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他蹲在楼梯上,把手机伸出去对着楼里拍了好几张照片,发现二楼也和一楼一样,照的到的地方满地废纸,到处都是灰尘,只是没有一楼那样摆满了废弃的桌椅。
而且至少没在照片里看到些奇奇怪怪的生物,至少目前二楼还比较安全吧。这样想着,他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放轻脚步开始探索二楼。
“咳咳,希望您能明白,这仅仅只是一场旅行。”突然说话的西尔维娅把努力降低脚步声走路的他吓了一大跳。
“这时候说话很他妈吓人你不知道吗?”他反应过来之后对着手机另一端的西尔维娅低声怒吼:“没人教过你说话要看时候吗?”
“哎呀呀客人您不要在意这种小事嘛。”似乎是因为吓到了他,西尔维娅的声音显得很愉悦:“我只是想告诉您,不要自己吓自己嘛,这只是‘旅行’而已,我们不会在这里放您想象中的那些怪物之类的东西,您就放心大胆的到处逛逛就好啦。”
“啧,这你不早告诉我,害的我提心吊胆的。”从西尔维娅那里得到了这样的信息之后,他松了一口气,不过他马上又开始奇怪另一件事。
“等等西尔维娅,我刚才没给你打电话你咋就说话了?”
“嗯,客人您不给我打电话我也可以打给您嘛,哈哈。”西尔维娅这样说。
他沉默了。
对于他来讲,就算知道西尔维娅不会骗自己,也会在适当的范围内满足自己的需求,可是自己仍然完全不了解西尔维娅。她究竟是谁?她是实体或是数据?她的目的以及从事这份工作的原因自己一概不知,说到底,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样想着,他停下了脚步,对着手机说:“西尔维娅,讲讲你的事情吧。”
“啊哈哈哈,客人您终于寂寞到快发疯了啊,您这是想和我聊天是吗?”西尔维娅笑的十分夸张。
“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不听了。”
“啊哈哈哈哈,这个问题您没有必要问的,我已经说过了,我是西尔维娅,您旅行的导游与见证者,仅此而已,多余的没有,您也没有必要知道。”
“你要不想说就算了吧。”他决定先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先专心探索二楼。
他一间一间的将二楼的房间打开,找遍每一个角落去寻找离开的线索。每打开一道门,查看一个角落,自己高中时期的回忆便一点一滴的复苏了,他开始回想起自己的同学,老师,熟悉的或是不熟悉的,每一张脸现在回想起来都分外亲切。
然而随着记忆的复苏,他越来越焦躁,这种感觉就像咀嚼着混杂了砂石的米饭一样,这些记忆他非常熟悉,的确是他的记忆没错,但是却有一种奇怪的陌生感,那些记忆太精致了,就好像是经过剪辑一样,让他感觉特别不舒服。并且随着不断地探索,二楼的构造也加重了他心中的焦躁。根据他实际的测量,这二楼实在是大太多了,他几乎消耗了探索一楼两倍的时间都没有将二楼走完。最终,他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开始思考自己的下一步的计划。
忽然他的目光瞟到了自己对面的墙壁,墙壁都很脏没错,但是自己正对面这面墙壁的某些区域很明显的留下了清理过的痕迹,他慢慢的靠近,借着手机的照明功能辨认墙上的污渍。经过仔细的阅读之后,他可以确定这并不是污渍,而是成行成列的暗红色的文字。
这些暗红色的文字被人用篆刻的方式写在了墙上,先用工具划出字形,之后再涂上颜料。依照颜料的颜色...八成就是血液了。他又用手机照了一圈周围的墙壁,没有找到更多的文字,于是他将注意力转回到那些文字上去。
“保护自己,但别伤害任何人 ”
“跟着我 ”
“回答我:你是谁 你为何来到这里 你在渴望什么 ”
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看起来像是之前来到这里的人的留言。那么这究竟是谁留下了这些血字?目的呢?他或者她成功的逃出去了吗?别伤害任何人是什么意思?这里难道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吗?而且这些字迹也难保不是这栋奇怪的建筑物里用来迷惑他的标记。
越来越多的可能性和猜想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面,他的头快要裂开了,宿醉后得头痛以及关于自己的记忆的问题本就让他烦的不行,现在又多出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血字,他的大脑已经开始对超额的劳动进行抗议了。
他拨通了西维尔娅的号码:“西尔维娅,请帮我找些吃的来,再帮我弄些洗漱用的东西。”
“收到,请于十分钟后前往230号教室查收。”
无意义的探索思考只不过是浪费体力与时间,累了就休息,休息好了就工作,这是他一贯的原则。想到这里,他忽然产生了疑问,他的工作是什么?来这里之前他都在做什么?为什么对于这些事情他的记忆都十分模糊?
