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嘀嗒，我不知道这声音来自外面的时钟还是自己的心跳。但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我更想知道自己现在在哪，我似乎处于一个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楼梯上。周围的黑暗仿佛浓汤把一切搅和在一起，分不清东南，分不清西北，这周围唯一能证明自己前进的标志就是眼前不断出现的楼梯。
“我怎么来到这里的？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是谁？我要怎么才能出去？”这些问题如洪水般涌出，让我头痛欲裂，我不断地敲击自己的大脑，想要从支离破碎的记忆中得到这一切的答案。突然间，一阵缓慢的撞钟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空灵，神圣，庄严。我不自觉如朝圣者一般开始登上了一阶阶台阶，“咚———咚———咚———……”伴随着钟声，我逐渐想起了所有的答案。
我只是世界上一个如尘埃般平凡的普通人。我的名字我的性格我的学历乃至于我的性别我一切的一切都普通得不值一提。唯一可以稍微拿的上台面的，可能就是来到这里的目的了。我不得不做一次选择，我要选择是否去天堂。那是两个月前，我收到了天堂的代理人的邮件，上面郑重地邀请我来到众人求之不得的天堂来生活。前往天堂并不是死亡，而是前往更高层次的体现。只不过有一个代价——我必须自己一个人去。天堂距离人间很远，去了天堂至少要两天才能回到人间。所以有趣的现象出现了，除了我的父母，所有人都劝我放弃这次机会。他们的初衷不一定好，但是确实让我意识到去天堂的代价，我开始犹豫了。
从我平凡的人生开始以来，我没有做过任何选择，或者说，所有的选择都是水到渠成的，并不需要付出任何的思考，我就能同时获得两边的好处，规避两边的代价，这可能也是我普通人身上不太普通的事情了吧，但这次，我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人或善意或私心地劝告，自己感情的波动，家庭的各种问题…扑面而来，我想到了秦朝时一种古老而又残忍的刑罚，车裂，对，就是车裂，这两个月自己的大脑要被他们给撕成四五片。为此我患上了轻度的抑郁症，只能去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很热情地欢迎我坐下来，倾听我的忧愁，倾听我的烦恼，倾听我的抱怨。在这场治疗的最后，我问了他我问过几百遍的问题“选什么是正确的？”看着他的眼神，我一瞬间就知道他要回答什么，于是我跟他同时说了出来
“没有正确与否的选择，要看你内心真的想要什么。”
“他妈的，老子用你告诉我，我但凡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就不会抑郁了。”我把我们之间的桌子掀翻了，揪住他的衣领，“你如果还想要你的诊金，就告诉我我怎么才能知道”
“面对死亡”他的声音冰冷又平静，“当你真正地面对人生的最后一刻，你就能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注意，必须是你自己认为自己真的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周围的人没有人能救你这种情况，你才能知道你内心真正想要的。”
我愣住了，之后我记得我把诊金给了他，然后找了间饭馆，一边吃一边思考他的话。
之后，之后我就记不得怎么到这里来了…
就在这时，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硕大的数字 1 。
1，代表着计数的开始，我伸出双手尝试接触那个1，接触不到，我拍手大笑大喊，那个1没有任何变化。盯着那个1，在黑暗中，它仿佛象征着永恒，象征着秩序。我失去了耐心，不再去理会那个1，继续去思考我的选择。
“首先是安全的问题，听说天堂的安全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那里的人太自由放纵了，天堂本身的资源是极为丰富的，但是人终归是贪婪的，再丰富的资源也不可能满足人的贪念。在人间反而会好很多…”
“啪—啪—”不知道从哪传来了脚步声，但我并没有注意到，我发现在这个神秘的地方思路非常清晰，我甚至有一种预感，这里是神为我创造的空间，帮助我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是安全问题是可以忽略的，到了天堂，我获得了拥有一切的机会，成功就是有代价的，只在人间偏安一隅，永远都只能成为一个失败者。去了天堂，我将获得我一直以来艳羡期待的一切。为了这些，我愿意付出生命，我必须去天堂”
当这个想法坚定时，我眼前的数字1 变成了数字5
