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这辆大巴里?”
林悦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把这话重复了一遍,“困在这辆大巴里!”
吴胖子点了点头,随即用力一拳砸在车窗上,嘭的一声巨响,车窗毫发无损,紧接着他又连续砸上了四五拳,甚至抄起挂在一旁的消防锤去砸,但车窗却依旧纹丝不动。
林悦愕然睁大眼。胖子的力气他是知道的,别说有锤子拿在手上了,就是赤手空拳,普通的玻璃也不可能抗住他这么多下的猛砸,会出现这种状况,毫无疑问,这玻璃一定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
吴胖子接着道:“这应该是防弹玻璃。”这句话一说完,他便恶狠狠地啧了一声,随即骂道:“妈的,一辆大巴上装他妈防弹玻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坐总统专车呢!”
林悦皱起眉头。他现在明显地察觉到车内的氛围实在太过压抑了,刚才他大致观察了一下车里的情况,除了一个女生——许窈璐——还在车里来回走动,并不时脸色惨白地大声说着不要害怕之外,其他的人都像是濒临崩溃似的抱着头,身体瑟瑟发抖,联想起之前的一连串异变,他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胖子后面描绘出的经历,大致总结下来,就是两个词:恐怖加诡异。首先是高阳回来告诉他们司机说没有走错路,就是往反方向开,因为校方就是这么安排的,然后这条路就越走越偏僻,越走景象就越恐怖,垃圾、尸体,互相堆叠着在河面上流动,甚至一度出现了大量流淌着的猩红色液体,车里的女生都已经不敢朝窗外看了,有人甚至因为景象太恶心而吐在了车里。大巴正开着,突然就从路边窜出来一个黑影——胖子告诉林悦,大巴在不知不觉中就下了高速,而他们没有一个意识到这一点。高阳说他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正在看地图,突然间导航就断掉了,看了下手机任务栏,才发现网络已经一点信号都没有了——而这个黑影不知道是什么物种,突地一下就从地上跳起来撞到了车头的玻璃上,有人当场就被吓得晕了过去,而当高阳下去问司机怎么回事的时候,得到的答案却是碰上了野生动物,没有什么过多的危险,碾过去就好,还说再开一段路就能开出这里了。随即高阳便问到底要开到哪里去,这时司机却闪烁其词,只说是一个不出名的小山村,继续往下问的时候,司机便没再回过一句话了。然后没过多久,大巴不知怎么地就拐进了一座巨岭——按照胖子的描述,那真的是一座巨岭。因为被浓雾遮挡住,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能依稀看到一个峰头顶在云层里,就这一个峰头还是胖子视力好才堪堪能看到的,因此这一整座岭的巨大可想而知,而当整辆车驶入这座山岭时,众人全部恐慌到了一种程度。
事情发展到这里,其实已经算是相当的离奇和恐怖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一发不可收拾般地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甚至胖子在讲述的时候,脸色也有些发白。
首先是所有人都发现他们携带的电子产品全部黑屏死机,就连像手表、指南针这样的物件都无法正常工作了;然后雾里总是不时地传出各种古怪的吼叫,还总是能明显地感觉到车体会因为某种东西的撞击而产生剧烈的晃动。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当有人趴在窗户上朝雾里小心地张望时,竟然看到了一双若隐若现的血红色眼睛正在瞪着自己,而似乎是因为被发现了而感到愤怒,雾里忽地就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在下一秒便消失不见,随即车体便如同地震一般地剧烈摇晃起来,凄厉的尖叫声在车外此起彼伏地响起。
讲到这里时,似是发觉林悦的神情有些不对,吴胖子停了下来,而林悦的心情这时已经沉到了谷底。其实不用胖子详细叙说,这段经历的恐怖之处,他也已经深有体会地感觉到了。就在刚才,大巴外又传来了一声诡异的吼叫,那是一种混合了愤怒、恐惧、不甘等数种黑色情感的嘶吼声,把林悦听得毛骨悚然,后背被冷汗浸得都有些湿润了。而胖子说到的那个车体的摇晃,则是时刻都在发生——这绝不是那种可以轻易忽视的微微的晃动,而是车子走在坑坑洼洼的烂泥路上时才会碰上的那种大幅度的摇晃。
这种情况真是骇人到了极点。林悦看了眼怀里的柳焕风,她颊边泛着唯美的嫣红,脸靠在他胸前闭着眼,似乎还在回味与他接吻时那幸福的眩晕感,他皱紧了眉头,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声音有些沙哑,“后面呢?”