“不过,观察了一阵子之后我发现您的记忆很有意思呢,一层套着一层的。”西尔维娅突然这样说:“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的话应该会有些好事发生吧,哈哈哈哈。”
这又是什么意思?他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但是有摸不清头绪,这种使不上力的感觉让他更加焦躁。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人会疯的。他摇了摇头,努力的让自己清醒起来。
十分钟后,他吃掉了西尔维娅准备的食物,在二楼的水房里简单的洗漱之后便回到一楼的保安室睡着了。
六、
“说起来”坐在我旁边的同事向我发问:“特丽莎我记得你好像是在这个泰瑞斯修道院公学毕业的?”
“嘶...哈...确实是这样。”我暂停了对于“食人屋”内的异常的思考,将注意力拉回了现实中:“不过对于我来说,在泰瑞斯的三年可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哈啊?怎么可能?泰瑞斯是在全国都很有名气的学校吧?教学质量高不说,泰瑞斯修道院公学由泰瑞斯修道院捐助建立和运营,据说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了。现在来讲,把泰瑞斯公学定成历史古迹也不算过分。”
我确实想笑,但是面部肌肉不自然的僵硬使我笑起来就像哭一样。确实,这是所有的正常人听到泰瑞斯修道院公学之后的第一反应,但前提得是他没在泰瑞斯上过学。
“确实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我喝了口水:“但是对于我,你说的那些就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看着一脸疑惑的同事,我继续向他解释:“泰瑞斯修道院公学最初建立于1920年,修道院建立它是为了给泰瑞斯修道院内收养的战争孤儿提供教育,教师主要由修士以及修女担任。本来他们只是打算教会孩子们读写,交际,宗教以及基本的谋生技能,以便于他们长大后离开修道院生活。但是一部分在这里学习的孤儿展现出了惊人的学习天赋,他们在这里学习,并通过考试进入了有名的大学。这就使得泰瑞斯修道院公学的名声不断传播,越来越多的人将他们的子女送入泰瑞斯。与此同时修道院原本的的大神父去世,新的神父对孤儿院的管照逐渐懈怠,拨款也是一削再削。再加上修道院公学对外界开放产生了极大的利润,因此,泰瑞斯由最初的孤儿院的孩子免费入校,到后来规定孤儿院孩子入校的名额,再后来对于不同渠道入校的孩子的待遇也产生了差别,最后修道院公学本来的目的最终被人遗忘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最明显的差别就在于,孤儿院的学生只能在一楼的老旧的教室上课,住宿的地方也与其他的孩子分隔开,一句话就是差别对待。这一点所有在泰瑞斯工作或学习过的人都心照不宣。而我就是从孤儿院入学的人,对此我印象极为深刻。”
同事一脸惊讶的看着我:“哈哈,没想到那个泰瑞斯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不过也真是的,即使经历了之前的暴力事件以及纵火事件,泰瑞斯的名气和地位也仍然没有变化,这也就足以说明了它的优秀吧。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再好的美玉也会有瑕疵吧’。”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等下海德,你刚才说泰瑞斯出了什么事情?”我赶忙拦住还在感叹泰瑞斯的同事。
“啊,对,我记得那个时候你是去西藏研究那个异次元转经筒了吧?也难怪你不知道。”海德从书桌里抽出一本剪报夹,翻找了半天,他才拿出了一页剪报递给我。
剪报的时间是四年前。
我并非不知道这两件事,我仔细的阅读上面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以确认报道与我对这两个事件的了解是否一致。终于,我抬起了头,“海德,你没觉得不对劲吗?保罗·甘德是泰瑞斯纵火事件的嫌疑犯,他本应在一年前被判死刑,那他为什么现在在这里参与实验?”
