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市长的死一样,局长的死也仿佛是受了魔法一般:实施了犯罪后,犯罪嫌疑人从根本没有可能逃联的密室当中脱离。他在将相机归还给记者后,又在房间中进行了入微的搜查,但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也没有什么机关或是暗门。
“行凶者大概是化成了一股风,趁着阳台打开的时候吹了出去。”焦头烂额的警员给自己讲了一个完全不好笑的笑话。
警员继续做着自己的调查工作,而一旁的记者摩擦着自己的相机,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那个……警官,我现在可以走了么?我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面对这种血腥的场景,实在是……”
“不,你还不能走。虽然你我都知道各自没有犯罪的可能性,但我们作为在场的人员,还得花点工夫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之后,我们还得协助案件的调查,毕竟也算是在场的重要证人。”
“那我的稿子怎么办?”记者在原地踏起了步子,“这一个事件就有三个足以成为全国焦点的猛料,我最为第一手资料的掌握者,这时候应当通宵达旦,在明天早上发表一篇占据整个头版的极详尽的报道,为所有的人传播这可憎、可怕、可叹的真相——然而更为可悲的现实则是,现在的我反倒得由于自己的在场而错失第一时间发稿的良机!警官先生,我想这对于我们的市民而言,是个莫大的悲剧,因为他们不能够第一时间得知他们应当得知的真相!”
他急得几乎要大声哭出来,但警员的态度依旧是“规定就是规定”,并又顾自调查起来。
记者对于他的这种行为,情绪由悲痛转而变成了愤慨。他对着面前的空气嗤气,随即高声道:“如果要调查的话,就等我写好稿后再进行调查吧!到时候,我一定会积极配合!不过,这个‘到时候’指的绝对不会是今晚!”他迈着大步朝阳台走去。
“如果你这个时候离开现场,那么你还得套上个‘潜逃’的嫌疑,到时候耽误的时间就更多。”
“只要能让我今晚写好稿子,明天会怎么样我可以完全不管!”他更为坚定地走到阳台上,但马上又匆忙地退了回来,“呀!有辆车开过来了!”
警员抬头朝窗外看去。远处的道路上,一簇光亮缓慢地移动着,一会儿后,它又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在数秒的停顿后,它又朝着相反的方向移动了回去。
“不是警局的车啊……”记者松了一口气,接着便轻快地攀上了阳台的围栏,“警官先生,明天头版见!”他翻了出去,消失在了玻璃窗另一边的黑夜里。
“明明可以走正门,为什么一定要翻阳台呢。”警员嘀咕了一句,而他又想到了那根烟,兴许借助媒体的力量远要比自己一个顶头上司便是利益相关者的警员的力量大,便也觉得让他回去或许也算不得一件坏事,于是继续做起现场的调查,打算放任那记者不管了。
他正打算暂时放弃对于凶手的追查,想去详细调查一下事发的那个角落。他来到那两具还散发着些许余温的身体旁,想着观察一下两人具体的受击情况,以及周边是否有些他先前遗漏的细节,他刚一凑近,便看到在局长尸体脚边的地面上,传来了一阵又一阵有节奏的震动声。那是一部手机。
他为求不破坏现场,从中间的小桌那儿绕到了局长的侧边。他看到那手机的屏幕上亮着一串数字,它的排列方式同本地常见的电话号码并不相同,而关于这串号码,这部手机没有给出任何的备注,头像那块也是灰色的一个人像。
他将手机拿起,刚起了接听的冲动,通话却突然终止了,只在屏幕上留下一个“来电未接”的消息。他想着解锁手机,但手机被上了密码锁。这六位数的密码,有着百万种的可能,而在这大海捞针般的概率的基础之上,他还要冒着手机因多次解锁失败而冻结的风险。若是尝试用密码解锁的方式来解锁这部手机,恐怕是绝不可能的。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手机的解锁往往不仅仅是密码解锁这一种形式。而问题随即便诞生了——使用者现已身亡,用另一种解锁的方式进行解锁,是否触犯了行事的规定呢?这于道德层面而言又有无触及底线的嫌疑?
他看了局长那只垂下的手,又看了眼手上的手机。
那个神秘的来电十分地令他在意。虽说眼下要紧的是有关局长之死的凶杀案,但局长本人除这起案件之外,也同一些不为人知的事件相关。既然他私下干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又据他所说,自己又有那么多的“朋友”,那么,这来电的人是否与他的这营生有关呢?而若幸运一些,对方是否有可能为这次案件提供一些新的线索呢?
