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真的很喜欢前辈。
前辈的腿,前辈的腰,前辈的手指,前辈的脖颈,前辈的头发,前辈的眼睛……总而言之,前辈的一切我都很喜欢。
前辈她是完美的——存在于我这样的人穷极一生都无法匹及的高处;即使如此,她现在却飞落到与我相同的位置。
在我身边,这位令我钦慕甚至恋慕的前辈确实存在着。
「……这风吹起来真舒服呢,虽然夹杂着那么一丝的寒意。」
前辈她那令我心安的声音落入了我的耳中,我偷偷看向靠在湖边栅栏上的她的侧颜。
她那齐腰的长发随风飘舞着,有着像是沾湿了水的乌鸦羽毛般黑亮的颜色。
她拥有着如人偶般精美的表情——以及带着那精致表情的洋溢着生机如女神般的美貌。
不知道多少次,我被想要夺取那美丽的面庞——那满怀的倾恋冲动所支配,但最终还是没能做到。
因为我喜欢前辈——我不想因为我那癞蛤蟆般的一时冲动,而深深伤害到如天鹅般的前辈。我只是前辈的后生,我只需要知道自己深深的恋慕着她,并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她,这就足够了。
前辈是一个很完美的人,我知道像我这样如草芥一样的存在她是不会将我作为恋人交往的对象的。
我最怕的就是因自己的过失而让前辈不高兴——只有她,我绝对不想让她讨厌。
就算被其他人嫌弃也没关系——实际上,虽然大家表面没说,但我知道,我在学校里就是一个被孤立、排挤的存在。
我自幼稚园开始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人。周围净是些即使被称呼大小姐、少爷也不会感到违和的富裕家庭的子女。
而我只是一对被没有良心的夫妻抛弃的无家可归的孤儿。
像我这样的出身,又怎么可能会有资格融入那些人当中去呢?平时我就在想,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但是在我遇见了前辈以后,我的这些想法就出现了变化。
我现在之所以会在这里——就是为了与前辈相遇,我这么天真地想着。
「你怎么了?」
听到前辈的声音,我终止了思考。
用尚显稚嫩的少年的声音回应她:「不,没什么……」
『在想前辈的事,我喜欢前辈』,这样的话我无法说出口。虽然在那一刹那我真的很想脱口而出,可是我怕一但那么告诉前辈以后,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就会崩塌。
「你看,今晚的月亮很美喔。」
前辈用纤细的手指指着夜空的一角,一轮弯月从云缝中露了出来。
「而且倒映在湖面上的月亮也是……摇曳着晃动着你不觉得这简直如同梦幻吗?」
「嗯嗯,非常美——」
我点点头。在我看到的景色里前辈的身影也包含在其中——月与湖,还有前辈的身影组合在一起,无论再怎么技艺高超的画家也不能完美地将此刻的景色在画布上再现吧?
「还有你也是——」
前辈她那白皙的双手,捧住了我的脸颊。
「欸……?」
明明只是被前辈这么触碰一下而已,我的心脏却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起来。
「嗯,没错。漂亮的眼睛……」
前辈的脸就在我眼前,她的吐息吹拂到了我的嘴唇。
「头发也长了呢,明明我们刚见面的时候还要更短呢。」
前辈的手指在缠弄着我的头发。
我倾慕着前辈——
我一直倾慕着前辈,所以我才像个女孩子一样把头发留长的哦……?
