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义竹和夏辉军分别气喘吁吁地扶住膝盖,在一处高木栅栏围成的门前停了下来。
酒居市是乌米市的邻城,他们在两地之间穿梭只花了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两人本以为可以在两小时内赶到C村,可下了高铁后才发现他们的计算出现了很大的失误。
首先手机地图上根本找不到C村的坐标,关义竹打电话询问了邓糖娇,这才得知要先前往C村附近的D镇。
连续辗转了三辆公交的颠簸,两人到达了D镇。在询问镇上的居民后,被告知如果要去C村,还有大概三刻钟的山路要徒步前往。
于是,两人在街边随手捡了两根竹棍当作登山杖,开始了第三拨跋涉。一路上,山路陡峭坎坷、石滑路窄,关义竹在这条路上跌了起码有四、五跤,等到他最后那一下的时候,人都差点站不起来。
“呼、呼、这里、应该、就是、C村了吧?”
关义竹调整呼吸,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应该、就是、这里、没错!终于到了,人都差点走成海蜇皮!”
夏辉军则更惨,体型肥硕的他特别容易出汗;他身上那件清凉的单衣早已被浸透,湿漉漉地黏在他的背上,似乎只要随便抓住一个角用力一拧,就有水会从布料纤维中滴滴挤出。
“你不行了啊义竹,当年可是健步如飞的男人,怎么几个月的时间就退化成‘老爷爷’了?”
即使累得喘不过气,夏辉军也要摆好表情,用尽剩下的力气来调侃身边的老死党。
关义竹听到后苦笑了起来。
“几个月没出过门,四肢是真的有点退化了,看来我以后干脆专职当个‘安乐椅侦探’吧。还有你别说我,你小子也没好到哪里去,要不是刚刚我搀你一把,你的屁股已经卡在那块石头缝里了。”
“啊呀呀,对你来说举手之劳嘛,反正我不介意的。”
“你当然是不介意,问题是为了救你,我那一下屏伤了!害我之后摔了好多跤。”
夏辉军听到后一下子愣住了。
“你屏伤的是你的手臂,和你腿有什么关系?”
“呃,这……力道是全身的嘛,手脚又是连起来的,手没力道了,腿当然也没力道了。”
“好了你少说点话吧。”
夏辉军一副“受不了你”的样子,然后弹了弹手指指向了脚下的地面。
“我看我们还是先休息一会吧,也不要管干净不干净了,大家都不是高雅人士,就地坐下吧。”
说完,夏辉军一屁倒在地上,搬起腿盘坐,手中还多了把不存在的扇子。
关义竹却并没有照做。因为他头上的呆毛突然像寻龙尺一般指引他转身面向村口。
“……”
眼前空无一人,半天连只狗也没有见到一个,虽然破瓦的房屋和路边的农具表示有人居住,但活物的缺失总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再加上已经是接近傍晚时分,暗灰色的背景给看似空寂的村庄又增添了一份阴冷的气息。
关义竹觉得不太对劲,他把手指抵在下巴上,若有所思地搓了几下,不知不觉间,眉头愈发紧锁。
“老夏……你有没有发觉这间村子的气氛有点阴森?”他问道。
夏辉军抬起头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废话,山脚底下,有点阴影很正常。”
“我是说为什么没人也没动静?连个小孩子都没有,照理来说不会啊。”
“啊呀,这种僻静小村子,偶尔有个‘今天不宜出门’的传说很正常的啦。而且我们已经在D镇问过了,这里就一个C村,不会走错的。”
“村子当然是不会走错……”
关义竹说到一半欲言又止,像是中邪了般,双眼迷离地驻足在原地。
——!
过了会,他又猛地一下子把眼睛睁大,转过头急恐地问夏辉军:“话说老夏,你有没有听到哀乐,还有隐隐约约有哭哭啼啼的声音?”
“哇~~你别越说越恐怖好吧?”
夏辉军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我没有在吓你……”关义竹调整气息,闭上了眼睛:“是真的有,你仔细听。”
“是你太太神经过敏了吧、吧、吧、吧……诶,被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有,我滴妈呀,我们该不会来了一个鬼村吧?”
“嘘~~~”
关义竹示意夏辉军安静,集中精神再次侧耳注听。
这次他的的确确听到了,在隐隐之中,有唢呐、铜锣和另外几种乐器演奏出的哀伤音色,听曲调明显是丧礼上才会用到了音乐;再仔细听,还能听到其中时不时会夹带着一个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啼声。
“该不会——!”
关义竹心中冒出了不好的预感。
他拔起腿,把身体强行充能,循着声音,向源头飞速奔去
“喂——你等等!哦呦我去!”
坐在地上的夏辉军赶紧起身,可是根本追不上,还一个趔趄差点摔个人仰马翻。
(该死,不至于那么倒楣吧,我连他们姐弟人都还没见到呢!)
带着心中的嘀咕,关义竹迫切地冲在最前面,就连飞扬的尘屑吹进了他的眼角也顾不得揉去
很快,他的眼中出现了一座破旧的小庙,看样子是很久没翻修了:本应是灰白色的石柱上面目全非地染上了几层污浊的黑块;再往上,挂在庙门上方正中央的庙匾则缺了并不小的角,上面的金字也早已经褪色,变得模糊不清。
“之前声音……是从里面传出来的没错。”
关义竹看到在庙门上围上一圈的白布以及四周满地烧完的灰墟,认定了他刚刚没有听错。
庙内也传来了少许的动静声,似乎是有人在低声交流。
(必须要进去看看!)
