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么说。
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我蹲下身子把筷子捡起来,失了魂一样的往厨房走去,打开水龙头用水冲洗,人却恍惚茫然。
我本来是高兴的,有种大仇得报的窃喜的,可是当屏幕里的苏雪儿出现在我眼前,当我知道他父亲在对峙中变得生命垂危的时候,那喜悦就被冲刷了大半,剩下的却只有无力。
是我,因为是我想要那个该死却不死的人死掉导致的,所以害到她父亲,还是说今天无论如何她父亲都会死,所以和我没有关系。
一切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吗?
以前不太懂这句话,现在其实也不懂,但这样想着却能让我好受很多……
水龙头的水可以冲洗物品上的油污,可是……恍惚间我却好像看见我的双手沾满了鲜红的血液,嘀嗒嘀嗒地落下,任我扭开再大的水流,溅湿我的衣服,脸庞,也无法冲刷手上那不知从何的血液。
好红,鲜红,明亮,刺眼。
把我的眼睛都要映红,目光所及之处全部都是血色。
从我开始拿壁虎实验开始,不,从我拿那个流浪汉做实验开始,我就不停地在夺取他人的生命,但是因为那些人与我无关或者与我有仇所以我下意识地把自己当成了决定他们命运的侩子手,不管是应得报应的人,还是无辜的人。
可现在,这份能力开始伤害到我在意的人的家人了。
现在,我能说以后再发生什么对我而言不利的事情,我会不再用这样的能力吗?动动嘴皮子就能杀人,真的好可怕。
这条路,还有回头路吗?
一双手伸出来强硬地把水龙头给关掉,一阵熟悉的语音铃声唤回我的神智,表哥站在一旁把手机递给我。
我的手机当然在那场爆炸中不能幸免,所以这是表哥特意给我他用的旧手机,万幸的是网络时代很方便,账号密码什么的只要记得就还能登录上去。
拨打语音通话给我的人是苏雪儿。
看着头像上笑颜如花的女孩,与我刚才在电视上看到的她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一把夺过表哥手上的手机,自己跑进洗手间里,反手锁住门。
颤抖的手不经思考地按下了接通键,对面的女孩声音仍然甜美,却听得出她哭泣的颤音。
苏雪儿家里母亲和姐姐在一场车祸逝世,只剩她和父亲相依为命,她初中转学过来人生地不熟的,就那样慢慢和我当了三年的同桌,高中又是同班。
我们是最聊得来最清楚彼此爱好的,像家人,像朋友,却始终心照不明地都没有选择越过暧昧的那条线,不是不敢,是不到时间。
如果我没有经历那些乱七八糟的许愿和变故,我是打算在高考结束之后向她表明心意的,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张嘴想安慰,却觉得心虚,觉得假惺惺,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司辰,司辰,你在吗?”
脆弱的女孩急需一个避风港,就在那时想到了男孩。
“嗯,我在。”
“我爸爸,我爸爸他出了好多血,他被枪打中了哈嗯哈,”苏雪儿喘泣声仍然无法止住,“是为了我,他是为了保护我,现在把他送进手术室了,医生说……医生说嗯哈嗯嗯让我做好心理准备,手术概率很低,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司辰,我只有爸爸他了,我只有他一个家人了……”
无助的女孩向我发出了求助,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让我如芒在背,像是对我的谴责,对我的审判。
如果我在这件事里是一个无辜的人,听着喜欢的女孩求助的话语,我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夺门而出,只为赶紧陪在她的身边借出肩膀安慰她,成为她的力量。
可是现在……我的双脚沉重得像是灌铅一样动弹不得,看着镜子前自己那模糊一片的寿命显示,嘲讽地笑了笑。
我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加没有下限的冷血。
我不会去到她身边借她肩膀安慰她,我害怕看见她,但我又不想一辈子被愧疚所谴责,所以我需要借着与她的交流解除我的疑惑。
“冷静点,医生已经在抢救你爸爸了,你要相信医生好吗?还有……”停顿了一会,我还是决定问出口:“你父亲,现在多少岁了?”
“为什么……为什要问这个?”
“年龄当然有时候也决定着手术概率的成功与否的。”
“爸爸他59岁,下个星期我还打算给他过生日嗯。”
单纯的女孩不知道掉进了蛇的陷阱里,几乎是问什么答什么,毕竟谁会怀疑自己除了家人之外最亲近的另一人呢。
59?59!59?!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60寿命,果然是因为我,是因为我!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再见苏雪儿?我要以何种心情去面对她?
