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似乎是某个工厂的仓库。
没有开灯，室内一片漆黑，卷闸门只拉开了一条缝。借着少许光亮能看到排气扇上沉积了厚重的油垢，地面是流淌的污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整个作坊充斥着恶臭以及机器轰鸣的噪音，在噪音深处，能听见刻意压低了的人声。
“一区那边进的新货……保质保量。”
“多少钱？”
“一斤一万。”
“上个月还是一斤五千，你他娘的明抢？”
“嗬，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这批货我全包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才对嘛。全二区干这活的可就我们一家别无分号，你也知道，做这生意一不留神脑袋就要搬家，实在肉疼再翻一倍卖了，有的是人买。”
另一个人刚想说什么，却被轰轰的声响打断了。
卷闸门被人抬起来，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谁？！”
来人身上穿着一件破烂军绿色大衣，上头沾满了灰。一手扶着门，另一只手插在兜里，头上套着黑丝袜，外面套着个狗头面具。劣质的棕色狗脸吐着舌头，很滑稽。但没人敢笑，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举过头顶，砰砰砰开了三枪，巨大的声响震得工坊里几个人耳朵生疼。
妈的，他怎么会有枪？！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几个穿着各异，带着动物面具手里拿着尖刀的人冲进仓库。
戴面具的明显有备而来，从袖子里掏出几袋白色粉末就往药贩子脸上招呼，药贩子眼睛一阵火辣辣的疼，“狗○的，这帮狗崽子撒石灰！”掏出防身器械挣扎着反击，两边厮杀起来，嘶吼尖叫声和喷溅的血液被掩盖在黑暗里，乱作一团。
大约过了几分钟，狗头面具人和另一个带着猴面具的拎着个麻袋先后冲仓库门，钻进仓库旁的小巷子里。
“怎么分？”狗头面具人把麻袋扔在地上，袋口松开，露出里头面满满当当的现钞，“五五开？”
他看着钞票，却没注意到猴头面具人就站在他的身后，手起刀落，一把匕首刺穿他的脖颈。鲜血四溅，狗头面具人应声倒地，猴头面具人随手扔掉凶器，提起麻袋急匆匆离开小巷。
这里只剩下机械的轰鸣声，再听不见别的声响。
半晌后，原本安静下来的小巷里，本该是一具尸体的狗头面具人踉跄爬起身，扶着粗糙的墙壁，爬到路口，一堆黑色垃圾袋后边，一个流浪汉蹲在角落，抽着烟。
狗头面具人走到他身边，沿着墙慢慢坐下。
流浪汉撇了他一眼，“被坑了？”
他摘下面具，扯掉脑袋上的黑丝袜，随手扔在地上，露出染着红头发的少年人的脸。他嗓音嘶哑地抱怨，“○的，过河拆桥。要不是这衣服够厚，我他吗真得交代在这。”
流浪汉幸灾乐祸地笑了几声，露出满口黄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了一只递给他，“尝尝？”
少年盯着烟，“哪捡的？”
流浪汉指了指旁边的垃圾袋。
少年看了看那个垃圾袋，破裂的缝隙里流出了早已腐烂的动物内脏。他翻了个白眼，“你自己抽吧。”
“不抽拉倒。这可是好东西，要不是看你这模样挺可怜，我才舍不得给你。”说罢他美滋滋吸了一口，吞云吐雾。
“你今天都在这？”少年问他。
“可不是，听说有好戏看，我昨晚就在这等了。”
“好看吗？”
“好看，怎么不好看？”流浪汉嘎嘎嘎地笑着，“痛打落水狗不好看？”
“闭嘴吧你。”
“那枪，你打的？”流浪汉问，“你哪来的枪？”
“买的。”
“你骗鬼呢？你这衣服都是垃圾场捡的吧？这穷酸样，买枪？”
“不骗你，自己看。”少年从兜里掏出一把枪扔在流浪汉怀里。
他接住细细查看，“木头的？玩具枪？”
“不错吧？商品市场买的，两块五。”
“那你怎么开的枪？”流浪汉疑惑。
少年又从裤兜里掏出几个小玩意，往地上一扔，砰砰砰炸开。
“摔炮？啧，不太像。”
“得了吧，你坐这么远听不清也正常。”少年站起身，把身上沾血的大衣脱了扔进垃圾堆，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爱信信不信拉倒。我走了啊。”
“慢走。”流浪汉摩挲着手里的玩具枪，注视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这里折腾了太久，已经是黄昏了。