七、
他是被西尔维娅吵醒的。
“请快点起来啊~今天的天气很好,请继续在这里走一走吧,万一有惊喜呢~哈哈哈哈哈”西尔维娅的声音十分悦耳,但是说话的语调和内容着实会让人产生打她一顿的想法。
“啊”他只是简单的回应了一句,从床上站起身来。整理好被子后,他便在房间内跑了几圈,又打了一套拳。保罗·甘德在军队中的经历使他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入睡,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清醒。
西尔维娅在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早饭,不得不说,虽然她嘴碎了一些,但是就目前来看她的工作无可挑剔。
“哎呀呀,有一个事情我忘记问您了呢,嗯哼~”西尔维娅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他叹了一口气:“你问吧,只要我还记得清的我都会告诉你。”
“哼哼,我可是知道您的哦,绝对不会问您记不清的事情的~”西尔维娅好像在用他取乐的样子:“我只是想听您亲自讲述一下,比如泰瑞斯的暴力事件以及纵火事件这样的呢~。”
他沉默了许久,眉头微微颤动,紧紧地抿着嘴,最终,他开始了讲述。
“你也知道,我是在孤儿院进入泰瑞斯公学的,在那里我毕业然后考入了军校,最后进入了军队。”他习惯性的把手抬到嘴边,却又发现空荡荡的少了些什么,他尴尬的笑了一下,让西尔维娅帮他准备了香烟和火柴。随后,他在烟雾中又开始了自己的回忆。
“03年的时候,我参加了一场战争,05年我回到国内,回到了泰瑞斯公学担任学校里来自孤儿院的孩子们的专职老师,为了照顾还住在孤儿院里的孩子,我也两头跑,那时候我二十六岁,事情就发生在我回到泰瑞斯两个月之后”
“那个时候,泰瑞斯对孩子的差别对待已经很明显了。孤儿院入学的孩子被讥讽为‘地下室的人’,其他的学生经常与他们发生冲突。有一天,两个低年级的孩子发生了冲突,当然一个是一层的,一个是其他楼层的。没有任何人阻止他们,最终一层的那个孩子用一块石头敲破了那个其他楼层的孩子的头,他就这样倒在了地上,所有围观的孩子都觉得只是开玩笑,并没有多严重。于是他们一直在一边看着,等他站起来,直到那个孩子流出的血把他们的鞋底都浸湿了。”
“真是残酷呢~。”西尔维娅依旧是这种轻浮的语气。
“是啊,残酷而且荒诞。”他一边轻笑一边摇着头:“可是你知道吗?这件事情之后,被打死的孩子的父母来到学校,用同样的方式打死了这个一楼的孩子,然后拖着他的身体绕着学校走啊走,直到尸体被磨烂为止。”
“这个一楼的孩子的哥哥得知了消息之后也来到了学校,他冲进校舍,杀死了那对父母,还打伤了好几个其他楼层的孩子。最终,他以杀人魔的身份被法院判处死刑,死刑执行当天,泰瑞斯的家长们包围了送他去刑场的押送车,将他从车中拖出来,绑在街边的路灯上,活活烧死,四名押送的警察想制止他们,也被他们扔进了火堆里。这五个人烧了一整天,这些家长也围着火堆跳了一整天,越来越多的路人加入了他们,以为这是什么庆典,于是最后,整个城镇的人都聚在一起庆祝,整个事件无疾而终,这就是泰瑞斯的暴力事件。”
“那...”西尔维娅刚要发问,便被他打断了:“别着急,我正要说呢。”
“纵火事件就简单多了,暴力事件过后,所有的学生都非常紧张,一楼的孩子和其他楼层的孩子之间的氛围越来越僵化,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息。有一天晚上,我在学校里巡夜,碰到了一个一楼的孩子正带着汽油和打火机翻出他们宿舍的窗户向其他楼层的孩子的宿舍楼走去。”
西尔维娅吹了一声口哨:“这可太酷了。”
“理所当然的,我拦住了他,没收了他的打火机和汽油之后,我询问他的目的。那个女孩她哭着对我说,想给那个被家长打死的孩子还有他的哥哥报仇,他们是在孤儿院里从小一起生活长大的家人。”
“那你怎么说?”西尔维娅饶有兴致的问。
