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休息的时候,而对另一些人来说,才是狂欢的夜生活的开始。
医院附近开了好几家大型商场,所以我们在路上堵车堵了将近一两个小时,红绿灯也出奇得多,记得谁说过只要路上第一个红绿灯是红灯,那之后的所有红绿灯都会是红灯,真是生活知识。
苏雪儿发消息告诉我她爸已经结束手术在ICU病房里留看了,让我直接去ICU病房找她。
这一路上,我和表哥还是没有说一句话,一下车他也没说和我同行,只说让我要回去的时候再打电话给他。
我想着先去看一看爸爸陪陪他,但是和苏雪儿约定好的时间过来已经被堵车推迟了那么久,还是不要再让她等下去了,我也很想见见她……父亲。
我要用我这双眼睛看清楚,他究竟最终寿命多少。
对这个地方我并不陌生,虽然我宁愿陌生,永远都不懂这是哪里,搭乘电梯到了病房所在楼层,低着头看着苏雪儿发来的消息,一个一个对照着号码,在我转角拐个弯之后在门外站定。
因为苏雪儿爸爸的警察身份和受伤的特殊原因,他住的是一个单人的病房,我深深地呼吸然后吐出一口浊气,敲敲门。
“来了。”
听到里面的人推开椅子时发出的刺耳声响。
我垂下眼眸,虽然知道她一定眼眶通红,希望有人理解她的苦痛,但是我再也不可能抬头看她了。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我飞快地说了一些场面话走入病房,医院走廊的灯却在一瞬间熄灭,医院是最不能停电的地方,负责这层楼的电工马上去检查了电线,我回头看着一片漆黑的走廊,隐约听见那些人在说着还好只是灯光电线烧了的事情。
真是奇了怪了,医院可是最看重这些的地方啊。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
“那些叔叔伯伯为了我爸的事情奔跑忙碌,跑上跑下的,看我爸情况暂时稳定,现在才有空去吃饭了。”
“那你吃了吗?”
“嗯,没胃口,叔叔说会给我带一些吃的回来。”
“这样。”
我再也说不出其他话。
来的时候我打算给她带一碗温热的皮蛋瘦肉粥的,可是关于钱的方面……我已经不能随意花费了。
回过神来,苏雪儿在给我倒水,就连她的背影我也不敢看,毕竟谁愿意知道喜欢的女孩最终寿命,万一我又像妈妈那时无能为力,真的承受不起第二次伤害。
她拿着一杯水给我,我低声道谢。
苏雪儿说什么我就静静地听着,比起我那虚伪的安慰,她更需要的是能接受她发泄的所有情绪的听众。
“为什么你总是低着头不看着我呢,司辰。”
我的心一颤,我知道她肯定会问的,也早就想好了:“苏雪儿,我家里的事情你也知道,我,我也知道那样不好,可是现在做不到。”也许一辈子都做不到了。
她听说是我家的事情对我的影响后,也没再说什么,所有有共情能力的人都不喜欢在认识的人的伤口上撒盐,余光瞥见她用那双修长的手抽出一张纸巾擦干眼泪丢去垃圾桶里。
“你来了的话帮我照看一下爸爸,现在没有其他人在,我刚刚一直不敢走开,司辰,我先去个洗手间。”
“外面走廊的灯……”
“没关系,有手机电筒,这一层没电我去下一层就好了。”
“那你小心点。”
我也没有理由送她去,她比起我送她过去,应该更想我好好守着她父亲,不要错过她父亲任何一丁点反应。
只要有反应,那就有希望。
我坐在病床旁边,看着病床上的苏雪儿爸爸,他来接苏雪儿放学的时候我和他偶然见过几次但是印象不深,他在车里,我在外头,只是打招呼的程度我一般称呼他为苏伯伯。
如果不是他身上插了好多管子,鼻腔还插着呼吸机,我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而已,等一下就会发出让人无奈的充满节奏的鼻鼾声。
——噗通,噗通
视线往上走去,终于略过容貌到达额头的时候心跳跳到最高峰,本以为和寻常能看到的情况一样,可是我揉揉眼睛,再三看了几次,都没能察觉出眼前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紊乱得让我觉得我也应该去测试一下心臟看看有没有什么隐藏的疾病。
因为这实在太过荒谬。
荒谬到我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
咽了一口唾沫,因为脸上的自残痛感还犹有留存,巴巴掌印也没有消退多少,不需要再自虐得到身上的痛感而来确认,所以由不得我逃避现实,这就是现实。
苏雪儿她父亲头上,没有了寿命的显示。
和我一样……
和我一样一片朦胧!
这是第一次,我没能看到他人的寿命,我明明甚至能看到小动物的寿命,如果我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还说得过去,因为我是能力持有者。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看不到他的呢?
