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户镇二区的巷子,正对着临江商业街的路口。并排着有三家铺子,都有些年久失修年代久远的感觉。
一家是理发铺,门口转着彩灯,玻璃门牌子上宣传的女性,像是三四十年代上海滩的贵妇人,往来全白丁,要不然就是头发快白了的介于老年人和中年人之间的生物。老板娘看心情开门,自己的房子不要交房租,就算是不营业也能撑很久。
理发铺在中间,右边那家是面馆。算下来不过六张半的桌子。老两口开着店,一到早上人很多,不到十点面就做完,然后就坐在桌边看电视,不是卫星电视,净放一些谍战片和抗日神剧。要是熟人来的话(住在附近的老头),大爷就泡茶或者递烟。大爷大妈在这儿几十年,算是老住户了,现在的房东是老房东的儿子,他们自己的儿女在各地奔波生活,估计等到了老也会回来临江过晚年。
理发铺左边的铺子,原本是家名不见经传的二手手机店,一手手机店也不会开在这种地方。半年前换了主人家,老店长带着媳妇到临江商业街上做煎饼油条豆浆了,把店铺低价转了出去。店里清空后,设施没有多少变动,除了夏夜进蚊虫要关门外,店门总是大开着。店长是年轻人,店里有冷饮零食烟酒,门口还有烤香肠的架子。年轻人一般早上八点钟坐到门口,就开始翘着二郎腿边喝饮料边划手机。也有很多时候是根本不来的,店门关着,但是却可以在附近的商业街或者千户山上看到他。
年轻人名叫南门堂,家住在一区的小区。本来差了几里路,就算是一个镇子,也没有多少交集,但南门有很多朋友都曾在这里居住。
南门的朋友们很多都在喝酒时过问。
“咋么开个店还来这么远的地方,你小区外边不是能租门面房吗?”
南门道:“我骑个车过来也就十来分钟,早上七点过去,晚上八点半回来,不比上学时候舒服?反正又不犯法,开着这店怎么了。”
顺带一提,现在是八月的第八天。我记得上个星期去看的时候,南门竟然来了店里。一般来说周日他就躺在家了。
南门在店里吃凉皮,我买了可乐,跟他打了招呼,顺便问了句怎么周天还来店里。
他在店门口坐着,一直在回着消息,接近中午时,这条街上没有多少人。
“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灵异的传闻?”
“灵啥么啊。”
“就是闹鬼。”他说。
“没有。”要是有的话早就听说了,但这儿的人忙于上班,不兴这个。
他又看了我一眼,就没什么谈天的兴趣了,敷衍了一句:“我在家也没事,就来店里坐坐。”便就低头看手机。
我便回家,一日无话。
八月午间,天气正热,差不多午饭过后,南门店里来了一人。
那人走到店里,见南门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看手机,迟疑了一下,问:“那个...你是南门堂吗?”
南门摇头看了看,那人戴着白色鸭舌帽,穿着短袖长裤,梳了一条马尾辫。
“你从哪来的?”
“万户。”
“那你姓陈?”
“是我。”
两人进店,南门打开了万年不用的空调,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绿茶给那少女,自己将店门关上了,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少女说了声谢谢,在南门对面的桌边坐下,摘了帽子,拧开了饮料瓶盖就喝了起来。
南门手机一直没离过手,这时发送完短信便将其锁屏放下。
外面响着蝉声,这里离河边较近,河南面炼钢厂的废墟上长着很多树。
“现在可以开始了,”南门看她将瓶子放下,“为什么找来了?看你这样是急着赶过来的吧。”
少女看着他,想着这人也没网上想的那么凶神恶煞。便道:“我在万户打暑假工,今天店长有事,下午不开店,中午我才坐公交赶回来的。”
“哦,那你是赶上了。”
“怎么这么说呢?”
“我帖子上说了只有周六营业。”南门也拿了一瓶绿茶解渴。
少女不解,看了看店里,道:“你开这个店..难道工作日关门吗?”
“工作日工作,这纯属个人爱好,算消遣。”
“好吧。”少女回应。
她撩起发丝,刚才头发散下,因为汗水黏着在了雪白的脖颈上。
南门保持着姿势看着她,表面不为所动。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南门心想,活这二十多年还没这么刺激过。
少女正式开始了对话:“我姓陈,但是陈心只是我在三体吧里的名字,我真名叫陈姬雪。半个多月前在论坛上私信你的人就是我,当时看到你是同城的,因为已经被我跟你叙述过的那种情况烦的不行,于是就找到了你。之后两天因为一些缘故,暂时一直住在万户我表姐家里,又因为暑假工的原因,这些事情就一直耽搁了。直到前两天我又回了千户。”
“你家是在二区吗?”
