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额,客人,您能不能,嗯,我是说一个像您这样的成年人用儿童床单擤鼻涕的情景……实在是……罕见,好吧您应该明白我想说的是您现在这样真的很恶心。”西尔维娅语气里满是嫌恶。
“闭嘴西尔维娅,我在回忆童年,你话真多。”他用力的在床头的床单上擤了几下之后,又用床尾的床单把脸上的眼泪擦干。
正放在小桌上充电的手机里传来了西尔维娅做作的呕吐声。
“目前的情况就是我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是吧西尔维娅?”他站在房间里舒展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身体,现在他已经恢复了冷静。他本就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在那场闹剧一样的战争中已经见过无数死亡,作为士兵,他也制造过许许多多的死亡。
“我只是在试图帮助您找到您自己而已,客人,毕竟在来到这里的人里,你是第一个这样子的人。”西尔维娅的语气极为无奈:“说实话客人继续这样子下去我的业务很难开展啊。”
“别废话了,搞得像你是站在我这边的一样。”他对着虚空来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要是真的想帮我就告诉我怎么从这小屋里出去。”
“嗯?什么?”西尔维娅有些诧异:“我们什么时候关着您了?”
“没关着我这窗户封上干嘛?没关着我这门……嗯?这门什么时候能开了?”
不知何时,紧锁的屋门已经打开了一条缝,外面仍然是来时那条漆黑幽邃的走廊。
“我们根本没打算关住您,我们只希望您能按照我们的安排走完这一趟‘旅程’,找到最后的答案,您进行这次旅行本身就是您自己的选择再加上我们的……”西尔维娅又开始滔滔不绝。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听着就头疼。”这样说着,他拉开了房间的门。
“这是?西尔维娅这是什么地方?”房门打开之后他并没有回到原来那条走廊,反而是进入了一个新的屋子。
奇怪的是西尔维娅并没有回答他,本来耳边少了那个聒噪的女性声音应该会让他更安心,可是他心中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恐惧。
这间屋子并不算大,打开门后只看到了一个摆满了各种仪器的桌子,门的左边是一个衣帽架,右手边是一个简易的铁皮储物箱。
桌子上的仪器似乎和铁道之类的东西有关,但是除了一台已经损坏的无线电以外他什么都不会使用,即使他在各种仪器的面板上乱按一通也没有任何反应。
沉重的铁皮储物箱完全打不开。
东瞧瞧西看看的功夫,他猛然间发现墙上挂着一个破旧的本子,翻开一看,上面每一页都挤满了人名和日期,大概是排班表一类的吧。
坐在桌前,他查看着排班表上的人名:“杰米·艾德里…哈德森·弗洛斯…艾伦·格里尔…安德烈·普朗克…安德烈·普朗克?”他把这个名字又读了一遍。
这似乎是一个很常见的名字,可是却莫名其妙的在他的脑中引发了共鸣。
他尝试回忆起些什么,但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客人请您在签到本的最后一页写上您的名字可以吗?”突然出现的西尔维娅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我和你说了很多次了西尔维娅,不要这样突然说话可以吗?很吓人的!”
然后他就乖乖的在签到本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好的好的谢谢谢谢~这样就可以开始了哦客人,请您挡一下眼睛,我要把窗户打开了。”
“窗户?什么?窗户?西尔维娅等一下?西尔维娅你他妈的!!”他一时没明白西尔维娅在说什么,然而随后就被猛然照进来的光线刺得双眼流泪,忍不住低头向口袋里的手机破口大骂。
“客人快起来快起来,别骂了别骂了,火车要来了哦。”西尔维娅用委屈巴巴的声音向他抱怨。
“火车?又他妈哪里来的火车?”他还没来得及擦干流出的眼泪,勉强睁开刺痛的双眼,他被玻璃窗外的景象震惊了。
并不是他被关在铁板内太久没看过外面的世界,而是眼前的画面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
窗外是两条并行的铁轨,第一条铁轨上跪满了各种肤色的人,他们说的语言并不相同,但是脸上仿佛是复制粘贴一样的虔诚的表情,动作整齐划一:重复着跪拜,抬头然后跪拜。即使他听不懂他们口中的祷词,他仍然能感受到他们的虔诚。
另一条铁轨上只有五个人,五个小孩子,大概平均年龄不到十二岁的样子。他们的手脚都被粗大的铁链拴在铁轨上,神色惊慌,不断试图挣断铁链。
这五个孩子他认识,是他曾经在泰瑞斯公学教过的低楼层的孩子。
他的大脑已经接近宕机。
“西尔维娅这…”他试图向西尔维娅寻求答案。
“选吧客人,打开储物柜,题目就在里面。”西尔维娅发出了指令。
他能拒绝吗?
