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回到住处的时候,总觉得氛围有些不对劲,而且还多出了一张陌生的面孔,是个染着茶发的少年,在露出衣袖的皮肤上有着大面积的纹身,耳朵上的耳钉多到让人数不过来,而房东小姐满脸焦虑地杵在客厅里,乍一看还以为是她不小心惹到了哪里的黑社会。
但那个少年却异常的友善,在我和雪兔进入大门的瞬间、他便站起身来对我们深深鞠了一躬。
“萨瓦迪卡,蚌竹,空帮哇——我叫沈子稻,请问小麦在吗?”
“小麦……是我知道的那个小麦吗……”雪兔搔了搔头:“她今晚应该会回来……”
“谢谢!”
少年又鞠了一躬然后便坐回去了,并且开始画画。
“他已经在这呆了几个小时了,每次有人回来他就会把刚才那段话说一遍……”房东小姐迈着小碎步跑到我的身边对我告状:“我该怎么办才好???”
“……不知道,要报警吗?”
“那也太过分了……他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恶意……”
“看这样子,他是个自闭症患者吧。”因为不常听到而有点陌生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房东小姐吓得一个哆嗦,然后从我的左侧跑到了右侧。
身穿白大褂的女性将衔在口中的香烟取下,从口袋中掏出个便携烟灰缸磕了磕,烟蒂上还粘着她鲜艳的玫瑰红唇彩,举手投足之间有种慵懒的色气。
“是住在别馆的脑科医生……露琪亚小姐。”房东小姐介绍道。
我还记得这个名字。
原来她一年前就住在别馆了。
“行为刻板重复,眼神游离,社交障碍。”露琪亚医生又抽了一口香烟,然后慢吞吞地吐出个烟圈:“唯一非典型的是他对于其他人比较友好,也许有人专门给他做过这方面的训练吧,放着别管就好了,等他的目的达成他自然就会离开,而且如果硬把他赶走的话可能会起到反效果。”
忽然之间,外头响起了一声炸雷,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屋里暗得反常,此时应该才四点多,但是屋里却已经像是晚上六七点那样的黑了,原因是因为外头突然之间阴云密布,甚至还刮起了大风。
“对了对了,你看我这记性,都忘记跟你们说了,最近我在研究新菜色,一不小心就这时候了……嗯?”
宝山大叔一边擦着汗一边从食堂里走出来,看到坐在沙发上画着画的陌生少年,他默默地抠了抠脑壳。
“怎么了,宝山大叔?”雪兔笑道:“你在研究什么好吃的啊。”
“嘿嘿,保密——”
“欸~~~~”
“哦、比起这个事儿——各位,今天晚上有台风,如果可以的话就尽量别出门了,小麦今天回来吗?”
“她没说要在外头留宿。”
“那就打个电话给她,让她给个准信儿。”
说着,宝山大叔打开了客厅一角的古董收音机——真没想到那个东西到现在还能用。
伴随着滋滋的电磁干扰声,收音机里传出了机械的女声:
据气象厅通报,超大型台风“银莲花”将于今晚七点之后于月城登陆,请广大市民做好防灾准备……
又是一声惊雷,紧接着大门被人用力地拍响了。
“谁啊,这种天气……?”宝山大叔皱着眉问了一句。
“让陈麦滚出来,一大早的她人就不见了,我爸出事了她不去医院看看也就算了,我的死活她也不管了?告诉她,如果在结婚前我死了她一分钱都拿不到!”
“哇,恶心的东西出现了……”雪兔一脸厌弃的样子仿佛是看到有人在随地大小便一样。
“还是一如既往的满口暴言。”露琪亚医生一边说一边用力地碾灭了烟头,感觉就像是把烟头当成了门外人的脑袋。
“你们别这样,门还是要开的。”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宝山大叔的手却也悠哉悠哉地掏出了香烟和打火机,任凭外头的人对着门又踢又砸,还平静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他把门搞坏了就又可以敲他一笔修理费了。”
“小麦说她很快就会回来……嗯?”