“哈哈哈哈”他突然发出一阵大笑:“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也同意了她的想法,只是我她回去睡觉,让我去放这把火。因为我曾经在军队里待过,对这种事情也算是熟门熟路,我很清楚怎么烧可以让火足够的大来警示他们而且尽量不伤到任何学生,这是我对她的让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沉默了好久的西尔维娅突然爆出了一阵笑声:“客人您可真是酷毙了,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是啊哈哈,”他有些自嘲的说:“而我也没想到那天晚上风向会突然改变,点起来的火烧遍了整个宿舍区,而孤儿院的孩子们住的宿舍楼,因为老旧的原因,横梁和楼板倒塌,堵住了所有的出路,所有的孩子,一百九十四人,全部死在了楼里。”
他用拳头狠狠地攥住了香烟,把它掐灭。
八、
“请在最短时间内将保罗·甘德的资料履历筛选出来拿给我们。”我尽可能保持着冷静的语调对一名研究员下达了指令。
沉默,整个实验室里沉默之后还是沉默。
“上面应该还不至于把死刑犯拉过来做实验吧?”海德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摇了摇头:“这些我们现在都不清楚,我们必须找到甘德的资料以及他被送到我们实验室之前的报告才能得出结论。他在被判死刑之后发生了什么以及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们都需要弄清楚。”
“食人屋”会读取进入其中的人的意识,并将这些意识转为现实,因此,为了保证整个实验的可控性,我们必须完全了解实验者参加实验的目的并监测他们的记忆。曾经有一位实验员私自与实验者达成协定,在实验者体内埋植了炸药,准备在“食人屋”内进行爆破试验。结果在进入“食人屋”之前的检测中,炸药的引爆装置被误触。实践证明了我们那位实验员自制的炸药威力非凡,一层楼中一半的房间被炸毁,十三名实验员死亡,二十四人重伤,所有实验延期了45天,作为惩罚,那位实验员成为了下一个实验者。
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对保罗·甘德进行调查。我们刚才在监控室内召集了一次临时会议以讨论这一问题,得出的结论就是,目前我们认知当中最为不自然的点在于我们所有参与实验计划的实验员都缺失了保罗·甘德参与实验前五天左右记忆,这实在是令人不安。
“实验还在掌控范围内吧特丽莎?”年长的实验员泰德突然这样问:“所以现在我们不应该考虑紧急处置措施而是应该努力把实验拉回正轨不是吗?”
实验室里又是一片沉默。
紧急处置措施是在实验失控的情况下用来防止受试对象和观察对象失控而采取的特殊行动指令,最坏的情况下,申请紧急处置措施措施之后,我们所有参与实验的人员都会被组织当成弃子,和观察对象同归于尽。
我抬起头环视四周,每个实验员都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感到胃袋一阵剧烈的抽搐,恶心的味道在咽喉和口腔内蔓延,灰色的情感在我体内翻涌。
无论如何骗自己,对于这个实验室里的人的厌恶已经掩盖不住了。他们明明可以坐在实验室里喝着咖啡,一边说笑一边打赌看屏幕中的人会如何死去,但在自己的生命面临威胁的时候却畏畏缩缩,像一只被猫摁住尾巴的老鼠一样吱吱悲鸣。
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多不想死,也不会知道你为了活下去会做出什么,直到你面对死亡的那一刻。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环视四周:“目前实验已经逐渐进入不可控的阶段了,希望大家提高注意,注意实验的动向。如果再有异变发生的话我将会申请第一阶段的紧急处置措施。”
我假装无视身后轻微的叹气声,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观测屏幕上。
看着正在“食人屋”里探索的甘德,一个近乎嘶吼的声音不断地回响在我的脑海中。
“你这个背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