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我翩然入夢，還是蝶栩栩然入世？』」玖華老師垂首呢喃，望著指間停駐著的幽色蝴蝶化作光點消散而去。
燈光曖昧朦朧，眼看就不是適合小孩子的店，然而身為高中生的我卻被帶到了這裡——酒吧的未成年禁令對這名教師來說形同虛設。
「看什麼……我喝酒還得要顧慮你啊？」像是看穿我的心思，玖華老師對我翻了個白眼，晃蕩著手中的廉價鋁箔酒罐，仰頭一飲而盡。
「不……我怎麼敢呢……」感到困擾的搔了搔髮鬢「只是老師不去處理一下剛才那個嗎……？」
發現屍體的那刻接近九點，玖華老師去那裡看到那幕以後便當機立斷的聯絡小茜，方才的蝶就是小茜用來捎來訊息的使魔，或說她養的小鬼比較正確。
蝴蝶自古以來便有死者化身的傳說，對於這個把鬼當成寵物養的大家族而言，鬼是一件方便好使的工具，讓事情交由家族所有的鬼來辦能同時處理很多事情，因此在十字館，要互相交流訊息的話大部分都是用蝶型的鬼傳達。
「鍾茜的人手會把那些屍體移到其他地方去，以便讓這裡的戶籍所判個死亡證明——那座森林一般人根本不會去，把屍體放在那邊會讓戶籍所只能以失蹤處理，與其讓她的家人做一場希望的夢，不如早日死了這條心比較好。」爽快的乾了一杯酒，玖華老師夾取著桌上的下酒菜食用。
我默默的再喝了一口水，這裡的氣氛讓我座立難安，妓女身上廉價的香水味、酒酣耳熱的爭吵聲、彌漫四處的頹廢氣息……這裡很明顯是屬於三教九流之人的集散地。
為什麼我在這裡？這是我坐定以來，重複詢問自己的第四次。
「老師……就這樣待在這裡好嗎……今天不是要給我特……」
「連這裡都受不了，我怎麼教你東西？」隨意的攏了下垂落的黑色髮絲，玖華老師映著手機冰冷燈光的側臉看來倍顯冷酷。「我們的世界就是這樣充滿暴力與頹廢，因為只有這樣的人才會被罪魂盯上進而成為下手的目標，除了早上那種直接爬出來的以外，更多的是隱藏在社會暗處的罪魂，你得習慣這種氛圍。」
一瞬間，沒想到我難得認同了老師的話。
對，只有一瞬間而已。
「沒，我亂說的，可不是為了什麼高尚的目的，純粹就是沒地方去在街上亂逛時，剛好看到我們學校的學生進來就決定跟上來看看，畢竟還有未成年禁令的存在。」
不，等等，我也是未成年，還是被你帶進來的誒。
「綜上所述，經過了在一旁的觀察，我得出了個結論。給我好好聽著，宮衹雨，我要來上課了——」
她將手上的啤酒罐捏扁，把它上拋至空中後，將之打向一旁大聲嬉鬧著的，隔著一條走道的對桌，看似領頭人的那名金髮男子額上被重重地嵌入了一口扁平的鋁罐，流出汨汨血流的同時倒在地上。
「——『植入恐懼心是折服一個人最好的方式』。」老師快速的避開對桌砸過來的椅子，那把玻璃桌砸碎的衝力讓我不禁驚嘆她是怎麼躲開的。
身上披著的白大褂隨著主人的身姿飄揚，黑白雙色的齊肩陰陽髮隨著主人的動作而晃動，緩緩走向對桌去的老師拿起桌上的玻璃酒杯，敲向一旁憤怒的綠髮男子。
鼻頭被劇烈的力道打凹，玻璃被強勁的反作用力撞碎，碎片劃上男子那佈滿痘疤的臉孔，看來著實嚇人
在滿地的碎玻璃渣中，在汨流的鮮血中，老師的身影卻沒有沾附上任何東西，只有在以靴根猛烈的撞擊兩人的命根子後才在地板留下一個鮮明的紅腳印。
酒保像是習慣了一樣，相當淡定的擦拭著酒杯，留下兩名做校服打扮的少女瑟瑟發抖的看著快速幹掉兩個男人的老師。
確認過胸前的校徽了，的確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他們想下藥，把妳們養成毒蟲變成只會搖頭起笑的奴隸後再隨意踐踏，不要被幾句花言巧語騙了。」將兩名男子皮包裡的毒品砸在桌上，老師的側臉映著昏暗燈光「江禮愛、胥紫菲，我不想害你們被退學，所以這次就不追究，下次可不要稍微被哄騙個幾句就被帶來了。」