听着震耳欲聋的敲门声,房东小姐挂断电话一脸诧异地打量了我们一圈,那表情就仿佛是在怀疑我们耳聋。
随后她打开了大门,礼貌地鞠了一躬
“让你久等了。”
“哦——你是……”门外的男人倒也的确是相貌堂堂,合体的西服(也许是订制的)和锃亮的皮鞋都散发着精英的气息,似乎并不是我想象中那种浪荡的公子哥,他似乎是思考了几分钟,然后恍然大悟一般露出了职业笑容并伸手:“Mary.花小姐,好久不见、你好像变得更漂亮了啊,幸会幸会。”
“你好。”房东小姐也面带微笑地和他握了握手:“你客气了,但是还请不要再随随便便破坏我的屋子了,一般木匠修不好的。”
“哈哈哈……你真会说笑。”
“进来喝杯茶吧。”
到底还是见过世面的,这种时候也稳得住,而且仔细一看,她与对方握手的姿态也十分自然,并不像是别墅中的其他人那样充斥着露骨的厌恶。
“这不是挺讲理的么……”
我不禁嘀咕了一句。
“自从他知道大小姐是这间别墅的屋主之后对她就一直都很客气,该怎么说呢,大概生意人都对‘资产’比较敏感,倒也不是我吹牛,这间屋随便拖一件家具出去卖都是大价钱,很多都算古董了——他大概认为和大小姐搞好关系也没什么坏处吧,大小姐的做人准则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对他也比较亲切——烟灰缸借我一下。”
“Ms.花给你的工资不低,自己去买个。”露琪亚医生又点了一支烟,然后极其不情愿地把烟灰缸递给了宝山大叔。
他说的倒也是,房东小姐那么喜欢对我发火是因为我老是拿她开玩笑……
但是,很显然也有不那么淡然的家伙。
那个少年——沈子稻,当他终于从作画中收回注意力并抬头的瞬间便跳了起来:“你又要欺负小麦吗?!”
总觉得这个少年的言行举止满是不协调的断片感,令人难以理解,但他好像确确实实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思维模式,令人想到小王子里的那位王子殿下,乍一看满口荒唐语,实际上却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逻辑。
难怪这类人会被称为“星星的孩子”。
“沈子稻……?!你怎么在这里……啧……是被陈麦放鸽子了吗?……那个疯女人……!一天到晚只知道给我搞事……你听着,沈子稻,我不会欺负陈麦,而且我和她吵架并不等于是在欺负她,你记住了——我.不.会!”男人在说完这一长串话后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并对客厅里的众人鞠了一躬:“真是抱歉,我的弟弟给各位添乱了,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这孩子从刚被我父亲领养的时候就是这样,我已经尽可能地把礼仪方面的东西灌输给他了,还望各位海涵。”
虽说是对着整个客厅的人鞠躬,但实际上这会儿就我们几个,他刚跟房东小姐打完招呼,这会儿自然是冲着我们的。
“哦、哦哦……就算你对大叔我鞠躬也……”
宝山大叔慌慌张张地丢掉了烟蒂挺了挺腰板。
“……自闭症目前没有可治愈的办法,但是似乎随着时间推移会慢慢好转,患有自闭症并不代表智商低下,只要坚持教育就会让社交障碍好转,你的做法是正确的。”
露琪亚医生如是说。
实话实说,我对眼前这个人稍微刮目相看了,除了社会味太重给人油嘴滑舌的感觉之外,品行看起来没有太大问题,至少对于这个奇怪的弟弟他没有回避,也敢于承担对方惹事的后果。
不过女管家会讨厌他也不奇怪,上了年纪的人都会讨厌心高气傲的小辈,假设对方还是个容易血气上头的暴躁小辈便更复如是。
这个时候,房东小姐已经将泡好的茶端了出来,她拿的是一套紫砂的茶具,感觉应该已经用了很久了,茶渍均匀的覆盖在壶身之上、呈现出玉石般的柔润的光泽。
“请用茶,大家也一起过来吧。”
房东小姐从茶几下取出了一个精美的茶托放好并招呼道。
茶托也同样是紫砂材质的,底座做成了荷叶的形貌,在“叶片”中央有下水的小孔,下落的水会渗入茶托内部,喝完茶便可以从含苞待放的荷花状的排水口处倾倒而出,在茶托的边缘还放着两只小小的紫砂青蛙,做工也是难以言喻的精美。
“这个香气……是兰韵的铁观音吧?”
露琪亚医生挥散眼前的烟雾抽了抽鼻子。
“是的,你的嗅觉可真敏锐。”
“那就一定得来一杯了。”
她十分自然地坐进了沙发中并翘起了二郎腿……她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走光。
而就在此时此刻,门外又传来了摆弄门锁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小麦的抱怨。
“外面的风实在太大了,真是见鬼,白天还好好的呢!”
这也回来的太是时候了点。
我只觉得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陡然又变得剑拔弩张,连头皮都在发紧。
现在可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