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莱曼退缩到角落,不安的看着袁明绘走进了那个房间,那个装有自己最重要的秘密的地方。
格莱曼又点了一支蜡烛。
“谢谢。”袁明绘又平静的对格莱曼笑了一下。格莱曼的呼吸声很粗很粗,是这个空间中最为引人注意的存在。“放松格莱曼先生,放松,我不是秘密警察,我是给你带来福音的,你可以相信我。”
格莱曼将蜡烛放在了另一边墙壁的烛台上,在这个凝固着沉重气息的空间中,这点烛光根本不足以照亮什么。但黑暗并不能遮挡袁明绘的双眼,即便没有烛光他也能看清这里的一切,看的很清楚。而这里面也并没有什么,只有坐在椅子上,头向后仰着,看轮廓像是睡着了的她。
照顾到格莱曼的感受,袁明绘没有深入这里,他只是站在门边,与她保持着距离。
她那苍白的样子——
袁明绘看的很清楚,她并不是活着的,她是一具被加工过的,已经死去很久的尸体——不对,更准确说,她是像弗莱肯斯坦那样,是用几具尸体拼凑起来的一具——这样还应该叫她是一具尸体吗?
空气中这股沉重的味道是盐,这无疑是格莱曼用来处理她,保存她的手段。可以感到他一定用了很多很多的盐,差不多已经塞满了她的身体,填充进了她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但衰败的腐烂依然是无法避免的,早已是令人作呕的沉闷气味,闻过之后简直令人终身都难以忘怀。
“格莱曼先生,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格莱曼摇摇头,“我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她们并不是我杀害的,她们都是死在这座城市中的难民,我买下了她们的尸体。在取下她们身体上的一部分之前,我都会对她们进行完整的祷告,祝福她们的灵魂可以远离这个世界,前往更好的地方,而在取下她们身体上的一部分之后,我会尽可能得体的埋葬她们,把坟墓埋的很深很深,压上木板和石头,不让野兽和盗墓贼打扰到她们。所以我想我这样不算是在做坏事。”
“是的格莱曼先生,你这样不算什么,我也可以理解你。”
格莱曼放松了些,“谢谢你,谢谢。”
“格莱曼先生,我可以靠近一点,好好看看她吗?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所以不用担心,跟你一样,在我眼中她也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位漂亮的小姐。”
格莱曼含蓄的点了下头。
袁明绘走上前,近距离的打量着她,打量着这具像弗莱肯斯坦一样由多具女性尸体组合拼接起来的“她”。
就算塞满了盐,她也已经腐烂到了一种十分可怕的程度,已经足够那去给那些重口味的电影导演当恐怖电影里的道具了。对此,就算是想象力同样足够丰富的袁明绘,面对眼前这样的她,也实在感到不适,实在无法想象到格莱曼眼中的那份美好到底是怎样的——不过,倒也正是如此,所以才会说格莱曼是个有趣的家伙嘛。
袁明绘换了个角度,开始打量她这具身体中的经脉。
结果似乎还算不错,虽然这个世界的医学家还没有开始对人体结构与运转的探索,但格莱曼那对于艺术的敏感或是对于她那所谓的爱显然在相当程度上帮到了他——格莱曼并不是像拼装积木那样简单的把她给一块块的组装起来,用胶水粘上,用线缝合,而是也像弗莱肯斯坦那样,尽可能的将各部分的内部也进行了连接,血管、经脉,格莱曼的确是充满“爱意”的在认真对待她,尽管这远远不足以让她活过来,但也在某种程度上,把她从单纯的人偶变成了提现人偶,对这个世界的人类文明而言,这算得上一种壮举了。
袁明绘对格莱曼点点头,“你对她真的是真爱呢。好了,情况我想我已经了解了。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嗯。”
格莱曼熄灭蜡烛,关上门,上好锁,把袁明绘带到了古宅一楼一处算不上客厅的小客厅中。
对这座古宅而言,这里算是一个被收拾的很干净的地方,没有灰尘,为数不多的物品都被摆放的井井有条。这里有一张小方桌,相对的两把椅子,在袁明绘落座前,桌上便已经摆放着两个做工还算不错的金属杯子,不过两个杯子都是空的,可以想到,这里原本是属于格莱曼和她的地方。
“很抱歉,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可以用来招待您的。”
袁明绘摆摆手,“不用介意,这不重要。格莱曼先生,请问,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什么问题?”