惊讶于数字的变化，我开始思考其中的原因，无非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我自身的原因，一种是自然的变化。如果是我自身变化的影响，那只有一种可能性，这个数字代表我做出选择的进度。我决定继续思考我的抉择，看一下数字是否还会变化。
“啪——啪——啪——”脚步声越来越急促，我却没有任何感知。沉浸在深不见底的思考中，我已经感知不到外界任何的信息了。
“饮食差异，文化差异都可以忽略，为了我的光明的未来，这点不适应又有什么。只要去了天堂，我曾经一切的耻辱，一切的遗憾，都将成为过眼云烟。再也不会有人忽视我，再也不会有人嘲笑我。我将成为所有人心中的神，我将拥有一切。”这样想着，我感觉身体逐渐温热起来，心跳不禁加速，心情澎湃起来，仿佛我已经站上了人间的巅峰，而山脚下的人们向我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我享受着这种感觉，这种自己是一种英雄的感觉。“我就是英雄，到了天堂之后，我将报复所有对不起我的人，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咚——咚——咚——咚——”庄严而又神圣的钟声再次传来，我回到了现实。我惊奇地发现头顶的数字变成了40。
“它果然代表我做决定的进度，这个地方就是神为我创造的帮助我抉择的领域，这就是我是上帝宠儿的证明。”狂妄的笑声不自觉从我的嘴中发出，一部分是为自己受到神的垂青，一部分是自己的抉择的进度如此之快。
“让我们继续前进吧，天堂我去定了。只要完成到100的进度，我就能出去了吧。”“啪——啪——啪——啪——”脚步声越来越急促，似乎变成了狂奔。我的思维也像一列狂奔的列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一个念头进入了我的大脑，我想起了我在病床上的爷爷，在人间奄奄一息的爷爷。
那还是一个深夜，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家族聚会。我正要喝粥的时候，爷爷突如其来的休克打破了温馨的氛围。我忘记了那碗粥我喝没喝下去，我也忘记了我是怎么离开家的，到了医院的，我的大脑在那一刻彻底宕机，我唯一能做的只是跪在地上像一个失去一切的赌徒乞求债主一样向上天乞求我爷爷的生命。等到我取回认知世界的能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爷爷的诊断证明——肺癌。那一刻我感觉到有液体流在自己的嘴唇上，我用手摸了摸，是眼泪。从那之后，我没再参加过家族聚会，我也没再喝过粥。每天深夜，我都会去看望他。看着靠在床上骨瘦如柴的他，我想找一些话题聊一聊，却发现找不到，我可悲地意识到我们之间没有话题可说，他对我而言也不再有任何帮助，他对我已经只是一个身份的象征了。有时候我也在想，我去看望他并不是真的关心他，而是为了满足自己“再不去看就没有机会看了”这样的卑鄙的想法。
但他终归是我的爷爷，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同时也是我最爱的人。如果去了天堂…那昨天半夜那一面可能将成为我们之间的永别……我不敢细想，绝望一股又一股的涌出来，灌满了我的全身“爷爷…爷爷…我不想离开您，我还想看着您…”一边是耀眼的荣誉一边是挚爱的亲人，抉择的天平再次趋向平衡。“我不能，我不能放弃爷爷…”泪水又一次止不住流了下来，我放声大哭，“他妈的，这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只是个普通人啊…”我哭到不断的干呕，身体疲惫不堪，我跪在台阶上小声啜泣，内心痛苦不堪。这种痛苦并不是抉择的痛苦，而是对于自己内心深处已经做出的选择的痛苦。我为自己内心深处如此幽暗而感到痛苦，为我无法违背自己而感到痛苦。“会过去的，会过去的，爷爷能撑到我回去看他的那一天的…”我对自己进行着苍白而又可笑的宽慰，最大可能的让自己好受一些，事实证明这起到了作用，我缓缓站了起来，抬头看了数字，数字变成了60。
“啪—————啪——————”脚步声变得缓慢，沉重，正如我的心情一样。“谁？！”我终于注意到了脚步声。却没有人回应我，脚步声也停止了，似乎并不想让我发现他。我开始向上爬楼梯，脚步声再次响起，我向后望去，后面依然是一片可悲地黑暗。我越跑越快，越跑越急，脚步声也越来越紧凑。“后面的人明显在和我保持着距离，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禁不住开始害怕，颤抖的双腿又不能支持我的身体，我再一次倒在了台阶上，好像一只软弱的蚯蚓。
神似乎是在考验我，在我最虚弱的时候，又一个念头不幸地击中了我——她
如果说陪伴亲人的抉择我只是在逃避选择的结果，那对于她，我真的是在逃避选择。在我最灰暗的时候，她就像一缕阳光照进了我的心灵。我趴在课桌上，放纵负面情感缠绕我的身心的时候，是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软弱而又不安的内心平稳下来。我向她敞开了我自卑柔软的内心，她也用最温柔的态度来回应我。逐渐，我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我发自内心地希望每天都能见到她，课间的十分钟，放学后的社团活动，哪怕是周末的同学聚会，只要能看见她一眼，和她说上一句话，我都心满意足了。