打开储物柜之后,里面只有一个小盒子,很难想象为什么只装了一个木头盒子的储物柜却如此沉重。
盒子打开,他更迷惑了,里面只有三个按钮,红,黄,绿。
他盯着盒子,心底一个黑色的鬼影正慢慢成型。
“西尔维娅,你不会是想……”
“呀呀呀,客人,现在我建议您现在什么都别和我说,赶快把嘴闭上思考,毕竟火车马上要来了呢。”这轻浮的优雅的女声不知为何在他听来就犹如恶魔的低语。
“不…不…不…”他猛地转头准备打开房门,却发现门已经被锁死了。
“西尔维娅你他妈的!!!混蛋!!!”他疯了一般大吼,抄起椅子砸向玻璃窗。
“绿色的是两百个人的车道,红色的是五个小孩的车道,不过电车难题未必过于俗套,所以我们特意给您增加了一个选项,黄色的按钮按下去可以把火车炸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快想啊客人,砸窗户有什么用呢。”西尔维娅又开始了她那放荡而且张狂的笑声。
桌子上的那台老旧的无线电里传来了嘶哑的声音,仿佛在应和西尔维娅一般,时断时续:“火车……还有……五分钟……”
十四、
手表显示时间是三点五十分。
我走在研究所的走廊里,准备乘电梯前往顶层的办公室。
那间办公室属于这个项目的最终负责人,阿克曼·道格拉斯博士。
他并不真的在办公室里办公,实际上他压根就没来过这个研究设施一次。但很奇怪的是他对整个研究的过程了如指掌,各种资料,信息,只要和他要,他必定会整理出一份极其详细的报告然后发给你。而所谓的会面也只不过是和办公室里的投影对话而已。
踏入电梯,我开始整理接下来要问的问题,突发状况一个接一个,我已经开始怀疑实验是否能够继续下去。
……
四点整,我已经坐在了办公室的椅子上。喝着早已准备好的花茶,我的心情平静了一些。
淡蓝色的光线开始汇聚,阿克曼·道格拉斯博士的身影出现在我目前,他整个人瘫在椅背上,小口啜饮着保温杯里的淡黄色液体。
“嗯?已经打开了吗艾丝?好的好的,咳咳。”阿克曼博士摆正了姿势:“茶的味道还可以吗特丽莎?你应该试试这个枸杞泡的饮料,从中国来的,只要用烧开的纯净水泡一下就可以喝了,味道还不错,尤其是中国有句谚语叫:‘人到中年身体虚,保温杯里泡枸杞’,像我这样年纪的人还是要补一补……”
“请您快速进入主题可以吗博士。”我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说真的认识了阿克曼博士之后我愈发的觉得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了。明明在工作时如此的冷酷无情,但是到了比较放松的场合下,却又像个老头子一样喋喋不休。
“你想知道的无非就是你,保罗·甘德还有食人屋的关系对吧。”阿克曼又恢复到了之前与海德通话时那种冷酷生硬的声音。
“还有更多,关于之前几例食人屋的实验,那个音频还有……”我翻动着手里记事的小本子。
“停停停。”阿克曼博士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停下:“一条一条来,不要一次问完,先问你最想知道的。”
“那还是请您告诉我我们与食人屋实验的关系吧。”我叹了口气决定顺着阿克曼博士的话问下去。
“就是你知道的那个样子,我们最开始在寻找适合进入食人屋的人,你推荐了你曾经的恋人保罗·甘德,很棒。”阿克曼博士摊开了双手,耸了耸肩。
“这样子……那不就等于没说吗!”我突如其来的爆发把阿克曼博士吓了一跳。
“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你吼我也没用啊。”他似乎也很委屈。
“问题是我为什么想把保罗送进食人屋!!”我几乎是在嘶吼了。
“我怎么知道你当时怎么想的。”
“那你到底把我叫来要和我说什么!!!”我气的浑身发抖,这个老头子似乎压根没把我们这二十四名实验员的安全放在心上。
“二十四?等一等?”我刚刚因愤怒而沸腾的血液已经彻底凉透了,我扶住脑袋,退回椅子上。
阿克曼·道格拉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我,仿佛在赏玩我的表情一样:“真不愧是我推荐的实验员特丽莎,你应该发现了吧。”
“您是想说……”我完全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发出这样绝望的声音。
阿克曼·道格拉斯博士点点头。
为什么我之前没想到。我在心中责骂自己的迟钝。
存活的实验员二十四人,外加进入食人屋的实验员一人共二十五人,有记录的派遣实验体进入食人屋的数量也是二十五人。
麻木的感觉从大脑蔓延到了我的四肢,我周围的空气仿佛变成了凝胶一般,我大口大口地呼吸以避免自己突然晕过去。
“没错啊特丽莎你真的很聪明,确实就像你想的那样,你们所有实验人员现在都在食人屋里面。”
阿克曼·道格拉斯博士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