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恍惚惚地见到了光亮,在光的闪烁下,他开始意识到了“自我”的存在,接着,他慢慢记忆起了自己的名字、身份。他睁开眼,从街的一侧悬挂着的灯光穿梭着穿过窗的网格,伴随着静谧的楼宇在他的面前时隐时现。他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是那么的别扭。他想把那双臂膀朝上一举,好让自己能从肌肉的拉伸之中获得一些舒适,但是,他却发现自己的双臂怎么也转动不了,就连他的那双手掌,也只能做到简单的移动。
这时候,他才回忆起先前发生的一切:副局长偏执的暴怒,自己被电击击晕。那个蛮不讲理的态度,大概就已经说明了副局长同样也在局长所属的利益网之中,他这么愤恨地想到。随后,他动用腰同胯的力量,将自己旋转起身。车的前座,一人正在开车,一人正歪着头,从后视镜看去,那人似乎是在休憩。
司机的眼光也落在了后视镜上,随即说:“你醒了啊。”
“副局长要你们这么做的?”他将自己手腕上的东西摆弄出声响它们发出了金属之间碰撞的声音。
“即便不是他要求,我们也会这么做的,毕竟你也算是头号嫌疑人了,只不过是手段上的轻重会有区别。”
他看了眼四周。车辆平稳地行驶着,城市的高楼就在侧旁的稍远处,低矮的围栏将平坦的道路一路围护。他大概是在城市外围的立交桥上。
“你现在被吩咐要带我去什么地方?警局么?”他分明知道他所要去的并不是警局,首先车辆行驶方向上便不上向着警局的,其次,如果副局长是想把自己作为嫌疑人在警局拘留起来,也没有必要浪费这么多的时间。他看了眼窗外初升的太阳,自己昏倒的时候,时间也不过午夜十二点左右,而从车上的电台屏幕来看,现在已经是凌晨三四点左右了,而在副局长陷害自己的三四个小时之后,自己却还坐在行驶途中的车辆上,这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去往距离案发现场仅有十几分钟车程的警局的。
“以我的身份,恐怕并不能够轻易地告诉你。或许我可以帮你向上级请示一下,看看他们愿意不愿意跟你分享我们的目的地?”
他知道这是对方在打趣自己,他是绝对不会告诉自己他们究竟是前往什么地方的。于是,他也放弃了追问的念头,安静地靠在了后座的靠椅上,眼望着窗外,思考面对现在的情况,自己应当怎么办。不知为何,当他望向窗外的高楼时,心里总不免生起一种违和感。这座他看过了数百次的城市,现在在他的眼中却显得那么的陌生。
车载电台这个时候结束了音乐,里头传来了播报的声音:“幺零点四五,车行电台,欢迎收听‘月儿弯弯’……”
“‘幺零点四五’?”他听到这个数字,不由得疑惑起来,心想为何这个电台的出现会让自己这么在意。随后,他想起了自己往常上班时的早晨,恍然大悟。他把脸贴向车窗,高楼的影子在他的眼前扫过,那原本耸立在东方的尖塔,这时候却成了顶着圆盘的一束高楼。错不了,绝对错不了了。
“这里是另一座城市!”他心想。
在这两小时之间,他大概被吩咐了要被转移到其他的城市,以一个嫌犯的身份。不过,让他困惑的是,为什么副局长要花这样的心思,让自己从一座城市转移到另外一座城市。难道这样的安排对于他而言更加有利么?如果副局长知晓他对于局长的勾当有着了解,那么为了维护自身利益,他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却确保自己的利益不受侵害呢?而想到这儿,一个可怕的念头便出现在了他的脑中:关押的嫌犯终究是活人,心里的秘密即便加以限制也还是有说出的可能,只有死人在这方面是最为听话的。
自己工作的城市,被称为最为幸福的城市,其原因之一还在于,为了对犯罪者也保有足够的人文关怀,城市很早便废除了死刑,并且立下了“绝不修改此法”的宣言。而这种做法不过是本市的特立独行,虽然在全国范围内有着一定的响应,许多其他的都市也纷纷效法了此做法,先后废除了死刑,但这终究并没有在全国都得到推广,其中,以距它几小时车城的J市最为出名,为大力打击犯罪,这个城市甚至保留了残酷的极刑与私人法庭,他曾经看到有关这座城市的一条新闻,说一个涉嫌盗窃的毛贼被送入到了私人法庭进行审判,上午正式被缉拿的他,下午便被判决有罪,所处的刑法是即刻执行的死刑,那保留了几个世纪的断头台又一次轻快地运作,而这事被媒体拿出来批判时,所用的句子是“本次刑罚是J市在本世纪所犯下的又一起非人道罪行”,其便佐证了J市的这种做法不仅由来已久,并且短期来看是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意图的。
“那个人是要送我去私人法庭处死!”他简直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在咒骂这个心狠手辣的副局长的同时,他又对自己的城市产生了不满,心想这座城市怎么会允许自己被这么不公正地对待而不加以阻止,它居然接受了这种丝毫不正当的移送么?