目視著她們兩人慌張離去的身影，老師將我一把從座位上拉起，把我帶到了酒保面前的位子。
「您可真顛覆了我對『老師』兩個字的理解。」看見這衝突場面的發生，心底仍餘悸未平，雖然主角不是我，但是一想到有被波及的風險還是相當害怕。
「韓愈的文章在學校看過吧，宮衹雨，『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我有哪一項沒做到的嗎？」老師轉過頭來看著我「還是非得要拿課本出來唸給你聽才行，別傻了，這樣子的學問沒有幫助，人只能自己來。別忘了，周圍人只有推一手的份，想怎麼做還是取決於自己，因為你的世界是由你的主觀所構建的，也就是鍾茜常說的，我思故我在。」
「可是這樣的處理方式也太……」直接？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樣的目的的確是惡，但用這樣到方法處理好嗎？難道下手不會太重嗎？
「思考，所以才能構建屬於自己的世界觀，你認為這樣的行為怎麼樣，然後呢？與我何干，至少我認為這行為沒什麼值得非議的點。」像酒保點了杯調酒，玖華老師搖晃瓶身一陣後低頭啜飲「剛才那兩個來過保健室輔導心理狀況過，我只是不想讓我認識的人有危險而已，即便只是一面之緣，因為這會讓我感覺到自己的生活圈**涉，我我很討厭這樣。」
「……」還真是符合老師以自我為中心的性格「不過……老師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呢……他們對話的內容好像沒什麼不妥吧？」
「這個問題，還是由我來回答吧」擦拭著酒瓶的酒保將光亮的玻璃杯放下，站定在吧檯後方，手撐著櫃臺正面向我們「不錯嘛，雖然沾上了點髒污，但還算是件不錯的料子，鍾茜這次是撿到寶了，你怎麼看呢，玖華？」
「一個重度妹控而已，你看到的能力大概是假的，他入行三個月到現在連基本的技巧都還沒掌握住。」老師打晃著杯腳，手指撫上玻璃材質的杯緣，一臉不以為意的說。
「或許只是被蒙蔽了……也可能只是還沒被雕琢出來……不過他的狀況，應該算是還被囚困在地獄中。」一連串我聽不懂的比喻，難道成年人都這麼會打啞謎嗎「這樣可不行喔，小弟弟，一不小心就會被罪魂趁隙而入的，就跟剛才那兩個人一樣」
等等，他也是送葬人，還有後面那句“那兩個人“又是什麼意思？
「他們兩人身上纏繞著的瘴氣也相當濃郁，我才做出了他們是被罪魂寄身的推測。那兩個人每次都會帶著不同的女生來，不管是那種類型的女生到下次來就會表現出百依百順的樣子，而且也會變的勤跑廁所」他如是解答「霧野市的黑道有條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不能流通毒品，經由我多個月以來的努力，總算是找到了足以將他們定罪的證據。」
他從西裝褲的口袋中拿出幾張照片攤在桌上，有的是吸食的現行，有些是下藥的動作……其中大多都是從暗縫裡拍攝出去的情景，顯見鏡頭是設在多麼隱密的地方，甚至還有幾張拍到了私密部位。
不，等等，這樣私密拍照算是犯法了吧？
「總之，大概就是這些了，晚點我篩選一下會把資料交給警察處理，要擔心的反而是他們的安危。」酒保指向倒在滿地狼藉中的兩人「鍾家不會寬待和毒品相關的人士，大概哪天就會看到他們陳屍街頭了吧。」
察覺到我眼中的疑問，他拿起其中一張像是在廁所裡拍攝的私攝照片。
「啊……沒事的，我不會傻到把這種照片交出去，眼睛多了就是很麻煩呢，該看的不該看的都一覽無遺。」他的手上燃起火焰，照片在火中蜷曲焦黑，最終只留餘灰消散空中 ，桌上那些稍嫌腥羶的照片也隨著消失。
