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颂默然点点头。
确实，任何极端的性格都是循序渐进酿成的，一个人不可能没有任何征兆地就变成一个变态杀手。
但是警方却没有排查出此人的前科，难道他真的不是本地人吗？
秦颂一时无法决断，于是吩咐宋杨：“本市户口这一条，暂时先不要写了。”
“其实查不到前科倒不是最关键的。”欧阳芸琪此刻又皱起眉头说道，“我最担心的是，那个凶手作案之后就离开了凌海市，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赵宏硕苦笑了一声。
欧阳芸琪所言也正是他的一块心病，如果凶手真的是外来人口流窜作案，行凶后便已离开凌海市，那他多年来的努力其实都是在白费工夫罢了。
秦颂沉住气追问：“你说他已经离开，有什么判断依据吗？”
“依据就是，从当年‘一?一二’案发直到现在，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在省城再也没有第二起类似的血案发生。”
听欧阳芸琪这么一说，秦颂便明白过来：“对了，你上次就说过，这种变态杀人事件是具备某种成瘾性的。凶手一旦作案，尝到了这份感觉之后，就很难控制这种欲望的再次爆发。所以他会接二连三地继续作案，成为连环杀手。”
“是的。但这个凶手却像销声匿迹了一样，所以我怀疑他已经不在凌海市。”
秦颂略一斟酌，又摇摇头：“不对。按照你的说法，他到了别的地方也还是要作案的。如果是这样的恶性案件，不管在哪里发生，我们刑警圈子里的人都会有所耳闻。可我十年来并没有听说过类似的消息，这怎么解释呢？”
“你能确定吗？”欧阳芸琪不太相信似的，“只要国内还发生过相似的案件，不管在什么地方，你都会知道？”
这次秦颂还没来得及回答，宋杨已经抢先接过话去：“我可以确定。我每年都会参与整理全国范围内发生的刑案资料，像这样血腥的案件，近十年来只在我市发生过一起。”
连宋杨这样的信息专家都发话了，欧阳芸琪便没有理由再质疑什么。她只能费解地锁着眉头：“那就真的太奇怪了……”
见对方如此愁眉不展，宋杨忍不住问道：“这种杀人成瘾的理论很可靠吗？就不会出现杀了一个人之后，从此收手不干的情况吗？”
“像本案这样的变态杀人狂是绝对不会自己收手的。”欧阳芸琪给出非常确定的回答，“因为这完全是一种心理疾病，就像吸毒一样，尝到滋味之后只会越来越沉溺。而作案过程中的那种感觉，从其他任何途径都无法获得，所以每回味一段时间之后，他就会忍不住实施下一次杀戮，如此循环下去，沉沦不复。”
“那这家伙到底去了哪里？死了？出国了？因为其他案子进班房了？”宋杨耸耸肩膀，带着自嘲的口吻说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坐在这里讨论，还有什么意义？”
宋杨的最后一句话像是提醒了秦颂，后者猛然一凛，眯起眼睛说道：“不，他哪里也没有去，他就在这座城市里！”
宋杨翻起眼睛看着秦颂，像是在问“为什么”，而秦颂亦随即给出了答案：“因为审判者已经找到他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无言以对。
这听起来是最无厘头的一个答案，但在此刻的情境中却又难以辩驳。
如果“一?一二”血案的凶手已不在凌海市，审判者又怎会开出那份“死亡通知单”？
那个骄傲的杀手绝不会在警方面前摆出这样的大乌龙。
“一定是有人搞错了……”良久之后，赵宏硕幽幽地说道，“要不是我们，要不就是审判者，否则的话，这件事怎么解释？”
秦颂微微抬起头，他的眼睛闭了起来，同时用双手轻轻地揉着太阳穴。
大家看出秦颂已经进入了最深沉的思考状态中，于是便都屏细了呼吸，鸦雀无声。
确实，秦颂的思绪正在一团迷雾中激烈地冲撞着。
先前的讨论似乎进入了一个无法解释的死胡同，不过他并不畏惧。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这种局面往往意味着真相已近在眼前，只要突破了某个思维上的死角，一切都会豁然开朗。
秦颂的这一次思考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
曾经看过的那些资料在他的脑海中一页一页地翻过，每一张照片、每一句证词、每一个细节，几无疏漏。
当他最后把这些零零散散的碎件拼凑起来，并和刚才那番精妙的心理分析相互印证之后，他终于窥看到了一些隐藏的玄机。