“我想知道她是谁?”
“她是——”
看到格莱曼纠结的样子,袁明绘随即补充说,“我的意思是,我想要了解你们之间的故事,因为我觉得那一定很甜美,很感人。”
“这样啊,”格莱曼低下头,抿抿干的脱皮的嘴唇,含蓄腼腆的微笑,“我们——其实并不是我们,我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的名字,对她一无所知。只是偶然的看了她一眼,看到了她当时微笑的样子,那么美丽,那么美好,自那一刻之后我便被她彻底的吸引了,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在做什么,脑子里全都是她,这对我而言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只是一瞬间,我想我已经完全的,彻底的爱上了她。我开始没日没夜的想着要如何得到她,可是——”
格莱曼发出一声叹息。
“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我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是一个蠢货,一个废物,一个无能的藏在这片腐败的旧城区里的臭老鼠。即便我对她的这份感情不是爱,只是人与人之间起码的礼貌与尊重,我也该距离她远远的,不该让她察觉到我,从而打扰到她一天原本的好心情。所以——”
格莱曼咬着嘴唇摇摇头,“所以——这样对我而言就足够了。我始终都尽量保持安静,不打扰到别人,虽然人们还是都说我奇怪,但——我好像也就是这样的了。”
“这样的啊。所以格莱曼先生你上次那么慌张的找到我,那么担心这座城市的安危,这并不是你自己在害怕,而是因为你在担心自己心中的那个她。”
“是的。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相当荒唐的是吧。”
“的确,诚实的说这是有一点荒唐。但是布鲁德先生,我们其实是一类人,我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我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同样的,我也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我也站的远远的,只是看着,更多时候则是连看都不敢看。布鲁德先生,我的情况其实比你还要更糟,我只是埋在心里,什么都没有做,不像你。”
“是吗?”
“当然,是真的。这是我的心里话,我还没对别人说过。”
“可是,你现在——”
“表面现象,这只是表面现象。格莱曼先生你不要被事物的表面现象所蒙蔽,表面之下的真相要么是出乎意料,要么是大跌眼镜,反正肯定不会是看起来这样。好了,”袁明绘摆摆手,“还是说正事吧。格莱曼先生你的故事令我感动,我想要帮助你,但对此我还是有点不确定,你具体想要得到怎样的帮助呢?”
“我不明白你所说的帮助意味着什么。”
袁明绘微笑着,那微笑看起来既自信又神秘,他转身看向那个房间所在的方向,“嗯——比如说,我可以她活过来。”
“什么?”在这一刻格莱曼的双眼中似乎迸发出了从未有过的活力。“你刚才说了什么,可以再说一遍吗?”
“是的格莱曼先生。我说,我可以让她活过来。”
看到格莱曼那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袁明绘更加确切的说:“我可以让她活过来,这里的活过来就是字面意思,有气息,有脉搏,有心跳,是有生命的,活着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活着的,有生命的,”格莱曼一边复述一边点头,“可是——可是她的灵魂呢?一个活着的人必须要有灵魂才行,她的灵魂要怎么办?”
“灵魂,是的灵魂。这是个好问题,也是个复杂的问题,现在我只能给出一个简单的解释。是这样的——人类及这个世界中一切有生命之物的灵魂都可以理解为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精灵,这些精灵就无形的游荡在我们的身边,当一个存在已经具备其作为一个生命的形态时,一个精灵便会潜入进这个存在的体内,像一把钥匙打开一个开关一样开启它作为生命的旅程。形象的说大概就是这样,格莱曼先生你可以理解吗?”
“是的,是的。”格莱曼情绪激动的,急切的点头。“简单说就是,你真的可以让她活过来。”
“是这样的。但有些话要说在前面,这样做也是有代价的。”
“代价?什么代价?”格莱曼眉头一皱,又一如既往的露出不安,“是钱吗?这个——我真的是没什么钱。”
“我怎么会跟你要钱呢,格莱曼先生。我所说的代价意思是,这件事的结果可能并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美好。我是可以让她活过来,但活过来的她会是怎么样的,我并不能确定。也许她会一直躺在床上,除了呼吸心跳外什么都没有;也许比起人类她会更像个茹毛饮血的野兽。会有各种各样的可能,都是现在所不能确定的,对此格莱曼先生你可要想清楚。”
格莱曼的确认真的沉思了一会,“你知道最好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