但在愤恨之后,他也要思考自己现在应当怎么办。他只知道在法庭上的争辩是绝不可行的,因为既然副局长,或者说他所处的利益网络将自己移送到了这里,那么就不得不认为,他们说坚定地要处死自己,而为达成这个目的,他们与这座城市的同僚们大概会缔结某种基于利益的关系,既然有了这层关系,他们又准许私人法庭这种并不公开的形式,那么他们便不需要听取什么理性的辩论,只需要一锤定音,宣布自己有罪,便可在几小时的时间里将自己移送到刑场,然后或是用以铡刀,或是用以刮刀,或是用以吊绳,总之,一切致人无法轻松地死去的手段都将有可能被用上,而自己的死在外界看来,也不过是“杀人凶手”的死,虽然在人道上,那刑罚确实过于残忍,但既然作为杀了人的人,尤其是杀了那样重要且伟大的人,便是十恶不赦、死不足惜的,为这样的人的并不光彩的死而流下几滴眼泪,对他而言都已经是过分的施舍了。他于是更为期待那个记者将局长的所为刊登在报刊上,以为自己的身后之事挽回些颜面,但他随即发现自己的这个想法简直是自己为自己宣判了死刑。
总而言之,如果他当真被带到了那座城市,真的踏入了那些审判官工作的场所,那么自己的性命是绝对不保了,而他绝不相信在那危急关头,某种能够使得局面发生一百八十度逆转的神迹会出现——他根本连上帝都不信。因而,他现在所要思考的、所要争取的,是凭借自己的力量,来将这情况进行逆境翻盘,这种事只有靠他自己做,也只能够靠他自己做。而他首先想到的便是,从这两人开始下手。
他思考能否从车内发动突然的袭击,虽然自己的手臂被镣铐束缚在了背后,但自己的双脚却还自由,而自己运用自己发力上的技巧,倒还有击败前座的人的可能。不过,他虽然对于自己能将对方快速击败这点十分有自信,但他不得不去思考,如何在不极大损坏一辆行驶途中的车辆的前提下,去制服正在驾驶的驾驶员。车辆所处的高架桥大约离地有十米,而自己的一脚很可能就会导致自己从那个高度径直地摔落下去,他所追求的并不是在性命上同这两个人同归于尽。
那么,在到达目的地时,在下车的时候动手,又怎么样呢?如果是仅仅只有这两个人,情况可能还好些,但是若还有其他人来迎接他们,这个想法便是落空的,而即便不去追求将他们击倒,而仅仅是从他们的监管下逃离,那双手却又要来碍事,不说行动上会因此变得不便,在外貌上,这双手铐的辨识度也足以让普通的市民都感到可疑,而他想要做的,是赶紧回到本市去,以便证明自己的清白并继续调查案件。
又或者,他可以用某种手段,让两人在中途放他下车呢?
“那个,我现在可能有些尿急,你能不能在出口那儿停下车,让我在路边方便一下?”
对方听了这话,只是冷笑,说:“别耍这种小把戏了,我是不会上当的。这种谎话,估计只有幼儿园的小朋友会说得出来。”
“但是,我现在真的很急。我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一直没有撒过尿,现在憋得难受,估计车子再碰下减速带我就能直接漏出来。”
“成了,别再说了。就算你在车上蹿稀,我都不会放你下去的。”那人吹着口哨,又把目光挪动向了前方。
虽然请求遭到了拒绝,不过,这样的说辞并非是他计划的全部,而值得一提的是,他本便没有打算通过话术上的小聪明来让对方信服,他向来都是行动派。
过了一会儿,那吹着口哨,哼着小曲的司机警员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妙,这车厢封闭的空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挥发出来,而在这奇妙的氛围之中,他似乎感受到身后传来一阵隐隐的温热。他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赶紧扭头过去看向后座。
“他妈的!你真的尿出来了!”
他的裤子湿了一片,黑色的液体的行迹在移动向他的裤脚,并且它们不断地汇集到一起,似乎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司机的眼睛盯着他裤脚上渗出的液滴,简直都能够听到它们滴落在车上的声音。
“不好意思,刚刚车好像磕到了一块石头,我没有忍住……”
“你都几岁了,连自己的膀胱都管不住!”