因为就算是只有少许的可能性也想要在前辈的身边。
因为就算是只有一点可能性我也想要得到前辈的关心。
「但是我的头发是天然卷,平时打理起来很麻烦的……」
「那可不行哦?我下次把我用的洗发料的配套男士款给你,你可以试试看。」
「欸……真的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愣愣的注视着前辈的脸。
「没必要说谎不是吗?」
前辈眯起眼睛笑了,那样一笑前辈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爱恶作剧的小猫一样。
我变得想要抱紧前辈,变得想要紧紧地抱住前辈,然后感受前辈的全部,变得想要更加了解前辈……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轻声自语般地,前辈吐出了告别的话语——无上的幸福时光就这么结束了。
「……再多一会儿……在一起可以吗……?」
不想跟前辈告别,不想离开前辈,想要这样永远的,一直享受与前辈的独处时间。
「——真拿你没办法呢,那么就送你到家吧——大小姐?」
前辈用十足的开玩笑的语气说完,牵过我的手,然后轻轻地将嘴唇凑上我的指尖。
仅仅是那样而已——我,就已经不知所措了,只感觉脸颊火热热的,就连正面看着前辈的脸都不敢了……
◎
「……嗯」
慢悠悠地从睡梦中醒来,我从被窝里坐起上身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昨晚『跋涉』回来以后马上就钻进被窝里睡着了。
不知道是因为长期劳累工作积累的疲劳在那一瞬间爆发了,还是因为单纯的因为在喝完酒的基础上加上『长途跋涉』回来导致的疲惫。
嘛,不管怎么样,这一晚睡得很舒服。
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现在还早,七点十五分而已。
虽说现在是我的假期第一天,期间无事可做,也正因为无事可做,所以我再这样继续睡懒觉也没有关系。
尽管我有这么做的打算——我突然闻到了从厨房飘来的香味。这样一来我突然感觉到肚子饿起来了。
「早饭已经做好了吗……?」
正跪在地上想把手伸到通往起居室的隔扇的时候,隔扇自己打开了。
「……早上好,哥哥。」
「啊……啊啊,早上好……雪。」
妹妹「宫本雪」低头看着我。
「要吃早饭吗?」
「正饿着呢!」
我如实地回答她。
「是吗。……不过在吃早饭之前请好好地把衣服换了,昨天晚上你回来以后衣服都没换就直接睡着了。」
被雪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仍然穿着西裤和衬衣,连袜子都没有脱。
「还真亏我昨天晚上还能把领带解掉……」
「衣服都起褶皱了不是吗?我拿去洗一洗,所以请把衣服换下来。」
说着,雪的手指就伸向我衬衫的纽扣。
「等一下,我自己来就行了。」
我急忙制止了她——被妹妹脱衣服实在太难为情了。
「哥哥的衣服在那边。」
雪的视线转向房间角落,我的和服被工工整整地叠好摆放在那。
「请把换下来的衣服放在更衣间的框里。」
雪走出了房间。
「哎呀哎呀……」
雪这家伙……不会是没有害羞这种感情吧?作为哥哥我变得非常担心。
深深叹一口气,我开始慢慢悠悠地换起了衣服。
衣服换好以后,我穿着略有点宽大的和服走到了起居室,切开的鲑鱼块和盛好的米饭正在桌上冒着热气。
「到底还是很冷呢……不过想想也是,现在是严冬嘛。」
我缩着肩,做到椅子上。
「是吗?」
将酱汤端来的雪歪起了头,「我倒是觉得今天早上还挺暖和的呢。」
「也许是穿着那种衣服睡了一晚的缘故吧。」
「可能是吧。——需要拿感冒药吗?」
「啊,不用,还没有到那个程度。吃饭吧,我开动了!」
雪在那一瞬间用不安的眼神看着我,为了不让她担心,我把碗端了起来。
实际上我并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这冷冽的寒风并没有冷到让人难以忍受的程度。
我边挑开鲑鱼块,边用左手打开了今天的报纸。
「哥哥,现在正在吃饭中哦?」
「马上就好……嗯?」
我的注意力集中在报纸边上刊载的一篇小报道上。
又是杀人案件……吗?而且还是情节恶劣的碎尸杀人。
『昭和三十五年十二月十日,西多摩郡瑞穗町,秋川温泉旅馆发生一起碎尸杀人案。根据警方在现场调查的情况来看,不排除与上个月发生在八王子市城山公寓的碎尸杀人案有联系……』
报道上是这么刊载的。
『不排除与上个月发生在八王子市城山公寓的碎尸杀人案有联系』吗?这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话说回来,上个月在八王子市确实发生了一起这样的案件,而且到目前为止警方还未对社会一个有力的交代。这个月,而且还是在年末,又发生了这样的案件……有点意思。
「——跟以前一样不安定啊,这个社会……」
不到12个小时,我再次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好像上个月在八王子市也发生了这样的事。」
雪紧皱着眉头小声地说着,
「发生了这样的事,想必学校周边人心惶惶吧?」
「……你也要多加小心啊,别被这种负面情绪影响到了自己。」
「嗯……」
还真的是……不安定的社会啊……
也许是我在家里的时候去接送雪上学放学会比较好——在临近除夕的这最后十几天里。
雪就读的私立樱华女子学院从位于世田谷区的家出发横穿武藏野市后面的保谷町的边缘。
虽然说从家到学校直接的距离并不是不能通过步行达到,但是途中必定会经过美军驻日军队的居住地等等地方,很难说是一个治安良好的通学环境。
「……话说回来,哥哥,你是要暂停工作吗?」
「是啊,今年的工作我都做完了,如果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并且找上门来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所以现在,是你哥哥难得一遇的度假期。」
有我在事务所门上贴的那张留言在,应该不会再有委托人找上门来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可以不用去清洁事务所了呢。」
「没错,就是那样。」
我想起了我的事务所,办公环境好像还算干净整洁?