这完全出于案件侦破的好奇心,以及他与生俱来的对于正义的追求,他决计是要打开这部手机,好看看里头有什么有效的信息。他或许要为自己的鲁莽行为负责,因为这应当属于受害者的重要物件,是案件中的重要证据,但警局方面正式的收纳同样是做警局工作的同他一样的正常人类做的,既然他们能碰,那么自己这一同他们有着一致身份的人自然也能对这一重要物件进行符合其职业身份的调查行为。想到这里,他已十分坦然了,并且想着,若他的同事对于他的行为进行问责,那么他大方承认便是,不过再详细地解释一番事件的全貌便可,那墙角的摄像头也能为自己的这番大义的行为争夺到足够的清白。
他靠近局长的那具身体,拿起了他的右手——他分明地记着,局长先前打电话时,所用的便是自己的右手,他无疑是个右撇子。而如果要指纹解锁手机,最为方便的自然是使用大拇指。他于是将局长那只手的大拇指按在了手机屏幕上。手机屏幕的下方受了按压而跳出了一个指纹状的图案,将手指挪动到图案上按下,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随即,屏幕便整个亮了起来,时间开始在屏幕的左上角跳动。
他用手指在手机的屏幕上划动。手机程序排列在两页的内容中,第一页是手机的系统程序,第二页才开始见到用户程序。警员在第二页上除了系统的程序外,只见到了两个额外的个人程序,而两个程序的图标都是十分不眼熟的,它们是市面上并不有名的程序。他在自己的手机上搜索了一下这两个程序的名字,但并没有搜出这两个程序的信息。
他点开了第一个程序。程序需要密码,八位数的,而且看起来并不支持除此之外的解锁方式。第二个程序同样是如此。他想接着两个程序的名称来推测一下这两个程序的作用,但是两者所用的文字大概不是本国的现行文字,同时,它同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主流现行文字也似乎没有能相匹配上的,可它所用的字符却是现有的字符,并非人为的再创造。
“大概是某种密码。”他心想。他认为这些字符应当是有它们各自对应的关系的,但大概局长不会将记载相关内容的物件放在此处,一则他并不相信他这么一个身居高位的人会去平白无故地给自己增加这么一个风险,二则是对于一个程序的名称,他大可不必这么上心,不过这名称的字符可能不仅仅是程序研发者的障眼法,程序的内容可能同样是以这种字符进行编写的,那样或许还有找到对照表的可能。但他的时间并不那么充裕。
他将注意力放到了系统信息当中。便签里什么也没有,短信信箱里列了两条信息,一则是收于今早八点二十三分的垃圾广告,一则是收于早上九点五十五分的一张表,上面标记着一系列数字:“1,261,00.00”“210,324.00”“540.643.00”“319,456.00”“512,300.00”……其后都打上了勾号,又标记了不同的英文符号,从数字“210,324.00”开始往下十二个数字,其后所标的字母都是大写的“G”。他似乎对于这些数字有些印象,但他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了。
翻开相册,他看到了几百张照片。照片的内容大多是街边的一些花草,以及城市临晚的天空,偶尔在风景之中看到几张室内照,阳光穿过一侧的窗户照射到面前的桌上,那上面摆放着的饮品散发着热气,精致的器皿在桌侧露出一角。其中,有这么一张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张拍摄热茶的照片,中央偏下的画面中是散发着热的茶杯,而在画面的上方边缘,模模糊糊的可以看到一个盘子的沿边,几根手指弯曲着,摆放在画面的左上角,其中一根弯曲的手指上,可以看到银色的环与一点红色的点缀。虽然因聚焦,这些细节显示得比较模糊,但不难推测,这大概是一枚戒指。这张照片是拍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呢?同他坐在一起的又是什么人呢?
此外,他再没找到什么看起来有用的信息,除了那通刚刚打来的未接来电,而值得注意的是,整个记录中只能看到同这个号码的通话记录,且显示通话有三起,分别于今早的九点零三分,今晚的十一点十一分,以及刚刚的十一点二十三分打来。这人究竟是什么人?他和局长是什么关系?他与同局长相关的种种案情是否有关联?