苏伯伯他,是真的,真的还活着吗?
如果我没有看错,白天的时候我还看得到他的来着。
就算我确实不确定那时候看到的是谁的寿命显示,可是也绝对没有这样看不到的人的情况出现,不然的话就算我那时满心扑在复仇身上,那么独特的人也一定能引起我的注意。
我不敢相信,一个疯狂的大胆的念头油然而生,虽然直觉让我打消这样的念头为好,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看着心电监护仪的波浪线,还有呼吸机明显有在使用的痕迹,想拔掉呼吸机探一下呼吸的愚蠢想法被挥散,我转而把手放到苏伯伯的手上。
接触的第一时间的感觉就是冰凉入骨。
不像……活人一样的温度。
不过考虑到他中枪之后大出血,又在手术室待过两次,还差点被推去医院的太平间,医院全部地方都冷气嗖嗖的,摸着冰冷也说得过去。
慢慢地把手滑到手腕处,摸索着脉络,虽然我不是什么厉害的中医,甚至对中医这方面一窍不通,但是我还是知道手腕脉络会一跳一跳,这是脉搏跳动,能跳动就是存活的存在。
要不是心臟那里插了太多的仪器都在发出声音的话我也不想这样麻烦的试探,把耳朵按在心臟处听听就好了。
一遍一遍的按压着,因为苏伯伯的手腕结实有力,肉很厚实,所以找脉搏跳动都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刚开始觉得苏雪儿应该去了其他层卫生间所以不会这么快回来,但是时间也耐不下去被我这样消耗。
再找一遍,如果还是找不到的话。
眼前的这个苏伯伯,我……我也只能认为他是死人。
但是,为什么医生说他活着?难道医生还不清楚一个人是否还有生命体征吗?这一点实在弄不明白。
不,也许我应该换个思路,说不定苏伯伯在其他人普通人眼里是一个还有生命体征的人,在我的眼里,他已经被宣告死亡。
可是,还是有太多事情说不通,太多太多的疑惑把脑子填充得要爆炸一样,本来我的脑容量也不大,学习的时候就看出来没有多大的容量了。
就在我继续探索苏伯伯手腕并不停思考的时候,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把我吓得猝不及防。
“司辰,你在干什么?”
我回过头,一时的惯性让我忘记了自己本来的决定,视线直直望向苏雪儿,不可避免地看到她的寿命显示,一瞬之间眼睛充血鼓膜涨得像是要破裂到脱出眼眶一样,耳朵响起无数的嗡鸣,像是鬼泣的哀鸣。
为什么你——
她在我身边这些年的明媚身影在我看来好像成为一个天大的谎言,如果——如果我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这些年来在我身边陪着我上学放学,度过每年生日互送礼物,考试复习聊天看电影谈爱好的人究竟是谁?
恐惧的心情无限蔓延,不亚于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要挟着性命让人冷汗直流,差点吓到失禁的程度。
在我眼前的苏雪儿变得模糊不清,她整个人像是一个可以被任意摇摆扭曲的条状被逐渐卷进一个圆圈里,我只感觉到眼睛逐渐丧失了正常的视线,疼痛卷席而来,能看到的只有像是旧时代的老旧电视机收不到信号的五颜六色的马赛克,耳边的刺鸣声更响,‘沙沙——沙沙——沙沙——’
“司辰,你怎么了?司辰!”
没有力气去理睬她在我耳边焦灼的呼唤,不如说我此时此刻只想离她远一些,再远一些。可是我全身上下都很痛,只能佝偻着身子蹲下。
感觉双眼,鼻孔,耳道,嘴巴都在流出血液止也止不住,感觉好像有许多双不可见的手把我拽去深渊,生命感觉正在渐渐流逝,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勉强能看到双手沾满血液的一幕,和刚刚在舅舅家里那时看到的幻影一样。
脑海里忽然生出一种警告。
就算没有人和我说话,但潜意识里也知道这是警告。
它在警告我。
绝对不要窥视不可窥视之物,绝对。
混乱,模糊,难受。
‘嘀嗒,嘀嗒’地滴落的血液声音原来如此清晰明了。
“司辰,司辰,你究竟怎么了,怎么忽然之间就这样了,你别吓我,你等我,我去给你叫医生来,你家里人有没有人来!你的手机呢?”
她焦急的声音好像来自天边,而不是眼前。
感觉有黑影在眼前晃动,我伸出手想触碰这黑影,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发出我的询问。
“苏雪儿,为什么……”
眼睛……感觉眼睛要爆裂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会撑不过去,我还没问完的话,还没有……
苏雪儿
——为什么你的寿命显示,是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