「要是哥哥待在家里的话家务之类的——不,还是算了。」
雪话说到一半就中断是有原因的:家务是女人的工作,并不是那种传统的观念,只是雪单纯的不信任我。如果我的家务能力够强,我就可以自己打理事务所的卫生了。
额……好吧,这实在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有雪这么一个可靠的妹妹真的是太好了。
「我吃饱了,感谢款待!」
「粗茶淡饭而已。」
彼此低头致礼过后,雪站了起来。
「哥哥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
「我打算待在书房哦。」
「我知道了,那么等午饭做好之后我再去叫你吧。」
说完,雪拿起餐具向厨房走去。那么……我也开始行动吧?
在宫本家的书房里,有着曾是前东京帝国大学社会科学教授的双亲遗留下来的大量书籍——从我还是刚记事的小鬼的那个时候起,我就经常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里。
得益于这些书籍,在我获得了相当量的社会科学领域知识的同时,视力也逐渐变差——虽说如此,还是没到需要整天戴副眼镜或者非要离字非常近才看得清的地步。
快二十年过去了,我这个习惯依旧没变,在家时一有空就钻到这个房间读书。
「哥哥,要喝咖啡吗?」
「啊啊,谢谢,就放在这里吧。」
我指着桌子告诉走进书房的雪。
「同时我也拿来了茶点,请慢用。」
在放下盛着西式餐点的盘子以后,雪走了出去。那么接下来——
我随便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然后做到椅子上翻开书页一头扎进书的海洋里。
事实证明,当人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时间总是一眨眼就流逝了。
吃过午饭,我在起居室里悠闲地点起了香烟。
「哥哥,现在你有空吗?」
刚收拾完餐具的雪向我问道。
「很遗憾,现在我正打算钻进书房……」
「……也就是说现在哥哥有空对吧?」
雪毫不加掩饰地说着,把专门装咖啡豆的袋子向我递了过来。
「现在有特殊的工作委托要交给放假在家并且看起来很闲的哥哥。希望哥哥能代替忙于家务的妹妹去买咖啡豆,可以吗?」
……虽然很想拒绝,但是被那样的笑容拜托了,我连拒绝都做不到,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嗯……玲子小姐家的咖啡豆可以吗?」
「嗯嗯,那就请拜托你了呢。」
雪笑着推着我的背想把我赶出去。
「喂等等啊,最起码先让我饭后休息一段时间再出发也不是不可以吧?」
「可是这样放任不管的话,哥哥到什么时候都不太可能会去的了。」
……好像暴露了,唉,真的是败给她了。
「因为哥哥考虑的事会马上写在脸上,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
哧哧笑着,雪让我握住买咖啡豆的钱。
「那么请一路走好,哥哥。」
「……没办法,我出发了。」
被雪送着,我裹上外套来到外面。
好冷!倒也没那么夸张,虽说并不会呼出白气,但外边的空气属实的冷。我竖起衣领,缩起肩膀向目的地走去。
从自己家出来花费了四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我踩着悠闲的步伐来到了吉祥寺车站前。
「……」
这个感觉,从刚才开始——不,从家里出发的那个时候开始,背后的这个微妙的感觉就一直存在了。
被跟踪了?为什么要跟踪我?
似乎在我身后不远离也不靠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直在跟着。
藏在围墙的阴影里,间或夹杂在行人当中,但确实一直跟过来了。
因为不能回过头去打草惊蛇确认,因此我无法搞清楚究竟是什么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跟随着我,所以。
甩掉吧——
这里离目的地『星夜森林』并不远,不过让对方知道我的目的地那并非是一个明确之举。
假装漫不经心地经过车站,向附近的井之头公园走去。在那一带兜圈子的话应该能在过程中把跟踪我的那家伙给甩掉了吧?