关义竹在心里想到,一边推开门,跨过了摇摇欲坠的门槛,
“——啊,你死得好惨啊元元,告诉姐姐,到底是谁害得你!!!”
而就在这时,锣鼓声和唢呐声再次响起,紧接着,又传出了一声的哭喊声,声音嘶哑而又悲裂,是那种钻心的痛苦。
进庙后,有条歪扭石板路通往内室,大概只有六、七步的距离。
内室的门半开着,从外面看,里面已经是熙熙攘攘地占满了人,乌压压的一片。他们当中有的人注目着前方一语不发,有的人双手合十在拼命祈祷,还有的人在一旁窃窃私语,有时还会特别隐蔽地向前伸手摇指。
墙边,有一群像是犯了错在罚站般的孩子正肃穆低着头,他们的身旁有一个身穿白袍的中年女子对他们管束着。后者看上去非常严厉,孩子中谁有个小动作都会被她狠狠打断。
关义竹在门外观察了两、三秒,很快又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
既然是参加丧礼,即使没有披麻戴孝,那也应该穿上整洁体面的素服,这是规矩,也是对死者及其家属的基本尊重。可是,在关义竹视线的范围内,无一例外所有人都不修边幅,满身尘泥的衣裤被他们脏乱地穿在身上;甚至还有人似乎是刚刚从农地上干完活,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把锄头无处安放。
(根本不像是来吊唁的,反而倒像是被三五成群地拉去看什么通告。)
关义竹在心里暗想道。
——
而与此同时,屋内也有人发现了不速之客的闯入。他带着茫然又警惕的眼神望向了关义竹,紧接着,像是会寄生传染病般,身边的人也齐刷刷转过头。
(呕……)
迎面而来的满眼目光让关义竹产生了严重的不适,非常类似于有密集恐惧症的人触症时的那种感觉。
“……”
“……”
“以一敌多”,关义竹脑中下意识下达了不能轻举妄动的指令,只能站在原地沉几观变;同样,对方也只是看着关义竹,双方既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向前一步,似乎是僵持住了。
“——呼、呼,你、你能不能、跑得、慢点,能不能、照顾一下、胖子!”
这时,身后的夏辉军也总算追了上来。他已经跑得虚脱,上气不接下气,每话一句话前都要先喘三下。
——
他一进门便发现了,出现在眼前的画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破旧的小庙内,屋内的人看着屋外的人,屋外的人也看着屋内的人,双方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以屋前树下飘落的那片枯叶为界,似乎在无形中形成了一种没有源头的对峙。
“走吧老夏,我们先进去看看情况。”
最后,关义竹决定以无招胜万招,冒险一试。他拍了拍身边夏辉军的肩膀,像是没看见眼前有人般,径直走了进去。
没有人去拦,但也没有人为此让路。关义竹明显能感觉到他们中间怪异的气氛,也能感觉到这些人并不欢迎有外人闯入。
屋内的确是丧礼的布置,但简陋无比,既没有摆放花圈也没有人题字,只有几绢白练被随意地挂在房梁上。
拨开后方的密集人群,前方的空间稍微宽敞了些,原因是那里坐着一排僧人模样的人正在潜心念经,另一边则是有一群穿黑袍、脸上涂**的人,他们中有人在吹唢呐、有人在敲锣鼓,此前悲伤的音乐声音正是从这发出来的。
屋内的尽头摆放有一块几案①,几案上除了一些水果和烧有香火的香炉外,正中央的位置还竖着一块牌位外形的黑色木板,上面并没有写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案前,跪着一个披麻戴孝的少女,她伏身在地板上哀嚎,哭得伤心欲绝,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撒了一地。
……
可是,与之形成鲜明地对比,屋内的其他人却表现得很漠然,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有悲伤的表情,对于少女的嚎啕大哭,他们也无动于衷,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个人……是丁娜没错对吧?”
关义竹拿出照片和眼前少女弱不禁风的背影以及她甩在胸前的三股辫比对,是同一个人没错。
“看样子还是难逃一劫啊,可是怎么就她一个人?”夏辉军小声地问道。
“啧,我们还是晚了一步……但说这些都不重要了……”
关义竹看不下去了。他无法理解周围人的冷漠,决定尽他所能去安慰这个可怜的女孩。
虽然他还什么都没了解,但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此时此刻非常需要有个人陪她,不然,实在是太可怜了……
无辜女孩的眼泪,触痛了他最防备不住的软肋。
另一边,因为悲伤过度,丁娜整个人的身体开始变得颤颤巍巍,好像随时随地都会晕厥过去。
“丁娜!”
关义竹走上前,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少女抖动的肩膀上。
“……”
丁娜抬起头,湿润眼眶中还有未干的眼泪打转。
这是关义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名喜欢COS的少女的正脸。
“你、你是……”
丁娜对于关义竹毫无征兆的出现表示疑惑。
“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丁娜如果你觉得很难过的话,我和身边的这个胖子可以陪你一起难过。”
“……”
丁娜看着关义竹愣了一会,然后“呜啊——”一声扑在关义竹的怀里,放声痛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就这么抱了上去,或许是作为女生渴望安全感的本能吧。不过她的确需要有个人能陪她一起发泄,而不是独自一人承受所有。
“好、好,哭吧,现在至少有两个人可以陪你。”
关义竹隔着衣帽,温柔地抚摸起了丁娜的头发,任凭后者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裳,静静地驱赶走她的孤独。
“——哎,我的丁元兄弟哦,就这么走了,真是可怜……可是!我敢说他的死不是意外,是有故意人把他推下悬崖,他是被人谋杀的!”
注①:长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