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柳青华的嘴唇在翁动着,可是我却没有听到他究竟在说什么,知鸳鸳在他说话的那一瞬间伸出双手捂住我的耳朵,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看着她,我只觉得心里百感交集。
但她也已经是注定必死的人,说怪罪也没用,怨憎恨,全都不知道何去何从,不知道怎么排解这些负面情绪。
“怎么了?”
我尽量勉强自己平息心情,仍然打算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扮演好自己这个司辰哥哥的角色,毕竟拼尽全力的都想活下去真的没有错。
如果只能你死我活地掠夺才能活下去,那就更无法谴责对方了。
“杀……”知鸳鸳的眼神渐渐涣散,无法聚焦,她只是喃喃自语,“杀……杀!你……”
我甚至怀疑她究竟还有没有意识残留,说不定已经到了她弥留之际,充满深意地望着她衰老的脸,怜惜地抚摸着她充满皱纹的脸庞。
又爱又恨这个词原来不止用在爱情上,我闭上眼睛。
她是在说要杀了我吗?
她是为了被薛也算计而没杀到我感到不甘吗?
我以为自称是她的哥哥就能看明白她。
可我原来从来不懂她。
我不知道那一天我快乐的和父母去游乐场游玩时是是她被自己父母抛弃的日子。
我不知道她许愿之后又因为我的死亡自身发生改变,一无所有,一无所知的她经历了多少苦难,又认识了什么好人坏人。
我不知道她再见我的那一刻是不是像我一样有重逢的喜悦,还是只有方便接近我杀掉我的喜悦。
我不知道她的恨意已经扭曲,会在半夜成为无情的侩子手一次次寻找着自己的目标狠心下手。
我想起刚才她安慰似的轻拍着我的背,如今我也反着学她的行动,确保自己的力度就像羽毛轻飘抚过她的背部,给她带来一点舒适感。
“薛也,你只能活23岁,你不想死也好,想死也罢都是个短命鬼。”
我选择背对他们。
把一直在说着听不清的话的知鸳鸳搂得更紧。
不想看他们的下场,不想听他们说话。
23岁,很年轻的,很令人痛惜的岁数。
就算没有我的参与,他也最多再活几年而已。
最后,就是静待一切。
我有经验,让他致死并不需要多久。
虽然我并不想要这经验,也不为这经验而感到骄傲。
‘砰’的一声让人心惊肉跳的巨响,天花板出现裂缝与颤动,楼上地板砖连着天花板朝着薛也的方向无所顾忌的跌落,很快把他和柳青华的身影掩埋,人体被砸的声音让我感到恐惧与恶心,潺潺的血水流到我的脚边,两个人的血居然会如此的多,空气中充斥着如铁锈的血腥味,一些墙灰飘到我的头发上衣服上,更是刺激得我不断咳嗽,刺眼的光让我难以适应……
等到适应的那一刻,我看到上一楼拎着大锤的几个装修工人正面面相斥,有人着急忙慌的拿出手机报警叫救护车,还有大嗓门的人嚷嚷着:“这不是危废楼吗!怎么有人在,这下可砸到人了,出大事了,出人命了赶紧找包工头啊!!不管这事还干不干得让他把工资给俺们结了!”
“先下去看看,说不定还有救,赶紧把那些墙砖给铲了把人拉出来送医院去!那边那个小兄弟是不是被吓傻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唉呀,肯定吓傻了,傻愣愣坐在那里,还好他没在这一块地儿,不然也把他给砸死,不过他怀里是不是抱着什么东西……那好像,好像是个人啊?!”
几个装修工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随后他们干脆找个合适的落脚点跳下来,互相商量着该怎么办。
“谢谢。”
刚才我好像听到了薛也的声音。
薛也,你这样有名气的天才,为什么要选一个被砸死的结局?为什么要对取了你性命的人道谢?
原来这是一栋爆破危废楼,一直伴随的吵杂声音其实是工人在砸楼的声音,薛也已经为自己和鸳鸳选好了死亡舞台,还有我这个不可缺的刀子。
鸳鸳的体温在我手里流逝,不管我怎么样抱着她妄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但全都是无用功。
“死……死……”
她仍喃喃自语,恐怕瞳孔涣散得已经没有办法看清我的脸了吧,现在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而吊着一口气罢了。
是因为想我死的执念吗?
“对不起,我没死,薛也……是薛也他死了。”
我太想活下去了,我不管怎么做都想活下去啊!