不,既然看到寿命是60,就算这其中有我干预的一点小插曲发生,说不定我想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一直以来都很准不是吗,最多,最多也就是受伤了吧。
不管怎么说,还能有一口气在,我就不是罪魁祸首。
“司辰?司辰?你怎么不说话了,求求你和我说说话好吗,我好害怕,喂?喂?”
“抱歉,信号不太好,我先挂了,到时候我信号好了会主动联系你的,有什么事情就给我留言。”
得知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反而更加心慌意乱,我知道苏雪儿是希望有人陪伴在她身边安慰她鼓励她陪伴她给她打气,而我以前在她有困难的时候也是这样做的,所以她才给我打电话过来,可是我现在……只能对她装作视而不见。
对不起。
在心里道歉之后。
毫不留情地按下了红色挂断键,我很果断地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把wifi数据能关的都关了,确保谁都联系不上我。
再次看着洗得干净的双手,好像刚刚在手上流淌不停也洗不去的鲜血只是一场错觉。
扭开水龙头用冷水给自己洗了一把脸。
门被敲响,吓得我一个激灵。
“小辰,你说完话了没有,赶紧出来吃饭,不然饭菜就凉了不好吃了知道没。”
湿润的手紧紧捂着眼睛不敢睁开。
“知道了,再等等。”
暂且先回应,打发走了门外的表哥。
我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丑的脸庞,笑,笑不出来,痛苦得想哭,哭,也哭不出来,痛快得想笑。
这两种情绪在我脸上共存,使我的面貌扭曲而丑陋。
或许说,我本来就应该长这么丑才对。
肆意掠夺人命的我,不是人,是怪物啊!
守不住想守护的人的生命,还害得不应这么早死亡的人卷进来,这垃圾一样的能力,自从我拥有它之后,带给我的却只有无尽的痛苦,而这还仅仅是开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双手抚上眼睛,没有什么特别的很普通的一双眼睛,牢牢地注视着镜子里的我,看着架子上放着的舅妈拿来修剪刘海的剪刀,心里忽然产生一种冲动。
好像有人在我耳边蛊惑我,诱惑我一样,它和我说既然这么痛苦,只要把眼睛刺瞎就好了,就不会再继续痛苦下去了,我也能恢复到日常生活里了。
颤抖的手慢慢地摸索到了剪刀,然后牢牢握住。
调转过来,用锋利的那一面对准自己。
对准自己的眼睛。
如果就这样戳下去的话就会瞎掉,对,慢慢地,慢慢地拿到眼前,狠狠地用剪子往眼睛戳下去就好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不要害怕。
“呼啊呼啊……”
我是个胆小鬼,平时光是在电视上看到那些卖美瞳广告的明星他们用手或者用工具扒拉着眼球和眼皮上美瞳我都赶到一阵生理性不适,一般都只会赶紧换台。
如今,我却想用剪刀来戳瞎自己的眼睛。
“不行……”我举着剪刀的手离眼睛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就停了下来。
“小辰,你怎么还不出来啊?”
我凭什么又为什么要认为只要我瞎了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如果我失去眼睛却还是拥有这能力,那我们眼睛岂不是白白失去,那代价我根本无法承受。
“小辰?小辰!你舅舅我爸他喝酒吃花生米都快完事,都开始播天气预报了,你怎么还没行?!饭菜都要重新热了。”
我内心无比纠结,好像天使和恶魔都在耳边喃喃影响着我的判断,他们一个在催促我下手,一个在劝我别下手,死我肯定是不敢死的,爸爸只有我了,眼睛……真的要吗?
“小辰,你究竟在里面做什么,也不应我一声!如果你再不出来,也不回答我的话,我就撞门了啊!”
光是想到以后余生都会伴着这该死的能力我就只能感到阵阵的窒息与恐惧。
我忽然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先戳瞎一只眼睛好了,如果可以看不到寿命就再戳瞎另一只,如果不行再留着另一只。
“小辰,我撞门了,你要还听得到我说的话,你就走开点,别伤到你了。”
咬唇再三思考,还是举起了剪刀,一点点往眼睛靠近了。
我疯了,如果我还正常且普通地生活着,我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的想法是多么疯狂而扭曲,我只把这当做我唯一能想到的,唯一能做到的而去行动。
在灯光照射下冷冽锋利的剪刀,我高高举起,确认对准我的眼睛,就要向下。
就在即将落下的那一瞬间,手上的剪刀被蛮力给一把拍飞溅入水盆中。
表哥和舅舅他们又惊又惧地看着我。
咦,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