保持着百分之百的破案率。可是唯有这一起案件,对他来说是不圆满的。”
丁震嘴角的笑意更甚,看起来他对自己的父亲竟有些嘲讽的意味。
秦颂顾不得去分析这对父子间的复杂感情,他紧抓着追问案件的事情:“那你知道那起案子的具体细节吗?”
丁震摇摇头:“不知道,我对他的案子从来不感兴趣。”说完之后,他又埋头大吃了几口快餐。
秦颂失望却又不甘心:“那你为什么说案子是‘不圆满’的?”
丁震把嘴里的食物咽进肚子,然后怡然自得地反问秦颂:“如果案子很圆满,你们为什么还要来问案子的事情?”
秦颂被问得一愣,随即露出无奈的苦笑。
难道就是这个原因?
逻辑倒是正确的,可惜对自己来说毫无价值。
丁震却又看着秦颂笑了笑:“不过你们警方的反应也太慢了。我可在十一年前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案子有问题了。”
那他还是知道一些事情?
秦颂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用目光表达自己的困惑——对方显然在故意兜圈子,自己如果还跟着他的话转悠未免有些太傻。
丁震很清楚秦颂想要什么,所以他再次强调说:“我并不知道案件的细节——我知道这案子有问题,是因为我父亲因此放弃了他的刑警生涯。”
“你父亲是因为这起案件辞职的?”这样的消息让秦颂非常惊讶,一旁的欧阳芸琪也颇为动容:如果此事属实,那“一三〇”案件就真有些深不可测的感觉了。
丁震冷笑着反问:“那你们以为是因为什么?”
“官方的说法是:身体方面的原因,积劳成疾。”
秦颂以“官方的说法”这几个字起头,显然是对这种说法的可信度已大大起疑了。
“身体的原因能让他放弃刑警生涯?”丁震缓缓地摇着头,“你们太不了解我的父亲了。他是一个为了破案什么都可以不顾的人。身体的原因能让他停下?嘿嘿,除非他真的累死在案发现场。”
秦颂转头和欧阳芸琪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神态都倾向于认同丁震的说法。
对于他们来说,丁越致只是个存在与传说中的人物,他们对其了解的确不多。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设想的:如果丁越致不是一个嗜案如命的工作狂,他又怎么可能创下破案率百分之百的警界神话?这样一个人,仅仅因为身体的原因就从巅峰状态突然隐退,这的确不合情理。
“没有其他原因能让他放弃破案的。”却听丁震又继续说道,“他不想再当警察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遇到了无法解决的案子,而他性格是不能接受失败的结果的。所以他只好找借口离开刑警队,这样才能保全他二十年积累下来的显赫名声。”
说完这番话,丁震又开始自顾自地大吃起面前的快餐。
他的神态就像老师在给学生上课,只顾说自己的,根本没有兴趣等待别人的质疑和反驳。
可秦颂却又不得不提出自己的质疑:“据我所知,‘一三〇’案件在细节上虽然有一些模糊,但大情况还是清楚的。犯罪嫌疑人身缚炸药劫持人质,最终被警方当场击毙。这些都不存在疑问。这样的案件会出现什么问题,以至于你父亲都无法解决?况且你父亲离开刑警队的时候,这起案子已经审结归档了啊。”
丁震一口食物噎在嘴里:“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秦颂摇摇头。一旁的欧阳芸琪则瞪着丁震,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你有什么话直说行不行,别绕来绕去的。”
已经领教过欧阳芸琪的锐利语锋,丁震不愿再和她言辞冲突。
于是他快速把那口食物咽进肚子里,解释道:“我以为你们既然来问那起案子,应该对相关情况都有所了解才对——那案子看似了结了,但实际上还留了个尾巴。大概两个月之后,那个被劫持的受害者又来报案,说他遭到了案犯同伙的抢劫。”
“案犯同伙?”秦颂愈发的诧异,“那是什么人?”
“谁知道?”丁震摇着头,然后话锋一转,“如果知道的话,我父亲就不会辞职了。”
秦颂读出了对方的潜台词:“你的意思是:后来的案子一直没破?你父亲就是因此辞职的?”