「時間也快到了，你就下去等鍾茜吧，收拾現場的事情就由我們來處理。」擦拭著嘴角邊的酒液，玖華老師說著。
「越到夜晚進出這棟大樓的客人就會越雜，小心一點喔，衹雨弟弟。」他親切的說著，不過奇怪……他是怎麼知道我名字的，明明我們是第一次見面才對……難道是玖華老師告訴他的？
「你就快滾吧，我還要在這裡喝到凌晨，既然不能待在家，那我就在外面喝酒到通宵。」玖華老師向我擺手，示意我快點離去。
我起身離開，走到門邊回頭，他們似乎是在議論著什麼。
在聊天吧？我聳肩，轉身走出酒吧的大門，留餘身後吵雜紛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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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是謝謝你幫我隱瞞一部分理由了。」撐著頭，反著燈光，玖華搖晃著酒杯讓裡面的液體在燈光下呈現不同的色澤
「我們可是好友吶，不用客氣，玖華。」他從吧檯處端上一杯調酒「瑪格麗特。原本是調給他喝的，不過既然他跑了那就給你吧。」
「你還真是惡趣味……知道他的事情還送這種調酒……」啜著杯緣，玖華喝酒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從她微浮紅霞的臉上能看出她正逐漸醺醉。
「妳今夜喝多了，端是不可能喝到通宵了，晚點我送你回去吧，畢竟最近還發生了那樣的事件。」想著不經意看到的那些屍體，身為酒保的男子不禁皺了下眉頭
那還真是毫無美感可言，純粹就只是為了彰顯自己的恐怖罷了。
「我需要多一點酒來沖淡情緒，學生的事情讓我有點難過，沒想到身體上的缺陷讓她們如此缺乏自信，他人稍微哄騙個幾句就把自己賣了。」玖華將嘴唇埋進傾著的酒杯裡，放的輕細的聲音混雜著升起的氣泡聲，揉碎了她的聲音「……因為別人幾句美語就飄飄欲仙……那樣內心的傷害是有多深，需要如此渴求著認同。」
「我們不是怪物……只是和所有人一樣，平凡的人類啊……」癱在桌上噘著嘴唇，模樣有幾分迷離的玖華在飲下十幾杯酒類飲料後，似乎是真的醉了，少了那樣帶刺的稜角，她似乎終於卸下了平常的防備，就像隨處可見的OL一樣。
「連這一面都露出來了啊。」酒保走出吧檯，輕撫著玖華的背使徒穩定她的情緒。「好好睡一覺吧，明天妳可還要上班呢。」
「嗯……蘆屋……」發出了嬌懦的應聲，在男子的溫柔嗓音下，玖華終於放棄與醉意掙扎，沉入了夢鄉。
「真是的……這睡顏還是跟以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輕輕捏地搖晃著鼻頭，男子的嘴角浮現滿足的笑意。
真希望這樣的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平凡美妙，卻又彌足珍貴的日常。
放開手，男子走向玻璃落地窗，夜景繁華，四處鎏光，誰又會知道，在這光鮮亮麗的皮衣底下，是何等的漆黑世界。
「有一幢陰\正在緩慢\作，除了那四處犯案的『開膛手』，還有其他東西藏的更深，足以影響整座城市。」撫著玻璃表面，男子看著倒映在鏡中的自己的倒影「八年前鬼門封印的鬆動，釋放出的罪魂們至今仍逍遙於外，不只是死者之魂，塔爾塔洛斯的罪人們也爬出來了。」
「在和平的表象破碎前，在浮麗的世界結束前……好好的找出隱藏在背後的『鬼』吧。」轉頭，男子回到吧臺。鏡中逐漸縮小的倒影裡，頭上的角利的似乎能劃穿虛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