吴胖子没有立刻答话。他皱着眉盯着林悦看了一会,随后看了眼他怀里搂着的柳焕风,似是在思量着什么,半晌,他语气郑重地开口道:“情况到这里其实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一些细枝末节。但是...老林,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林悦见吴胖子的语气和神情都与寻常不同,知道他要说的事情极为重要,神色也凝重了起来,“什么?”
吴胖子盯着林悦的眼睛看了半晌,似乎在思量他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两人就这样无声地相互凝视了一阵,胖子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没什么,应该是我多心了。后面的事你去问高阳吧,主要都是他一个人干的...”
林悦能看出胖子似乎在隐瞒什么。胖子这个人,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要在什么说,他都是很清楚的。以前林悦从没见胖子跟自己隐瞒过什么,何况还是在这种郑重其事的情况下。但既然没说,可能多半是因为和现在的情况不相干,没必要说出来。当下林悦好好思量了一阵后,也不再理会,转头去看高阳。
高阳的神情是所有人中最为镇定的。先前他一直在听林吴两人的对话,见林悦看过来,当即便细细解释起来。
这剩下的事情,主要就是高阳和司机间发生的事。实际上,在车子拐进这座岭之后,高阳就立刻下去问司机怎么回事,然而下去这一看,却差点没把高阳气死,司机整个人都像头死猪一样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也不动。他上去就是一脚想把司机踹醒,谁知道这一踹之后,司机就直接向着高阳踹的方向倒了下去,然后脸朝上闭着眼,还是一动不动。高阳心中当即就是一惊,立刻伸出手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没气,一摸身体,冰凉一片,明显已经死了很久了。这把高阳惊得愣了神,都没有注意到司机死了,车子还在往前正常开着这件事本身更加惊人。在冷静下来之后,他发现虽然没有人操控,但这辆大巴似乎还在稳定地往前开动,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看来一时间还没有什么危险,虽然他同样不知道这司机是怎么死的。
当时他铁青着脸走上来,准备告知其他人发生了什么,这时车外就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物体撞在了车身上,随即整亮大巴便剧烈地摇晃起来,他一时间重心不稳,险些摔倒,而车内除了惊恐的惊叫声,便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这类的声音,吵闹至极,然而当车外响起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时,所有人都没法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高阳对这种声音的描述,是一种蕴含着恨意与杀意的厉嚎,就好像是恨不得把什么人扒皮抽筋、啖肉饮血一般。他努力地使自己不去注意那些嚎叫,和那个叫窈璐的女生说明了情况之后,便回到了座位上。
高阳说完这些后,林悦只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再进行任何正常的思考了:司机死了,车还在照常往前开;四周一片浓雾,不时传出怪叫,隐藏着的不明物体不断撞击车体;导航失灵、网络连不上、所有的电子设备都黑屏死机,在这之前他们还目睹了尸体和淌着垃圾与血色液体的河流;车子的车窗是用防弹玻璃做的,目的不明。车门或许可以打开,但是个人都知道此时不可能下车;更为离奇的是,他们原本是要去秋游的——秋游的目的地是B市的天启水族馆——却在半路的时候发现车子在往反方向开,而原本应该和他们同路的其他车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悦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情况。这已经脱离了异常的范畴,甚至用离奇来形容可能都不够贴切。这辆大巴为什没人驾驶也能正常开动?到底要往哪开?其他大巴都去哪了?校方为什么会安排这样一个古怪离奇到极点的“秋游”出来?