“人有三急嘛,你也得体谅一下我。”
那人为这件恶心的事皱了个眉,上下两排的牙齿也左右摩擦起来。他想要将车窗摇下,好通通车里散发着尿骚味的空气,但他却又想到,副局长吩咐自己过,说不要留下任何别人会发现这个嫌犯的可能,运送他的途中必须要保持隐秘,车窗若是打开,便有被他人从车窗外发现的风险。无奈之下,他只得放弃了这个念头,默默打开了车载空调的换气系统,祈祷它能将这让人难以忍受的巨大异味从车中排出。
副驾驶座上的人这时候也醒了过来。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随后带着些恼怒地冲驾驶员大吼:“你如果要撒尿,就下车去厕所里头撒,别像个婴儿一样在车上解决!”
“拜托,打搅你睡觉的人又不是我,是后头的那个人。”
那人于是扭过头去,朝着后座喊道:“你是那玩意儿出了啥问题么?要不要我给你往那儿安装个水阀?”
“实在憋不住了,不好意思。”
副驾驶座上的人气呼呼地转身回去,又指责自己的同事道:“要是他想要撒在车上,就赶紧带他下车去,就是尿在车门旁边的马路上都可以。现在整个车里头都是他的尿骚味,我连补个觉都不安稳!”
“行了,别他妈叫了,赶紧睡你的觉去!”
那人骂骂咧咧地又闭上了眼睛,躺倒在了座位里。驾驶员也骂了几句,又开始专心开起自己的车。
过了几分钟,后座上的他又不好意思地开口了:“不好意思,我现在有些内急,能不能……”
“又来?你刚刚不就尿过么?现在还来?你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怎么攒水这么快!”
“不是小的,是……”他停顿在了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对方自然了解了他的意思,绝望地说道:“你的意思是你要来大的!你他妈的……”
“大概是我身体的习惯吧?每天醒来,我都会有这么一趟,十几年来一直没有停过。好像这种情况是叫做‘宿便’……”
“你难道就不能忍着点么?”
“这种东西,即便我想拦也拦不住。”
司机刚想要再说什么,但一股冲鼻的气味一下把他的思路打断了。他愣神了好久,才说了一句:“你不会没有憋住吧?”
“只是一个屁,不过很快……”
副座上的警员这时候也挣扎着醒来。他嚷叫得比先前更为大声:“这什么情况!有哪个小杂碎在车上拉屎了!”
“还没有,不过我想我也快憋不住了。”后座上的他屈着腰,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真是见鬼了!赶紧让他从车里头滚出去!我可不希望我连完事回家的时候都问见这股味儿!”
“不用你说,他妈的……”
车很快驶下了立交桥,并迅速地进入了市区的边缘。司机将车停放在路边,接着,他将那个身上一股味儿的嫌犯从后座上拽了出来。
“快点解决!还有,别想着耍什么花招,我可盯得死死的。”
他一边被拉着,一边扫了眼那人的腰间。果然,按照本市局里的规定,他并没有佩戴枪械,那隐藏在腰带间的甩棍估计都已经是副局长临时的过分安排了。而在他的左裤袋里头,能够隐约看见某个物件的轮廓,他知道那就是自己要的东西。
他们缓慢地向前走。作为嫌犯的他走在前面,那个警员抵在他的身后。他瞥了眼身后警员的脚步——一浅一深的。
“你患了甲沟炎么?”
“别废……”
突然,他两只反缚着的手猛地向后一抓,直冲向他的下形体,而紧跟着这冲击的,是十足用力地一捏,那人僵直在原地,连疼痛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一只脚便从空中踏下,直刺他的左脚脚趾,随后,在那人因瞬间的疼痛而短暂痉挛的时间,他用双足将身体向后一扭,一记膝顶便从侧面击向对方的腰部,直接将人击向一侧的车门,他再又抬高右腿,用脚背将对方的脸狠狠地砸向车窗。那人受了这些冲击,即刻便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副座上的警员发觉到了不对,赶紧从车门那儿出来。但他刚走出车门,便看见了刚刚踏步登上车顶的嫌犯,没等他抽出甩棍进行防卫,那人便侧滑着伸出双腿,一只用力的小腿同钩镰一般将他挽向车门框上缘,而后,又一条腿从后方加力,他整个人便像被钉在了车架上,即便那双手想要掰开这钩索,却也终究无济于事,最终,他在数十秒的挣扎之后,终于没有了抵抗,而对方也松开了腿,任由他的身体同泥一样瘫软下去。
他喘了几口气,从车顶上下来,用反手摸索出了警员口袋中的钥匙,废了些力气将手铐打开。他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为自己的好运庆幸:自己冒险的计划能够成功,恰逢深夜的边城没有车辆来往。他确认了两个倒下的警员都没有生命危险后,舒了一口气。
“是时候回去了。”他看了眼一旁的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