秦颂慢慢地睁开眼睛，他看到所有的人都在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死者的身体骨骼从来没有找到吗？”秦颂看向赵宏硕，忽然提出了一个和先前议题毫不相关的疑问。
赵宏硕摇摇头道：“没有。”
“我们都被他骗了……”秦颂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又苦笑一声，“他根本不是什么变态杀人狂，他只是一条精通障眼法的狡猾的狐狸！”
“不是变态？”宋杨撇撇嘴，“那他到底要干什么？把尸体切成肉片，把脑袋和内脏煮熟……障眼法？你该不是想说，他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家觉得他是个变态吧？”
欧阳芸琪冲宋杨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干扰秦颂的思绪。
秦颂的目光仍然在看着赵宏硕，他接着先前的话题又继续问道：“你们当年是怎么考虑这个问题的？为什么只找到了死者的衣物、头颅、内脏和部分肉片，而对于死者最主要的躯干部位的尸骨却一直不见踪迹呢？”
“可能是抛弃在了某个隐蔽的地点吧？或者是一直藏在自己的家里也说不定。”赵宏硕的神色略有些尴尬。
作为此案曾经的负责人，他不但对凶手的下落毫无线索，甚至连死者的尸骨都未能找全，的确是说不过去。
而欧阳芸琪随即便否定了他的第二种猜测：“藏在家里的可能性不大。有许多变态杀手确实有保存死者遗体的习惯，但他们选择的通常都是尸体中带有标志性的部位，比如说头颅、生殖器官，甚至是内脏，等等。在此前的资料中，都无保存躯干骨骸的先例。因为保存大块的尸骸不仅不方便，对于凶手来说也没有意义。”
赵宏硕摊摊手，看样子是不想反驳，不过他又强调说：“我们当年把整个凌海市都翻了一遍，就差掘地三尺了，剩下的尸骸到底藏在哪里，的确令人费解。”
“会不会是埋在自己家里了？”宋杨又忍不住要发表观点，“大块的尸块很难搬运，所以在隐秘的作案地点就地掩埋——这样的例子以前可是经常有的啊。”
的确，凶手在杀人之后，将尸体就地处理的案例不在少数。
秦颂办过这么多案件，确实有砌在墙里的，有埋在床下的，他还记得，最夸张的是一个男人杀妻之后，专门买了两袋水泥，在阳台上砌了个大墩子来藏匿尸首。
秦颂看向宋杨说道：“你的思路有两点讲不通。第一，在一个现代化的都市里，就地处理尸体的难度和风险都太大了。你会在家里整出很大的动静，而且一旦引起别人怀疑便再无回旋的余地——因为尸体本身就是如山的铁证。”
“嗯。”欧阳芸琪跟在后面附和，“去年有个家伙用水泥把老婆封在阳台上，那简直是我见到过的最愚蠢的藏尸手法。如果那家伙也这么笨的话，就不会十年还逍遥法外了。”
宋杨不甘心就这样被驳倒，憋了一会儿后又辩解说：“万一他的住处当时正好有些特殊的情况呢？比如说家里正在搞装修什么的，顺便把尸体也处理了。”
这种解释显然有些牵强，秦颂没时间和他纠缠不清，直接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如果他能够顺利地在家中处理尸体，为什么还要把头颅、内脏、死者的衣服以及部分肉片抛弃出去？”
“这个……”宋杨努力为凶嫌寻找着理由，片刻后他总算想到了一些说辞，“也许……也许是炫耀自己的犯罪手法吧？向警方挑战，就像审判者发布通知单一样。”
欧阳芸琪立刻跟上说道：“如果他有这种想法，那他更不会只做一起案件就收手——这一点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
宋杨一愣，然后苦笑了一下：“这怎么说着说着，又转回到刚才的问题了？”
秦颂却摆了摆手：“我们先不考虑对凶犯的心理分析，只考虑他的作案手法。向警方挑战的话，扔出来一包碎尸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分四次扔出三包尸体肉片和一个装有头颅和内脏的旅行包？另外为什么要把死者所有的衣物也扔出来？这从挑战警方的角度也解释不通吧？”
宋杨苦起脸，这次他再也圆不下去了，只好投降一般地晃了晃脑袋：“那好吧……你说是怎么回事？那些大块的尸骸到底去了哪里？”
“藏匿在某个特殊的地方……”秦颂慢悠悠地说道，“而这个地方的特殊性在于，那里虽然能够藏住死者的主体尸骸，但却不能藏下头颅、内脏、肉片和衣物，所以凶手要把这些东西远远地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