对被追踪的这件事表现出毫不知情,我分开人群进入曾是黑市残迹的狭窄小巷。
接着我在车站附近的小巷深处绕圈子,最后来到了井之头公园。
好像是今天周三的缘故吧?现在公园里并没有什么人。——这个暂且不提,现在看来好像果然甩掉了,背后那种微妙的感觉消失了。为了谨慎起见,我回过头四处观望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值得可疑的人。
「唉,真是够了。」
我长叹一口气,明明知道就算跟踪我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为了摆脱跟踪者而浪费了不少时间。现在有些疲惫,我想先找个地方休息下,然后再动身前往『星夜森林』。
继续向公园深处走去,此时人烟更加稀少,周围环境也变得更加安静。因为人少,我在进行委托整理思绪时经常光顾这里,同时这里也是我经常来打发时间的地方。当然——睡午觉也合适。
不过我可没有在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在户外睡午觉的打算,那可是会出人命的。
「……嗯?已经有人先来了吗?」
我经常坐的条视野良好的长椅上,已经先有人坐着了,一头齐腰的黑发在冷风中轻轻摇曳着。
女学生?——好像是吧,身上穿着制服。
淡樱色的制服,我见过这种少见的制服——和雪一样的,私立樱华学园的制服。
因为校规严格,独自一人坐在这种地方的事情应该并不常有。话说她今天不需要上课?又或许是逃课?对了,雪提起过,这两天学校放假——
我正想着,眼前的少女转过头来。
「——呀!」
那是犹如银铃轻转般的,十分轻快悦耳的声音。
「你是……?」
似乎她并不是认错人才向我搭话的,此刻少女正凝视着我的眼睛。
「还真是特地饶了很多的远路啊,托你的福我的腿都要走僵硬了。」
少女说着的同时把她的腿伸给我看。
「跟踪我的人原来是你吗……?」
尽管能从她的话语中能听出是那样的,但是我很好奇为什么这名少女要这么做。
「怎么样?」
「……什么?」
「——大侦探被跟踪时的心情,这个。」
少女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为什么说我是侦探?」
被素未谋面的少女这么说,心情可是一点也好不起来。毕竟所谓『侦探』,是不能轻易被人发现的职业,因为被人发现的话,后面的调查工作将难以进行。
「因为我从你家开始一路跟来,宫本拓哉先生。」
唉,这下可吃不消了。
「好吧——既然你都跟到我家来了,能知道我的姓名这件事也就不难理解了——」
这名少女究竟想做什么?我根本猜不透。
「那么,我的跟踪怎么样呢?」
「……已经合格到糟糕的程度了,我本以为特意绕那么远的路就能甩掉你……」
「呵呵——」
少女浅笑着从长椅上站了起来,用几乎让人感觉不到重量的动作转过身,直面地面对着我。
「——神木凉子」
「欸——?」
「这是我的名字啊。」
她——凉子说完,又一下子转过身背对着我。
神木凉子——神明之树即将凋零之时……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是一个转瞬即逝,宛若梦幻般的名字。
「让人觉得连能存在到何时都不知道——似乎生命在一刹那就会消亡的名字对吧?」
「不,并不是——」
面对她好像能看穿我想法的指摘,我条件反射性地摇了摇头。
「并不需要刻意地勉强自己哦?因为『名字可以说是一个人的本质的表现』呢。我喜欢这个名字——因为那一点非常适合我。」
凉子的声音犹如正在摇动的银铃一般。虽然她用着稍许轻浮的措辞,但是声音无疑是少女的声音。
「话说回来——神木,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稍微强硬地转回话题,不能再这样继续陪着她了。再这么进行下去的话,我觉得我会被深深地陷进去。
「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通常拜托侦探的事情不是只有一种吗?工作的委托哦。」
她带着像是恶作剧般的眼神看着我。啊啊,如果偏要说像什么的话,那就是猫吧?
