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灯塔顶楼，天台。
暴雨如注。空旷的露天塔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挡雨，我们又回到了雨水构筑的瀑布当中。
夜幕已至。整个天空都是混沌的黑色，云层轮廓朦胧而密集。我跑到简陋的金属护栏的旁边，看到在天台以下三米的部分全都已经浸在了雨水当中。
这场雨已经形成了一片海洋。海水底下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正散发着红色的光亮，将整个海域照成了诡异的赤红色。疯狂的雨流击打在海面上，制造着密密麻麻的水花，如同地狱的囚犯在盛满岩浆的炉锅里露出来的无数双挣扎的手。
天台中央的一座四柱角钢上安装着发光器，光线经过的路径里呈现着清晰的雨流。
雨势没有停歇的意思，海平面仍在持续不断地上涨。雅彻因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指了指那座四柱角钢，然后就拽着我往那边走。
我感觉她现在就像个老前辈，在带我这个啥也搞不清楚的蠢小孩闯关打怪……
等等，只有闯关，没有打怪。一会可千万别窜出个什么怪物来啊！不要再增加关卡难度了拜托！虽然眼前这场景一看就很像游戏里的boss战地点……
走到四柱角钢的底下，雅彻因放开手，然后望着我敲了敲通往顶端的爬梯。
现在雨声太嘈杂无法说话交流，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沟通。我大概理解了她的意思……应该就是问我还能不能爬这个梯子。
对不起了！我真的快体力透支了！现在让我冒着暴雨爬这个至少十米高的四柱角钢属实是做不到啊！
于是我非常果断地摇了摇头。
她叹了口气，然后扯着我雨衣的兜帽让我抬起头来。
我看到由她的『附着思绪』创造的那个怪物出现在了四柱角钢的顶部，盘踞在发光器的外壳上。
它垂下两条触手，其中一条缠在我身上，还附带一些血管样的东西绑住我的手脚，保持平衡之后就把我往上拉！
卧槽！『附着思绪』还能这么用？
很快，我就被这个怪物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四柱角钢最上方的一个小平台上。
我转过头去看雅彻因。她是让另外一条触手牵住她的手臂，然后踩着梯子上来的。
从平台上往下看，四面八方都是无边无际的赤红色海洋。海风卷起疯狂的浪潮，从遥远的天际线翻涌而来。
一种不安的预兆越来越强烈。
我和雅彻因就这样坐在平台上。海水一直在上涨，很快就要淹没至灯塔的顶部。
“你说，我们会死在这吗？”因为知道她听不清我说的话，所以我干脆自言自语，“其实到现在为止我也不敢百分百确信你就是雅彻因本人。你可能只是我想象出来的而已，你告诉我的那些事情也可能是假的。我可能已经死了，我们可能都死掉了——会不会已经死在那间烧焦的屋子里了？就像日记主人一样，我以为我还在逃亡，但事实上故事的结局早就已经写好了？”
呃，我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算了，反正这时候其他人也听不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我苦笑了一下，继续说，“总之还是谢谢你。真的挺感谢你的，虽然不知道你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仔细一想你其实一直在帮我，当初在废弃工厂是你救了我，今天早上也是，然后刚才这一路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大概已经淹死在海水中了。你其实不是一个需要同伴的人，但你仍然没有抛弃我这个拖后腿的累赘……”
雅彻因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用谢。”
我当场愣住……
卧槽？
她怎么听见的？等等，我好像也能听清她说的话……
我瞪大眼睛看着周围。好家伙……雨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减弱了！
现在这场离谱的特大暴雨已经变成了普通的暴雨，海水上涨的速度显著降低！这个时候已经能够听清距离不远的人说话的声音了！
这就有点尴尬了……
“呃……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小的？”我尽量不那么尴尬地提问。
雅彻因耸了耸肩，“从你开口说话开始。”
更尴尬了！
“呃，就是说……”我索性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一直坐在这里看海等雨停下来吗？要怎么样才能回到正常的世界……”