“啊?”,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陈姬雪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待回过神来,却有些慌乱,“那个是......”
“我知道了。”南门堂道。
两人一时沉默。
“我看你还是学生吧?”南门道。
“是。”
“之前找过家里其他人帮忙吗?”
“没有,这种事情找家里人是最不会信的啦,而且也开不了口......”
“所以你就因为网上看的帖子就来找我了?”南门道。
“是的…”,顿了一下,“所以才特地大中午来见面啊...”说完又感觉说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小姑娘,真是又机灵又蠢。南门可没脱口而出。
“没关系的,你住不住二区没什么影响,反正我的事情也才刚刚开始。那你应该是在千户的初中毕业的是吧。”
“对。”
“这就可以了,你刚才讲到你回来了千户,你接着讲吧。”
“好。上个星期我表姐搬家,我就请了一天假帮忙,晚上坐公交又回到千户住。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进门就感觉很不舒服。但是毕竟是自己家,而且也很多天了,除了不舒服之外其他也没感觉到什么,再加上那天忙了一天已经很累了,洗完澡之后我就回到卧室睡觉。”
“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就连前些日子偶尔会听到的响动也没有,但是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我突然闻到奇怪的味道。问起来好像有些酸。”
“那应该叫馊吧。”南门道。
“闻到之后,我很奇怪,觉得是不是有水果什么的放在家里没吃然后烂了,就开了灯起来找。我在卧室里门是关着的。家里就我一个人,之前联系的时候说了,我父母因为做生意的缘故很多时候都是在外地,而我是独生子女,家里也没有弟弟妹妹之类的 。卧室里找了很久,又开门寻找后,我发现几乎是整个家里都有这种味道。我又害怕又奇怪,晚上就从家里出去了,在朋友家里借宿。”
“这你难道都不跟别人说吗?”
“这就是我要讲的,我之后大白天带着我的一个朋友去看,结果找了好久,什么都没找到,连那种奇怪的味道也消失了。”
“...你继续讲吧。”
“这种情况是之前没有过的,如果说先前那些小打小闹我还能勉强忍受下来的话,那这件事情我就真的忍受不了了。这之后一直是住在一个比较方便的朋友家里,在网上发帖寻求帮助一直找不到什么靠谱的回复。在病急乱投医的时候,一个我之前的校友的哥哥跟我说到了你,并且给我看了你发在论坛上的帖子。”
“哦,我说怎么你是在网上找人帮忙的呢。”
“.......”好像话到这里陈姬雪确实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南门手拖着下巴,拇指摁着嘴唇下方,一副上课发呆的姿势盯着桌上的两瓶绿茶。
“那么请问该怎么办呢?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要收取费用的话我也可以支付的......”
南门笑了一下,抬起头端详着她,道:“不需要什么费用,美丽的后辈找我帮忙那我当然是鼎力相助啦。”
“额...咱两只有初中是同一所,我是念九城高中的。”
“...能不能不要打击你前辈......虽然高中成绩很差,但我好歹也是上了一本大学的。”
南门起身看了看门外,依旧是盛暑。外面的人,都在做着不同的事情,有人骑车,有人买水,有人走路,有人摊着煎饼,有人吃着烧烤。所有人都在按照自己生活早已定下的轨迹行走着,运动着,就仿佛平静的湖面,无论其下的湖水再怎么样也不足为惊。在这层薄薄的湖水下,有多少东西潜藏在阴影中,阳光所不能直射到的昏暗里。靠近河边的湖水被不知无意还是有意的石子投中,荡起水花,在最浅最浅的地方,露出了大量冗杂的泥水。重新回到这片湖的年轻人望向翻腾着泥水的湖岸边,将泥沙挖出,便漂上来一条极细的线,他将它死死攥住,这条绷紧的细线,指向那片深不见底的湖水。
南门正搁那儿自我抒情,旁边陈姬雪走过来。
南门道:“今天再麻烦你在朋友家住一天,我下午准备一下,明天你再来找我,我和你一起到你家里去看看。”
“行,就这样吧。”陈姬雪还有些事情,没有再多说,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
南门转身回去,发现桌子上两瓶饮料都没喝多少,便拿起了一瓶。
“这好像是那女生喝的。”南门想,“反正她也不喝了放着岂不浪费,这又没人看见,我喝了算了。”说着张嘴就来。
大门突然被推开,陈姬雪进来道:“刚才那个饮料钱还是付一下吧,挺不好意思的。”
南门喝了一口,面不改色,指着桌上另外一瓶说:“你的在哪儿,几块来钱没关系的。”
陈姬雪拿着那瓶绿茶又买了矿泉水后走了。南门坐在椅子上,平复刚才吓了一跳的心情后,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