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经过了几乎微不可查的一小段时间后,我又摔倒在了地上,掉落在手边的水果刀上也还是沾满了血迹。
看上去一切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只不过血喷洒得到处都是,所以很容易就可以知道我刚才抹脖子自杀了的事实。
而前一次我倒下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血,说明这里面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不同点,即:第一次摔倒的时候,水果刀应当刺向的地方是心脏,一刀将我毙命,血也只有小小的一摊。那么虽然我没有受伤,可是刀刃落下的位置造成的不同后果却真真实实在我以外的元素上分别反馈了出来。
为什么呢?
根据艾门嘉德的提示,我那“有人在身边”的所谓错觉其实并未错觉,而是我的身边真的一直都有这么一个个体在观测、记录、反馈。
这类个体被艾门嘉德称为反馈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反馈人在监视我,唯一明白的一点只有【它并不希望我死掉】罢了。那么看来可以推测反馈人只要处于观测状态就不能对任何个体产生影响,可能是因为……若是有人看到了它而困惑的话就会有某种不好的事情发生。
而如今我知道了反馈人的存在,并为目击它而试图自杀,所以它绝对不会让我自杀成功。从它可以掌握沙发移动的时间,在关键时刻抹去了【死亡】的反馈也说明:反馈人会潜伏在我周围的视野盲区内活动,在我为了解它而做出危险动作时进行干预。
我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出现。
也许是已经逃走了?
我看着地上满是血污的陶瓷刀,把它捡了起来,然后又一次把它扎进了身体。
双眼感受到赤红色的微光,我揉了揉眼角从地上站起——血喷洒到了屋子的另一头。
还是没有发现。
于是我第三次挥动了水果刀。
睁眼。
第四次。
第五次。
第六次。
第七次。
第八次。
…………
等到发现了那个若隐若现的人影时,我已经分辨不出室内的木质地板是被云霞映射出鲜烈的血红色,还是被我的血染红的了。
血迹是墙上暗红色有锯齿边的痕迹,是天花板上星罗棋布的斑点,是地板上晕染扩散的镜面。
我想都没多想,在那个连轮廓都模糊不清的人影从窗边消失之前追了上去。
黄昏的街道似乎比平日要宽敞太多了,也许是这附近的人口密度本来就不大,此时更不会比平日热闹的缘故。
那个人影,在街道的另一端停住了。
我握紧水果刀,站在原地等待他的行动。
“喂。”
反馈人他摘下了兜帽。
那下面居然是一张二十几岁的青年的脸。
“我不监视你了还不行么?”
他站在路灯下笑道。
我穿过街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
“啊?”
“为什么要监视我?”
“哦哦,这件事啊,小哥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
“那挺不好意思的,请问我搞错了什么呢?”
他有些尴尬地叹了口气。
“我什么时候监视过你啊,我一直以来监视的只有那个艾门嘉德而已。至于原因……是不能告诉你的。一般来说,那家伙走到哪里我就该跟到哪里,毕竟是熟人拜托的。这个熟人当然你也没必要知道。”
“还有能说的么?”
“还有……没什么了吧。”他笑了笑。
“我跑过来救了你好几命,还没有索要报酬呢。说到这个,倒是还有一点可以说说。能不能把刀放一下啊,我很害怕的。”
我把水果刀扔到街道中央。
“行了。请讲吧。”
“回去翻翻你的沙发,里面有艾门嘉德给你的礼物——啊,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了?”
“没了,我应该走了,替朋友干活太不值了。”
他转身想走。
“可是……”
“嗯?”
“我家里的那些垃圾也不是你干的?”
“这我不知道啊,那天我听艾门嘉德向你提出了三个要求,如果是我一直在监视你,并在你身边搞鬼,那这根本就应该算一个要求才对。或者说,艾门嘉德果然只是想借你的手除掉我啊——看准了我没办法在这里杀人这一点。”
“这里……”
我抽出藏在外套内袋里的陶瓷刀,可是那个男人向后退了几步,跳进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在那里的裂缝。
啧。
搞什么。
我回到家拆开了沙发的坐垫,里面是由弹簧和液压机还有其他一些零件组成的装置。
看来第一次的从沙发上摔下来,就是这玩意的杰作了。
如果真如那个男人所说是艾门嘉德干的好事,那么她也只是让我更早知道了反馈者这个存在,实际上我没有任何损失。不过这么一来艾门嘉德的可信度就会降低,我不得不对她提起防备之心。
可要是这个装置是由反馈人制作的,那么他的目的就很显而易见了:那就是离间我和艾门嘉德。他和艾门嘉德之间存在某种敌对关系,所以这么想是也没有问题的。
既然我刺杀反馈人的计划泡汤了,那么接下来的博弈我极有可能就完全是个没用的局外人。
清净?