少年在漆黑的另一条小巷里走着。这里是二区城寨的最底层，有无数条错综复杂的小巷，是由一间又一间的黑作坊和小工厂组成的迷宫。他抬起头，居民的住屋像层层堆砌的积木一样，歪歪扭扭，但诡异地相互支撑，直攀天际，只留下一道道缝隙状的深黄色天空。
在这种地方行走，心情无论怎么说都不会好起来。今天实在是倒霉得过分，本来以为这次黑吃黑起码能拿到一笔可观的收入，结果被人反捅一刀，很痛的。他摸了摸脖子。
追？怎么追？没法追。在城寨里长大的人进了城寨就像进了海里的鱼，鬼知道他躲哪个角落里了？还戴了面具，哪怕撞上了也认不出，只能自认倒霉。这就是在城寨里赚脏钱的规矩，运气好的拿钱，运气差的送命。他苦笑，起码捡回一条命，也算幸运了。
……真的吗？
不知何时周围变得异常寂静，就连工厂机器吱呀运作的声音也完全消失，什么都听不见。就好像，世界死了一样。
他忽然感到不对劲，战栗与寒意慢慢爬上他的脊背，脖子后边像是有谁在轻轻吹气，毛骨悚然。
他警醒地开始环顾四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没有异常。但这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迟迟未消散，他总觉得有一双，两双，甚至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他只能在充满恶意的目光中硬着头皮一步步向前走。
“糟了！”少年感觉自己的大脑可能是被寒意冻结了，运转速度越来越慢，好像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一步，两步。他终于走出漆黑的小巷，眼前的是一条很干净的石砖小路，两边虽然挤满了被钢筋栏住的窗口，但都晾着衣服，阳台上还摆着盆栽花卉。晴朗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投下一个清晰的影子。
正当他愣神时，一个很清脆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魏扬！”
闻声看去，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少女，趴在临街的窗台上，向他挥手。
魏扬大步走向她，和她对视。少女长相清秀，皮肤白皙。
“小惠，你又在街边做作业？”他问。
“是呀。”小惠笑了起来，嘴角冒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很可爱。
魏扬看到眼前的小惠突然红了脸。
“额，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魏扬语无伦次，但看到少女有些沮丧的表情，他偏了头有，自暴自弃，“好吧，就是这个意思。”
小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喂，要不要到我家坐坐？我请你吃甜饼，刚烤好的哦。”
魏扬心里甜滋滋的，“好…不，不用了，我先走了！”
他背对着这扇绽放鲜花的小窗拔腿就跑。
不对劲！
刚才他看到自己的影子，明明太阳要落山了，怎么会有这么清晰的影子？他在大太阳下一路狂奔，却完全无法感受到暖意，小路两边是无穷无尽的黑色窗口，像一只只冰凉的眼睛。他的意识也慢慢清醒过来，“我什么时候认识这个小惠了？”
没有，他的脑海里没有一点关于小惠的印象。他家在城寨南边，也很少踏足北边的居民区，更别说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生打招呼。
魏扬停下脚步。
前方不远处，那个名叫“小惠”的女孩，站在阴影里，扶着窗边的栏杆，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注视着他，脸上带着笑容，“魏扬，来我家坐坐吗？”
魏扬转头往回跑，但他感觉“小惠”不会这么轻易摆脱。果然，跑了一会，他再次看见了“小惠”。
是鬼打墙，他被困在这条街里了。
魏扬深吸一口气，再次站在窗台下，和“小惠”对视。
“来……”
魏扬打断它的话，“好。”他咧开嘴，扯出了一个笑容，“我也想看看，你的房间里，到底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