但是她却给予我比我想象得多的，每次我找她，或者她找我，我们都能时不时地聊上好久，如果说之前我对她的了解，依靠的是脑补和想象。随着我对她了解的加深，她的每一点都完美符合了自己的想象。我离不开她了，同时我也不再满足于只是说一些话了。我对她开始有了占有欲，我开始关心她日常的动向，看见她与别的男性接触我会不适，我知道她不属于我，我们只是朋友，但我没有办法克制住这种感情。有时她不在时，在阴冷灰暗的图书室里，我会想象她的手牵在别的男生的手里，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走在繁华的街道边。想到这我的胃一阵紧缩………
“幸运的是，她并没有结婚，一切都只是我的想象。”我回想起自己那天装作漫不经心地打探情报，她说出这件事时自己内心的狂喜。“我以朋友的名义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同时尽力不让她体会到任何我越界的感情，这样她就不会有任何不适。她确实没有体会到”我得意于自己的伪装，却也失落于我和她之间的壁垒…“也许留在这里，她终有一天能回应我…对，留在这里她一定能回应我，真的…能回应我嘛…”绝望…对不确定性的绝望，我跟她的距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可以了，这些东西都毫无意义，该做抉择了”就在这时，我发现本来一边倒的天平，因为她的存在，而再次变得平衡。她，在我心中已经到了无可取代的地位，她的一颦一笑在我的心中都能荡出最美的涟漪。如果去了天堂，意味着离开她放弃追求她，意味着可能我再次回到人间的时候…她已经拥有了幸福的家庭…想到这里，我不禁哑然。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哭泣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她的存在打乱了我刚刚理顺的思路，无数的念头又回到了混沌的状态，好像海洋深处的暗流，没有规律，没有节奏。我感到心脏止不住的刺痛。
“咚——咚——咚——”神圣庄严的钟声再次响起，我仿佛找到了一个精神支柱，再次站了起来，我开始浑身燥热，又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我的身体深处迸发，为了发泄这股力量，我开始狂奔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抬起头来，眼前的数字逐渐增大，由80一个一个地增大到85，90，95，随着数字最后的推移，我感觉自己的思路再次清晰，友情，亲情，爱情，生命，荣誉，财富，权利，一切的一切都回到了它们应该有的位置“咚——咚——”沐浴在朝圣般的钟声中，我继续狂奔，不停的狂奔，忘记了自我，忘记了身边，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世界。我看到了上面的光芒，那不仅仅是光芒，那是答案的曙光，是我未来的曙光，我冲进光芒中。那一刻我看见了答案，我知道了自己一直所想要的一切，我大声的喊出了自己的抉择…
“砰—————”
“死者叫张向群，死因是从高处坠落，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跳楼”王警官第一次见到跳楼脸上挂着微笑的，不禁感觉有点害怕，转头看向旁边的小李“有他的资料吗？”
“有的，男性， 25岁，未婚，头两个月拿到了麻省理工的offer，只不过他的爷爷重症在床，按理说这样的人生赢家没有自杀的理由啊。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他患有轻度抑郁”
“他当天的行程有吗？”
“他先是去看了心理医生，然后去饭馆吃了饭，之后据目击者称他摇摇晃晃地进了这栋没人看守危楼，估计是喝醉了。”
“把这栋楼的监控调给我吧。”
监控里，十一点钟，张向群醉醺醺地爬到十一楼睡着了，两点五十八分才起来，在三点的时候似乎是听到了隔壁钟楼的敲钟声，不知为何走到了十五楼。值得一提的是十一楼到十九楼的“十” 字坏了，因为是危楼一直没修。他从晚上三点到凌晨五点一直走走停停，鬼哭狼嚎，爬到了一百层。中途还不断的向后看，似乎是把自己的脚步声当作了别人的脚步声。。。到了一百层他直接冲了出去……”
“那他为什么跳楼的时候还在笑呢？”
“不清楚，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优秀人才吧……”
《抉择》完
作者小剧场
“很多时候有人问我，人这一生到底是吃的饭多还是喝的水多，我的回答当然是喝的水多，毕竟吃完饭噎住的时候要喝水，而喝水没有噎住的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