「你在听吗?」
「啊啊,当然的。」
反正在这个年龄段的小姑娘的委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陪她来打发假期间的空闲时间貌似也不错。
「……宫本拓哉先生,我想让你拯救——」
「嗯?拯救什么?」
「——拯救大家,将大家从泥潭中拯救出来。」
「欸?——啊,喂!等等……」
在我理解这名少女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语之前,她再度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那么再会吧,拓哉先生。」
唰地一下,像一阵风一样,凉子离开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希望我拯救——将大家从泥潭中拯救出来。
那少女留下这么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就自顾自地离开了。
「……该不会是,想让我充当骑士之类的事吧?」
实在是……搞不懂最近年轻女孩子的心思。
嘛,一直待在这里像钻牛角尖一样纠结这个问题也于事无补,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还是先把妹妹交给我的委托完成吧。
……
「呀……!」
当我走到玲子的咖啡店的时候,迎接我的是突然响起的有些可爱的尖叫。
「咦……?」
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脚边看去。
「好疼啊……」
少女跌坐在地上。
「……谁?」
我疑惑地看着她——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
「那、那个、那个……欢、欢迎光临!」
少女保持着坐倒在地的姿势向我低头行礼。从打翻在地的托盘和玻璃杯来看,多半是在这里摔倒了。
「你没事吧?」
「啊,非、非常抱歉……」
我伸出手去拉着她站起来,少女收集着散落在地的托盘等东西。
「那、那个……请问客人您需要什么……?」
「被新雇佣的女孩子吗?」
说起来玲子那家伙昨天晚上曾对我说过关于『新人』的事,是这个孩子吗?
「是的,我叫雨宫美纱,今后请多多关照。」
「啊,啊啊——请多关照。」
她深深地对我低头鞠躬,我也被带动着低下了头。
「请往这边的座位来,客人。」
「多谢!」
被带往柜台的时候,我轻叹了一口气,总觉得……好像是到了其它的店一样。
「我可没有被你这样招待过哦?」
「因为拓哉君是特别的,对其他的客人我可是有好好地招待哦。」
柜台里的玲子轻轻地瞪了我一眼。
「其他客人呢?」
我环视着店内,只看见美纱一个人在打扫着除我之外并没有其他客人的咖啡店。
「……我说啊,今天是星期三,现在还没到学生放学,上班族下班的时间,所以现在店内很空闲。」
「是嘛……了解。」
如果总是这样的话,无论是多么熟络的人来请求也不能雇佣新的店员。
「咖啡可以吗?」
「嗯,顺便给我来一些咖啡豆。」
「啊啦,原来是小雪派你出来跑腿啊。」
玲子一边笑着一边把装着咖啡豆的瓶子拿了出来。
「今天呢,我在这里装的可是来自巴西波旁的上好咖啡豆哦。」
「……那不是很贵吗?」
我记得曾经听某人说过那回事。
「但是它的味道很不错哦?」
玲子无视我的提问,开始动手称量咖啡豆。
「既然那样,那就请玲子小姐给我算便宜点吧。」
玲子停下了手,
「那么就减少一些分量,价格也给你算优惠点。」
「那样就帮大忙了……」
虽说昨天刚获得一笔不菲的报酬,但有报酬之后并不意味着可以肆意挥霍,这是我的血汗钱。总而言之,虽然贵是贵了点,但好过便宜可味道并不怎样的咖啡强吧?
「侦探的工作暂停,所以手头紧吗?——对了,昨天晚上拓哉君你不是说获得了一笔不菲的报酬吗?怎么,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挥霍光了?」
「不是,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是侦探吗?」
我辩解的话说到一半,背后传来了美纱惊奇的声音。
「小美纱,这样对客人是很失礼的——虽然对拓哉先生来说是无所谓……」
玲子在责备美纱,我猜是。
「对……对不起……」
「侦探很少见吗?」
我好奇地向缩起身子的美纱问道。
「不……并不是那样……曾经照顾过我的人,在上野跟先生一样从事着侦探这个职业。」
「上野……哦,那个家伙吗?」
这还真的是偶然啊,这让我想起了某个以上野作为据点的侦探。
「他教给了我各种各样的事情。」
嘿……?各种各样呢……总觉得我要想一些不该去想的事情了。
是那个家伙的话就非常有可能。
「连写字都教给我了……」
美纱稍微有些脸红。
原来如此——原来是说那样的事吗?
「如果是那个家伙的话……不太可能没有其它目的而特意去做那样的事情啊。总觉得很可疑哦?」
「才没有那样的事!他是个非常诚恳的人!」
美纱认真地出言反驳我。
「也就是,你恋上他那一点咯?」
「恋……恋?那种事才没……!」
「拓哉君,不能太欺负人喔?」
关键时刻,玲子对正一脸通红的美纱伸出了援手。
我也没打算,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打断对话也让我放松了。
「这孩子很纯情的。」
「连玲子小姐都说那样的事吗?哼,真是的……」
美纱好像闹别扭了,把鼓起的脸蛋扭向另一边。
……不过,美纱是那个家伙的熟人啊。
「你是在哪里认识他的?」
「……他曾经在我以前所在的店里借住过。」
店……?