他打算打通电话回去。他想,他可以借助“通报局长遇害”这一借口,来同对方进行交流,如果运气好,或许还能将他请到线下来见个面。他这美好的想象促使了他按下了那个号码。
手机发出了“嘟——嘟——”的声响,再响到第四声时,“嘟”的声音中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长句:“你他妈遇到什么情况了!你电话又不接,第三扇窗户那儿又没点绿灯,你是不是他妈的忘记了!我看你是安逸日子过太久了……”
警员想尽快向对方报告情况,好和对方进行正常的交谈,以便获取情报。于是,他说:“您好,先生,我是……”
但他话没说完,电话那头便变得嘈杂起来,在一句简洁的“见鬼”之后,通话便终止了。他想再打电话过去,可对方并不接听。他写了邮件,在里面说了“情况比较复杂,希望能线下见个面,以便说明情况”发送过去,但对方并不回应。他为自己的操之过急感到有些恼火。
也是在这个时候,窗外的道路上散发来几盏闪烁的红蓝灯,他想都没想便把手机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不一会儿,他的同事们赶到了现场,救护人员也在随后赶到。几人迅速地处理了两具尸体,又封锁了现场。
市长事件的调查队成员也来到了现场。它们见到队长,感到很是震惊。
“队长,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我们都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我同局长一起来的——交完那份文件之后,局长叫我来这儿一趟。案发的时候,我也在现场。”
“那么报警也是你报的?”
“你在现场么?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局长为什么叫你来这儿?”
队长朝他们摆摆手,说:“这些问题我之后再和你们说——副局长有吩咐你们些什么么?他有像市长案件时候一样消极对付调查工作么?”
“不,我们连联系都联系不上他。他或许这个时候休息得很沉了。”
“不过我们总不能把局长耽搁在这里。”另一人为他们的出现做了补充说明。
“好了,你回答下我们之前的问题吧:你为什么会来这儿?为什么是和局长?案发时发生了什么?即便完全出于案件需要的考虑,你作为在场人员,也应当回答这些信息。”
“我自然可以告诉你们这些。不过,在回答这系列问题,我需要确保一件事。”队长环视了一圈队员们,“我需要确保,你们每个人都是有底线、有道德、有正义之心的好警员。我之所以要确保这点,是由于我接下来所要说的,目前看来是十分具有冲击性的,而这种冲击将不可避免地同我们的责任之间有一定的冲突,不过,这些相悖的部分却又是完全合乎正义与我们所赞颂的美德的……”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总之,你们先向我保证这一点,好让我能够安心地将我所知道的告予你们听。”
“虽然你的这种行为有着瞒报的嫌疑,但我能够向你保证的是——在场的各位都有着这样美好的品质,这也是我们从事这个行业所遵从的准则。”其余的队员都对此表示赞同。
他点点头,说:“有你们这样的态度,我就放心了。”随即,他将他对于市长案件的猜测,局长私下可能从事的勾当,自己得到的非法的烟草,在阳台上听到的声响,统统说了一遍,不过记者的部分倒是描述得比较潦草,而对于那个记者本人,他也用了“某位”来做了代替,并表示“这人之后再调查也不急”。
对于他的这番发言,队员们自是十分惊讶与惶恐,而他们也各自被这种心情堵住了嘴,个个都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见大家都没有缓过神来,队长提了个建议:“要不我们先去调查一下这间屋子的监控,看看案件发生的时候都发生了些什么。”几个队员木讷地点点头,分头开去寻找起了监控室。几分钟后,某个队员通讯说自己发现了监控室,小队几人便先后到了监控室门口。
监控室的门紧锁着,几人合力将监控室的门撞了开来。这种行为招致了整个屋子的警报,连警局负责连线的同志都接受到了报警,特地还来联络问发生了什么,而他们并没有能够找寻出解决警报声的方法,于是他们决定去适应它,对这噪音不管不顾。
在嘈杂的警报声中,精通技术的队员很快进入了监控电脑的主界面。
“怎么样?找到什么了么?”队长闻道。他猜想,即便那摄像头并不能够记录下细节,但对于他们了解事件的大致情况应当是十分有帮助的。
但是,那调动电脑的队员并没有回话,只是一味焦急地敲打着键盘。
队长发觉到了其中的异常,问道:“怎么了么?”
“这不应该啊……”队员喃喃道,“录像应该保存好了才对……也没有发现设置有什么自动删除的程序……”
队长眉头一紧,将队员的肩膀往一旁挪动了一些。越过队员的肩头,他看到了电脑屏幕上的画面:黑色的屏幕上,显示着白色的“no data”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