没有人知道这些,他们眼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辆大巴行驶在浓雾中,去往一个没有任何头绪的地方,这个地方可能都不存在,大巴会一直开下去,林悦甚至觉得这辆大巴的动力不是汽油,而是某种不知名的灵异力量。
是了,灵异力量。只有灵异力量才能解释这一切了,或许他们是遭遇了某种灵异事件。林悦听说过鬼打墙、鬼压床、鬼上身等灵异现象,或许这个现象也可以取个名,就叫鬼大巴好了——鬼大巴不需要驾驶员,它有着自己的意识,可以自动行驶,如果有人驾驶它,那么不久就会死在方向盘上,而乘坐它的人,一路上会遇到流淌着垃圾、尸体与血液的河,与它同行的其他大巴在一段时间后就会从世界上消失,这之后它便会驶入一座浓雾笼罩的巨岭,待到乘客被其中可怕的怪物吓到崩溃后,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停下。
林悦自己都有点被自己逗笑了。他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环顾了一下车内的情况——还是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在这种环境下,没有人能保持理智。他咬了咬牙,暗骂了一声,低下头看着柳焕风那张熟悉的脸,心里不禁有了些许安慰,还好,还好你在我身边,焕儿。如果能和你死在一起的话,我这辈子,也没有一点遗憾了。
他又一次抱紧了怀中的女孩,神情渐渐冷静下来。我在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只是一片大雾而已,难道会比失去焕儿更加可怕吗?现在的情况的确很诡异离奇、恐怖,而且远远超乎任何人的想象,但又能如何呢?这辆大巴开到哪去,停与不停都没有关系,只要她在我身边,只要有焕儿,这个世界就算天翻地覆、崩倒塌陷,又能有什么关系?
如果这次活不成了,那就算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逃也逃不掉;但如果能和焕儿两人平安无事地离开,那就是赚了!
心念至此,林悦不禁冷笑连声。他彻底冷静了下来,思绪飞速地转动起来。他以一种细致入微的方式从头到尾地理了一遍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从得知秋游的消息到接到柳焕风的电话,从跟胖子在食堂胡扯到坐上大巴,从柳焕风跑上车到高阳上车,从李二流子找碴到被柳焕风吓跑,从大巴开动到发现方向出错,从看见血河到发现其他的大巴消失,从和柳焕风接吻到发现大巴驶入雾岭,从胖子的解释到高阳的解释再到现在。
他的脑内飞速掠过一幕幕画面,他从未发现自己的脑袋有这么好使过,他能够清楚地回想起每一个细节,每一处画面中被无意地忽视的每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人或物。他感到自己有一种要飞起来的感觉,大脑运转的速度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他甚至可以把脑内画面中某一处抠下来和另一幕画面组合在一起,而这使他看到了从单一排列的画面中所不能看到的东西——有什么东西连在了一起,那是一种极为舒适的联通感,仿佛公路联通了城市、海洋联通了陆地、时间联通了过往、宇宙联通了光线,星球,日月,生命,以及一切的一切。他的神经元彼此间纵横穿梭着大量的、不可同日而语的信息,而这所有的信息在此刻被他一一联通,一幅无比详尽的画面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这是什么?
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答案。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幅画中,他只要仔细地观看一番,便可知道所有的一切。
人这一生,遇到的最多的事就是求而不得。
你想要变聪明,却一辈子犯蠢;你想要买车,努力到头发花白才买了辆自行车;你想要出人头地,结果半辈子下来,却始终整个人都埋在地里。
林悦此时感觉到的,就是这种求而不得。
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动静突然从身下传了过来。
随即,他就看到高阳,那惨白着一张脸的高阳,手里拿着一张不知画着什么的纸,从台阶口走了过来。
“司...司机的尸体...不见了...”
高阳断断续续地开口,声音在死寂的车厢内分外清晰。
他摇摇晃晃地朝林悦走来,一双瞪大得仿佛要暴突而出的眼睛死死盯着某个方向,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他恐惧至极的东西,没待他走近几步,忽地从口中吐出一股猩红的液体,随即眼白一翻,舌头从口中直直地伸出来,嘭一声,仰面倒在了地上。
那张纸就攥在他手里,而此刻他倒在地上,胸口连一点起伏都没有了。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动静,随即一股巨力袭来,林悦看到所有人的身体都忽然浮了起来,犹如在无重力环境下的一粒微尘。而那张纸,轻飘飘地飞到了半空,在林悦的眼前无声浮动着。
林悦的视力属于普通人的范畴,车外雾气笼罩,光线极其微弱,车内的亮度也并不是很高,但大致的情况还是依稀能够辨认。
而此时,在眼前天旋地转地翻覆起来,并陷入到一片深邃无边的黑暗之前,他清楚地看到,那张纸上画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岭,周围笼罩着白色的雾气,而在这山岭的底部,一座被红圈标出来,隐隐约约可以看出轮廓的小村庄旁,用血红的字迹写着六个大字:
鬼母村,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