清净好啊。
我把弹射器拆解了放进瓦楞纸箱里。
艾门嘉德给我提出了三个要求,鉴于她的话如今并不是很可信,所以那所谓的“三个要求”是为了掩人耳目,使我意识不到她真正的目的……
不,希望是我过度解读了。
047
“黎连,你那边为什么突然停电了啊,只有你那一幢停电不会是有坏事发生了吧?”
衔接班开课的前一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我接到了来自羽立的电话。
“要问为什么停电不要来找我……而且我没有听到惨叫,应该是不会流血事件发生的。”
“我没办法放心嘛。”
电话那头传来水流碰撞瓷砖墙壁和地板的声音。
“你有什么事就先去做好了,没必要担心我。”
“哦哦哦……我就是问问。要是黎连你在我打电话之后死掉我会十分自责的。”
几个菜胡言乱语成这样。
“还有——”
她说。
“失眠那事我还惦记着呢。你解决了没啊。”
“还没有……”
“不着急吧?”
“也不能说不着急,马上衔接班开始的话,也许就要被迫熬夜了。在这之前解决当然很重要。”
“哦哦哦,我懂了。我也的确是有一些事要处理,黎连你今晚就不要出门了吧。”
“嗯。”
羽立挂断了电话。
原来她也不是很闲啊。
我走到玄关前换上篮球鞋。
真是让羽立白操心了,停电的原因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倒不如说就是我干的。我委托艾门嘉德破坏了小区中八个单元的总电闸。
这是我考虑了很久才做出的决定。
已的比未知的要少,剩下一些毫无来由的要素也许会拼凑成一些东西。
于是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瞬间,我突然理解一切。
所以我成功了,我拼凑出了那个东西的原型。
那是我从来没有提及过却一直在身边的噩梦,可无论我怎么样地去避开它,妄想一边逃避真理一边解决问题,最终还是避免不了亲手终结它——或者说,他。
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享受雨夜的潮湿与阴影。
那么,跑起来好了。
晚风像是隐形的某种大气生物,从眼角掠过,从发丝间穿过,最后摇动路边那些庞大的剪影。
想哭出来,眼泪如同往常一样,还没有夺眶而出就消失在永远流动的空气中。
…………
不擅长运动的我很快就头昏脑胀了。
经过柏油路上一个个蓄水的浅坑,不知不觉间,视野两旁的剪影被霓虹灯管与电子音乐声替代。我绕开灯光下的几千张陌生面孔,从侧边小道拐入了另一条巷子内。
周围的四个单元都已经停电了,要下手估计是轻而易举吧。
我的目标是小巷尽头蜷缩在玻璃容器中的男人。
虽然四下是一片黑暗,但听到了我的脚步的男人还是勉强移动起了身体,伴随而来的是酒瓶滚落撞击的清脆响声。
即使是这样也完全没用。
我走向步履蹒跚的男人,在踢到貌似是皮鞋的东西同时看清了他的面孔。
太熟悉了。
我害怕他会从噩梦中复活然后抓住我的手臂。
所以我比划了很久才将水果刀**他的太阳穴,一刀毙命。然后割下男人袖口的布料,塞进了他头部流血不止的伤口内。
要看见他死,我才会放心。
没有然后了。
把曾经是我家人的尸体装在麻袋里后,我穿过那七个停电的单元,把它整个埋在羽立事先挖出的深坑里。
这就是我交给艾门嘉德的答卷。
一段女人的惨叫。
一堵虚无的高墙。
一个难眠的夜晚。
一个家庭的破碎。
一具男人的尸体。
她会怎么想象事情的真相已经不关我事了,我明白为什么就好。以后我再也不会提起今夜之前的任何一个夜晚,因为我想要睡个好觉。
就是这样。
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