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居市郊外某座无名高山上眺望,可以看到数不清的山峦交叉地排列着。山脚底下是一条又一条宛如细蛇盘踞的崎岖山路,陡峭而又险峻地蜿蜒地在层峦叠嶂之间,偶尔的话,能从这些山路的尽头出能看到有浓白色的炊烟冒出,那里便是C村。
C村傍山而建,而方圆三十里也只有和“山”有关的东西,四周萧条荒凉、死气沉沉,别说是苍天大树,就是连枯叶秃木都很难拾到。
所以更别提住在里面的人了。在这样一座山村中,物资自然是匮乏的;而实际情况可能要比我们想象得更严重:时至今日,村里落后到连网络都没有覆盖;小部分村民甚至都不知道“水龙头”和“自来水”是什么东西,如果想要用水,靠的全是几只木桶用最原始的方法打井水。
——可即便已经与现代社会脱节到了这步田地,村中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改造村子”,连口号都懒得喊一声。
巨大的文明落差也导致了C村一直以来都是“封建迷信之村”。村中风气守旧固执,村民大多胡为乱信,宁愿在生病时花大把的钱请所谓的“法师”来家中焚香贴符,也不愿意坐上牛车前往周围镇上的卫生所正规看病,这在同为21世纪的旁人看来是极为荒唐的事情,可对于C村村民而言,他们只相信算命先生口中的怪力乱神,科学反而倒成了没有依据的“胡扯”。
也许“青蛙只需要跳出井一步”,C村不会如此这般地陈腐不堪,可惜村中抱残守缺的思想根深蒂固。而村中思想进步的人大多都会想尽办法离开这里,如果可以,他们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来。
丁娜便是其中的一员。他的父亲丁和是村中郎中的儿子,可说是郎中,其实也只是以前在医药馆当过几年学徒而已,再加上村民信奉神棍,所以他们家的生活条件比一般的C村家庭还要差。
丁和在附近镇上的初中毕业后就辍了学,回家后整天无所事事,又在上学时沾染到了一些不良风气,村中年龄偏大的人都很鄙夷他;但因为人长得高拔英俊,生得一副好面孔,又经常喜欢把自己打扮地怒马鲜衣,所以村中那些年龄相仿的女孩都对他倾慕有加。
十六岁那年,丁和同村一个屠猪人家的女儿坠入爱河,两人很快成了亲。一开始女方的父母并不同意这门婚事,但谁料情浓深处的两人抢先一步偷尝了禁果。女方家长碍于名声、面子还有保守的思想,无奈只能点头同意。
婚后第三年,丁和的妻子诞下一子,起名丁元。照理来说,家中添丁是天大的喜事,可是夫妇二人怎么都想不到,他们这个骨肉的出生竟然会是他们往后无止境孽沼的开端。
前面也说过,丁和是村中出了名的“美男子”,而他的妻子虽然不是美若天仙,但至少相貌端正也过得去。照理来说,两人的孩子应该不会特别难看。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丁元从刚出生那会长得瘦尖嘴猴、腮骨嶙峋,天生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可这还不是关键,更要命的是,这个孩子的脸上少了一只眼睛——并非是瞎了或少掉一个眼球,而是根本没有那个部位!婴儿左半边脸的眉毛下光溜溜的一片,就像是漏“画”上去的那样。
如果是在科技发达的城市,我们可以用“畸形儿”这个名词来解释这一现象,可对于信神怕鬼的C村,每一样奇异事物的诞生无可避免地会遭到无端的臆想。
“——这孩子是‘独眼鬼’转世,是不吉利的象征!”
不知是谁先喊了这么一句,于是“丁家孩子是祸害”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全村。丁元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会遭到非议。
好巧不巧,丁元出生的那几年村中不幸的倒楣事发生得特别多,于是,怒无源头的村民们把所有的罪过都怪到了这个无辜的婴儿身上。他们对丁和家避而远之,但总是会在背后用异样的眼光指着丁元议论纷纷。
好在,丁和在儿子出生后,像是要改过自新般变得勤快干练了起来,不但起早贪黑地干农活,还主动向外寻找打工的机会,希望有朝一日能带着全家离开C村。
……
可天有不测风云,不幸的是,在丁元九岁那年,丁和在爬梯子时踩空掉落突然去世,这使得原本就在谷底的家庭再一次坠入了更深的深渊;而丁和的意外死亡更加加重了村民对丁元是“妖孩”的想法。
两年后,丁和的妻子也受不了养家的压力和村中暴风雨般的苛话与排挤,也跟着丈夫撒手人寰,留下了两个刚刚过十岁的孩子。
此时,丁家的家中只剩下了丁元、丁娜和年过八旬的瞎眼祖母。丁和妻子的父母也因为自己的外孙早已和他们断绝了来往,两家关系形同陌路。
丁娜是丁元的姐姐,比丁元大一岁。她从小就冰雪聪明,并且热爱学习。因为一本故事书,她对外边的世界充满了无限向往,并一心想要摆脱这个让她充满煎熬的无形地狱。
在她还没有懂事的时候,她便已经察觉到了周围的不对劲——为什么大家在见到自己、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后变得那么奇怪?为什么他们总是要躲开我们,还一边说着像是咒语一样的悄悄话?
直至后来,她这才明白其中的缘由,可这又有什么用?只会徒增更多的忧伤和悲哀罢了。
她甚至都不敢出门,因为C村的人们永远不会接纳她。所到之处,窸窸碎语犹如火钳烫伤她的耳朵,阴毒的目光犹如巨针刺痛她的背脊。
丁娜很委屈,明明自己什么错都没有犯却要被区别对待,仅仅是因为她的弟弟在出生的时候少了一只眼睛!她讨厌被人认做“晦气一家”,也很讨厌被人叫做“‘独眼鬼’的姐姐”,为此她经常一个人偷偷哭鼻子。
在这样一种环境下,没有亲切和平等,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丁娜看似幼小的心灵其实早已蒙上了无数层阴影。
想来,这也是她后来拼命念书,渴望获取乌米大学贫困生资格的最大原因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成功了,没有人能想象到她拿到入取通知书那刻的心情是多么地无法按捺。
带着对“新世界”的憧憬,丁娜如愿以偿地开始了新的人生。她努力抛下和C村有关的记忆,在新的地方交到了新的朋友,而她们作为普通的女大学生,一起学习、一起玩乐、一起笑,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亲密无间。
——即使在那天晚上,丁娜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的过去和盘托出,她们也并没有因此排斥她,相反还比之前更加体贴温柔,这让丁娜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一晃,一年多过去了,丁娜仿佛像是从噩梦中清醒般变得热爱生活;她喜欢上了动漫、喜欢上了COS,还加入了学校的社团。眼看着未来似乎是一片丰富多彩,可是,就像是天晴会下雨,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丁娜不得不回一趟C村,而这次回去的原因,还是因为她那个独眼的弟弟。
如果可以,她是真的不想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