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宏硕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先轻啜了一口,然后抿着嘴细细品味起来。
“好茶。”片刻后他赞了一句,同时向两位来客介绍道,“这是近来刚采的黄山毛峰,你们也尝尝看吧。”
主人如此盛情,秦颂便也端着茶杯喝了一口。
他对茶道并无研究,只觉得那茶闻起来清香扑鼻,滋润舌尖之后则先是微苦,而后又转为甘甜,回味悠长。这番品质确实非寻常茶叶可比。
看着那两人悠闲品茶的模样,欧阳芸琪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她没有端杯,只顾把先前被压住的话题又抛了出来:“老赵,你搞什么玄虚呢?把个包厢搞成了监控室,你到底要让我们看什么表演?”
赵宏硕沉吟说道:“现在时间还早……这样吧,还是你们先说说,今天来这里具体想了解些什么?”
欧阳芸琪便转头看着秦颂,示意对方赶紧切进正题。
“是这样的。”秦颂一边说一边放下了茶杯,“我们在寻找丁越致的下落。因为他是赵红兵死亡真相的知情者,找到他不仅可以解开赵成宇的身世之谜,同时对剖析审判者的心路变化也很有意义。更重要的是,我们相信审判者也在寻找丁越致,所以我们能抢先一步的话,就可以把握住审判者的行踪。”
赵宏硕点点头道:“这些我都知道。”
秦颂继续往下说:“今天……哦,应该说昨天更准确一些。昨天上午,我们找到了丁越致的儿子丁震,根据他的说法,丁越致是在两起案件的侦破过程中遭遇到无法克服的阻碍,所以才选择了退隐。于是我们就针对这两起案件展开调查,一是想验证这种说法的可靠性,第二也是希望能在这两起案件中发现有关丁越致行踪的线索。”
“那两起案件我也记得。一起是发生在‘一三〇’案件之后不久的‘四七’抢劫案,另一起则是十年前发生的‘一·一二’碎尸案……”
赵宏硕用双手捧着茶杯,目光迷离,似乎正陷入到悠远的回忆中,片刻后他忽然又“嗤”了一声,像是自嘲般地笑道:“其实岂止是记得?这两起案件对于我的一生都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哦?”秦颂一时有些回不过味来。他先前的思路全都集中在丁越致与这两起案件的关系上,从未想过赵宏硕与其还有什么重要的联系。
“‘四七’抢劫案让丁队退出了警界。随后我便开始接替他的工作,所以那起案件,可以说是我入主省城刑警队的起始;此后我当了仅仅当了一年的刑警队长,直到‘一·一二’碎尸案逼得我引咎辞职,这起案件便成了我刑警生涯的终点。说起来也真是可悲,我在凌海市刑警队长的位置上,这一头一尾的两起案件,居然都是悬而未决的败笔。”
说完这段话,赵宏硕仰头闭目,悄无声息但又极为深重地黯然长叹。
秦颂可以体会到对方的萧索心情。有谁会甘心以这样一种失败的方式结束自己的刑警生涯?
丁越致当年选择退隐,不也正是因为不敢去面对这样的失败吗?
如此比较起来,赵宏硕在警界的名声虽然不盛,但却更像是一个悲壮的勇士。
“你也不用太过介意,毕竟是连丁越致都无处下手的案件……”秦颂只能用这样的话语来安慰对方。
“是的。我又怎么可能超过他?”赵宏硕的目光恢复了些神采,不过他随即又变得迷茫起来,“如果他确实是为了躲避这两起案件而退隐,那我这么多年的苦苦追寻岂不是毫无意义?”
秦颂的心中一动,从对方话语中同时品出两层意思来:其一,赵宏硕虽然已经退出警界,但这些年来并没有放弃对昔日悬案的追索;第二,在赵宏硕心目中,丁越致的形象地位俨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以至于他听说丁越致可能是面对悬案知难而退,立刻便觉得自己再多的努力也都是白费。
如果他抱着这样消极的态度,那对此后工作的开展显然也是不利的。
秦颂只好又从相反的角度来做他的思想工作:“有很多事情也并非绝对……嗯,就说‘四七’抢劫案吧,这起案件悬而未破的原因,可能并不是案犯的作案手法有多高明,而是在警方内部出现了一些问题。”
“警方内部有问题?”赵宏硕愕然一怔,他把茶杯轻轻地放回几案上,看着秦颂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很多情况秦颂觉得也没有必要遮掩,便直言不讳地说道:“根据我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四七’劫案的真相并不难窥。赵红兵的妻子在劫案发生之后,经济状况有了非常突然的好转——而且后来她还刻意去隐瞒这个事实。如果当年警方能够抓住这条线索深挖下去的话,我想案情一定会有重大的突破。”
“你确定所说的是事实?”赵宏硕皱起眉头反问道,作为一名老刑警,他自然明白这条线索的价值。
秦颂非常确信地点着头:“这线索绝对可靠。”
“你是怎么知道的?”赵宏硕并不掩饰自己的怀疑情绪,“当年警方没能发现的线索,你在十多年后是怎么得到的?”
“我托人问了当年给赵妻看病的主治医生,他说在劫案发生以后,赵妻曾找他商量手术治疗的事情。而此前她一直都没钱支付手术费用。”
赵宏硕先是瞪大眼睛看着秦颂,然后又缓缓地摇着头道:“这个……不太可能吧?如果是这么明显的线索,当年我们是绝不可能忽略掉的呀。”
“你们并没有忽略掉。当年就有警察找这个医生了解到了相关的情况。而且就是这个警察到来之后,赵妻才又放弃了手术计划,因为她知道警方已经盯上了这条线索。为了保护当年的作案者,她选择了牺牲自己。”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赵宏硕一连说了三个“不可能”,“警方当年的访谈笔录里绝对没有这样的记载!那些案卷资料都是我亲手整理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相关的情况了!”
秦颂有些无奈地摇着头:他怎么还想不明白呢?这样的思维能力实在是难以配得上“前刑警队队长”的名号,难道是这么多年沉浸在社会上,原本敏锐的思维也开始变得迟钝了吗?
没办法了,秦颂只能用直白的方式说出自己对此事的分析。
“确实有警察掌握了这条线索,可是他并没有将线索汇报给案件的负责人。他将这条线索隐藏了起来!这就是当年警方在此案上举步维艰的最重要原因。”
赵宏硕茫然地看着秦颂,好像听不懂对方的话一样。
“好了。”秦颂也被对方搞得非常郁闷,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负责查访这条线索的警察是谁?”
赵宏硕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那个去医院走访的警察?你怀疑他隐藏线索,包庇劫匪?”
“不是怀疑。”秦颂忍不住加重了语气,“现在有确凿的证据表明,他就是这么做了!如果能找到他,我们或许就能够解开和‘四七’抢劫案相关的全部谜团!”
赵宏硕看着秦颂不说话,他开始痛苦地皱着眉头,秦颂所说的话和他脑子里一些固有的信息冲撞着,让他实在难以理解。
看着赵宏硕的这般表情,秦颂也愈发诧异,他转头看了欧阳芸琪一眼。
后者摇摇头,同样不明所以。
“老赵,你怎么了?”秦颂放缓了语气再次问道,“那个警察到底是谁?”
赵宏硕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喉头随之“咕”地响了一声。然后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来。
“丁越致。”
“什么?”
这次,轮到秦颂和欧阳芸琪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