丁震点点头:“我父亲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不能容忍失败的结局。所以他宁可用辞职来逃避。嘿,不管他对外说出什么冠冕的理由,都瞒不过我。我是他的儿子,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他边说边吃,面前的快餐已经只剩一小半了。
“那案子有这么麻烦?”
秦颂有点不太理解的样子。按理说,劫持、勒索这样的案子是很容易侦破的,因为案犯和被害人之间往往会有密切的接触过程。
号称警界神话的丁越致怎么会被这种案子难倒?
丁震看出秦颂的困惑,他耸了耸肩膀说:“案子的具体情况我不知道——我也从来不关心这些。但是那一阵我父亲整天都是苦着脸地对着两份卷宗发愁,一份是‘一三〇’的结案卷宗,一份就是刚刚发生的抢劫案。在我印象中,以前可从来没有类似的情况。”
秦颂的眉头越锁越紧。他没想到“一三〇”案件的背后还隐藏着更加复杂的情况。
当年赵红兵已在现场被洛瑞击毙,那么后来出现的这个同案又是什么人呢?而这家伙又是用怎样的犯罪手法,居然能将丁越致逼得退出了警界?
一个个的疑团接连蹦了出来,将原本就迷雾缭绕的“一三〇”案件包裹得愈发严实。
“好了,我们的交谈就到此结束吧。”丁震此刻突然说道。
秦颂的思路被打断了,他抬头愕然地看着对方:“什么?”
“我们的交谈该结束了。”丁震重复了一遍,“因为我的午休时间已经结束,我要开始工作了。”
秦颂注意到对方面前的快餐只剩下一个空盒,难道他口中的“午休时间”就是和“午饭时间”完全画等号的吗?
丁震则用实际行动做着解答,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吩咐外屋的秘书:“小吴,进来把饭盒收一下,顺便把山东那个制药厂废水排放的资料带过来。”
“丁教授。”秦颂连忙提醒他说,“你还没告诉我们该怎么去找你的父亲。”
这才是他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交谈怎能就这样匆匆结束?
丁震却给出令人失望的回答:“他已经消失了十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难道没有任何联系方式吗?”秦颂不甘心地追问着,在这样一个信息无比发达的现代社会,这实在有些有悖常理。
丁震“嗤”了一声,语气有些不耐烦了:“他就是要把自己藏起来,怎么会留下联系方式?”
“那他为什么要把自己藏起来?”秦颂不依不饶。
丁震冷淡地回答说:“我想我已经回答过类似的问题了。”
“什么?”秦颂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
“用用你的分析能力。”丁震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脑壳,似乎对秦颂不假思索的提问有些失望。
而与此同时,屋门被轻轻推开,吴琼手捧着一堆资料走了进来。
“我再给你们最后半分钟的时间,你们还有什么新鲜的问题吗?”趁着吴琼收拾办公桌的当儿,丁震再次表达了要结束交谈的通牒。
“这样的话,”秦颂无奈地摊摊手,“暂时没有了。”
丁震于是“嗯”了一声,他自顾自地拿起一份资料翻看起来。
几乎是瞬息之间,他便进入了工作状态,目不斜视,神情专注,似乎外界的任何打扰都已与他完全隔绝。
面对如此的窘境,秦颂只能看看身旁的欧阳芸琪,互致自嘲,聊以安慰。
好在丁震还有一个善解人意的秘书。
吴琼笑吟吟地走到两人面前,轻声说道:“秦警官,欧阳老师,要不你们先回去吧。如果还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随时和我联系,我再安排你们和丁教授会面。”
吴琼言辞非常客气,但潜台词却透出二人今天不请自来实有不妥。
而秦颂和欧阳芸琪也亲眼见证了丁震分秒必争的工作状态,现在吴琼给了个台阶,他们自然要顺势而下。
“那好吧,我们就暂不打搅了。”秦颂一边说,一边带着欧阳芸琪站起身来。
“两位请跟我来,我送你们到电梯口。”吴琼的笑颜灿烂如花。
说完之后,她便当先引着路往外走去,步履款款,身姿摇曳婀娜。
三人在电梯口握手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