“不知道。”她背靠着栏杆，望着远处一道刚刚掀起的海浪，好像在发呆，“我们是为了逃命才跑到这个地方来的。暴雨让浅滩变成了海洋，于是我们只能往更高的地方转移。接下来该怎么做，取决于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也对……”我抬起头，眯起眼睛注视着漆黑的天空，“现在只能等待。”
现在，海平面已经上涨到了四柱角钢的中间位置。整座灯塔完完全全消失在了赤红色的海水中，只剩下半截钢筋架子和我们这两个人类还留在海平面以上。
别说，这个画面还挺有意思的——
在一片了无边际的沉沦在暴雨中的海域里，有两个披着雨衣的人坐在四柱角钢上，守着一盏未能照亮任何航线的灯塔发光器，旁边还趴着一只由思绪构成的怪物。
海浪一阵一阵向我们袭来，然后又消失于身后遥远的某个地方。我好像听见了一支低沉厚重的来自于古老的时空的曲子，庄重缓慢的旋律刚刚浮现又立刻消失于记忆之中。
“你说讣言到哪去了？”我总算想起了还有这号人物没出现，“本来是他带路的，结果现在就我们俩走到了这个鬼地方。”
雅彻因拿反光的金属栏杆当镜子稍微整理了一下刘海，“讣言开了夜视技能，他走的是正确的路径，现在很可能已经离开北塔13楼了。我们俩被幻觉误导了方向，所以走错了地方，现在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是个问题。”
就在此时，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
我猛地转过头去。眼前的海域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雨停了，海平面不再浮动；海风消失，辽阔的水面静止下来没有一丝波澜。
我跟雅彻因同时起身，扶着栏杆眺望着海洋的远处。
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东西正在上浮！
海面开始波动了……从那个充满了不祥之兆的方向的尽头开始，一圈又一圈规则而有力的波纹接连相续地扩散开来……
一轮庞大的、圣洁的光球从水底下冒了出来，随之浮现的是无数条纵横相错地支托着它的蠕动的血红色手臂！
这玩意是一体的！一体的！卧槽！这是一整个……活着的……正在生长的怪物！
那庞大的光球越是纯净明亮，那些血刺呼啦的手臂就越是污秽浑浊。手臂构造成了一个扭曲的疯狂的躯干，正托着光球往我们这边优雅而迅速地爬来。
这是什么克系掉san画面？洛夫克拉夫特看了都要直呼内行！
他大爷的……我终于知道那被我从黑暗当中唤醒的是什么东西了！
当我在漆黑的13楼空间里大喊了几声之后，从地平线上升起来的玩意根本就不是什么太阳……那就是这个怪物啊！
它在白昼的光芒比肩太阳，而在夜晚则如一轮明月——或者说因果关系应该要反过来——它在光亮热烈时创造白昼，而衰弱之时要沉入黑夜。
“怎么办怎么办？”我一脸懵逼地望向雅彻因，“它过来了……它在爬诶！朝我们这边爬过来了我靠！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啊？”
雅彻因把雨衣脱下来。这件沥干了水的透明雨衣迅速地在她手上变成了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
“杀了它。”她的嘴角扬起笑意。
我又愣住了，“我们俩？”
她指正，“我杀，你辅助。”
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怎么辅助？”
她轻轻拍了拍栏杆，指着前方，“你用『附着思绪』帮我织一条路出来。快，就现在！”
“怎么织？”我有点崩溃，“我是个失忆的『患者』啊！我根本就不知道要如何操控『附着思绪』！我现在甚至没法把那些红色的线召唤出来！”
她倚着栏杆看着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些红色的丝线应该诞生于人的『痛苦』。”
有道理……破碎的尸块，电梯里挣扎留下的血指印，自杀的少年，崩塌的房屋……所有我看见过红色丝线的场面，都与『痛苦』有关。
“那完了啊！”我焦虑地摊开双手，“现在我一点也不痛苦！你也不像痛苦的样子！我怎么把那些线喊出来？”
雅彻因笑嘻嘻地看着我，手里的匕首转了一圈，然后猛地一下刺进了我的腹部，还拧了一下才抽出来！
“痛痛痛痛痛痛……”我捂着腹部的伤口，痛得弓起了腰，“你下手这么狠的吗你……”
喷涌而出的鲜血，溅满了平台的栏杆和地板。我看见有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线从血迹之中生长了出来。
“集中注意力，别望着我，去看你的敌人。”雅彻因掐着我的脖子让我抬起头来，“现在，构思一条道路——从你的脑海出发，要通往它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