鸳鸳她忽然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死,……他,他死,你,你活……”
她的手举在半空中,我看不懂她的动作。
“什么……”
但是很快,那虚弱的手臂再也没有举起的力度,无力地垂下,怀里的人也再没有反应了。
我不知该怎么做,呆在原地。
木然地望着在我怀里静静死去的‘女孩。’
可是除了我,没有人会知道,会说她是小女孩。
那些叽叽喳喳的工人大哥在我的背后瞅着几眼,话语细碎地传入我耳朵。
“坏了!坏事了,这小伙子怀里抱着一个老太太啊!是不是刚才砸楼的时候……这老人岁数大了可经不起吓,也经不起折腾诶!”
“喂,小伙子,你有没有伤到?!你怀里这老太太……是晕过去了吗?你应该保护得很好吧,看样子没怎么砸到才是,可别又出一条人命来!”
“去你的,”另一个工人大哥拍了一下说那话的人的安全帽,“什么叫又,呸呸呸!一条人命都没出才是!不过啊……”
他话锋一转,看向我:“这危废楼本来就是禁止进入的地,这几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应该是意图从我这唯一保持意识的人问话。
可是我根本没有心情搭理他们。
连后续该怎么说明这件事情都没有去想。
就算说了又怎么样,会有人信吗?
其实这是一个局,死的两个人还有我都是能力者,其实被砸死的薛也是他自己一心求死的,其实我怀里的老太太是个杀人魔,还有她不是什么老太太,如果把她放在正常时间她应该在上中学,度过一段美好青春的校园生活。
我是赢家。
三个人的必死局里只有我活下来了。
不,不,我是输家。
我输掉了一切,输掉了友情,输掉了道德。
留给我的只有从心底衍生的无法抑制的求生欲望,这份欲望凌驾于所有感情与为人道德之上。
我赢了?我输了?
我陷入深深的混沌深渊之中。
是谁让我置于如今的境地?
是谁让我悲痛万分?
是谁?
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还能想起来一些那个人的模糊的身影,而如今想起来的却好像只有血色和一片漆黑。
谁?是谁?究竟是谁?!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紧紧抱着鸳鸳,不理睬他人的问话,不在乎时间的流逝,不在意鼻尖闻到的浓烈刺激的血腥味,没有回头看一眼被压扁的他们。
就连什么时候警车和救护车的鸣声渐近也不知道,在我面前穿着警服和白大褂的人走来走去也豪不在意,直到有人想从我怀里强硬夺走鸳鸳我才猛然清醒,紧紧地拉扯着她。
可是那双手腕太过瘦弱无力,我害怕她会喊痛……惊了一下,还是松开了。
喊痛?真好笑,一具尸体怎么会喊呢。
抬眼才发现警察与医生全部围绕在我身边,他们用怜悯的神情望着我,我发现警察之中居然有我认识的人,就是和表哥认识的那位。
他是调过来这边了吗?
和他对上视线时,我感受到他向我尽力释放出善意。
“你…叫司什么,就是辰,啊,司辰对吧?我们之前见过的,我和你表哥很熟,你可以和我说说你在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配合我们工作做个笔录。别再这么无精打采了,你知道我们刚才轮流来叫你,你就像个木雕似的没有一丁点反应很吓人吗?”
“……”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
“这……这个老人……”李豪预看了一眼对他摇摇头的医生们,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这个老人已经没气了,你可以告诉我们她是你的谁吗?还有被压塌的两具尸体,因为面容模糊无法辨认,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我知道他在尽力用词美化着薛也和柳青华的死相
不用看我也知道,高空坠落的这么重的一块板,何止是面容模糊,应该比至今为止我见过的死相都要凄惨吧,除了他们身上的衣服,还会有一处是一块完整的骨肉?扁的像是肉酱。
“你放心,经过目前勘察都是属于意外事件,警察做个笔录就放你走,你不用害怕,尽管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和死者的身份就好。”
没完没了。
李豪预的问话让我防不胜防,我抬眼看他:“我和你们回警察局做笔录。”
对于做笔录这件事情,虽然经历只有一次,我已经轻车熟路。无非就是你问我答,配合警察做个好公民就是。
薛也把什么都算到,我是个‘无辜的人。’
老死,意外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一板一眼的你问我答终于结束的时候,我走出警局,阳光明媚刺眼得不像话,就像是在嘲讽我的虚伪与自私,却永远照不亮我心里的阴霾,这明亮的光却也杀不掉我这样的人。
宛如行尸走肉一样行走在街上,
无血无泪,无悲无痛。
衣摆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是一个身高只到我大腿处的小女孩,梳着可爱的羊角辫,明亮的双眼不解地看着我,天真的语气和印象中的人重叠,“哥哥,你知道去XX小区的路怎么走吗?我来找外婆,我迷路了。”
……
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这么强忍了。
我慢慢蹲下双手掩面,眼泪如决堤,泣不成声。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知鸳鸳了。
再也没有喊着司辰哥哥的知鸳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