这么一说,那家伙在上野当食客住的店的话是——
「好像是……风俗店『雪白』……」
「拓哉君——!」
玲子猛的抓住我的手腕,因为这个动作,我才发现不经意间我说出了很过分的话。
美纱沉重地低下了头。
是吗,这个孩子曾经是——
「是的……我……雨宫美纱……曾经是风俗娘……」
美纱抬起头,用坚定的眼神凝视着我的眼睛。
「……但,但是呢,拓哉君——小美纱在那里的时候只负责后勤杂物,像接客这样的事她从来没有做过。」
玲子搂住美纱的肩膀替她解围。尽管美纱露出坚定的眼神,但是却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轻轻地,将手放在她的头上。
「小美纱——你是,被了不起的人所养育长大的呢。」
「欸?」
「因为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啊——不管工作如何,小美纱你也是自豪地在努力工作着的对吧?因为那是你从周围的人那里学到的宝贵东西呢。」
在风俗店工作,就算不实际接客只负责后勤杂物也是一件残酷的工作。我能从这个孩子身上感受到就算在那样的环境下也要勇敢坚强地生活的精神。
是的,就算是遭遇了那样凄惨事件的店……
「额……该怎么说呢?那里的女掌柜——」
「……雨女大人。」
美纱自语般地低声说道。
「对对,是雨女小姐,过去我受到了她的许多照顾呢。」
当然,这里所说的照顾,是她的另外一面——作为连通地下世界的中间情报商人,其它方面的照顾我倒是没有受到过。
「虽然在五年前的那起事件以后就再也没收到过有关雨女小姐的消息……」
「……『雪白』不再存在以后,雨女大人收我做了养女。」
「原来如此,所以姓『雨宫』啊。」
虽然不曾知晓女掌柜的本名,但是可以从『雨女』之名中猜测出她的姓名中带『雨』字。
「是的,所以现在雨女大人是……义母大人。」
「……看起来你遇到大好人了,小美纱。」
再一次轻轻抚摸美纱的头,我突然感到有些害羞,伸手取过放在柜台上的杯子——很遗憾,杯中的咖啡已经冷了。
「——谢谢你,拓哉君。」
玲子小声地对我耳语道。
「……我什么都没有做哦?不但没能帮上忙,反而做了一件多余的事——令人厌烦的『侦探本性职业病』」
倒不如说也许我需要向美纱道歉,这样想着我看向她。
从正面目光相对。
「啊——」
「嗯?」
「我……我回去打扫了!」
不自禁地,美纱别过头去,齐肩的短发飞散开来。
「啊啦啊啦——小美纱看起来害羞了呢。」
一边苦笑着,玲子一边向杯子里添进新的热咖啡……
◎
从『星夜森林』告辞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了。
呜哇,好冷——!
到底是寒冬腊月的天气,临近日落时分温度就迅速降下来了。
缩起身子,我快步地走进家门。
……从放在玄关的那双有点眼熟的皮鞋来看,可以做出某种程度上的推断——
虽然在事务所的门上贴了留言,所以我也确实想着有人可能会找到这里……但是,这也太快了吧?
「噢,拓哉,打扰了哦。」
我走进了起居室,坐在沙发上啜饮着咖啡的男人回过头来向我打了招呼。
「什么啊,原来是你这家伙啊,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全名『藤村拓一』。是五年前在同一个职场工作的老友,我现在已经辞职转行当侦探了,不过这个家伙现在还在那里工作,貌似混的还不错。
「来打个招呼。还不是因为你不在那边,我才不得不特意地跑来这种偏远地方——现在离除夕还早的很呢,你就暂停业务,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让你感到麻烦不方便那还真是抱歉了——而且这里离新宿也并没有多远吧?倒不如说你今天是在吉祥寺泡了一天吧?」
家常便饭地应付着他的抱怨,我也坐到了沙发上。
「欢迎回来,哥哥。」
「嗯,我回来了。」
我把装着买回来的咖啡豆的袋子交给了刚从厨房里出来的雪。
「为什么要让这个家伙进到家里来啊?」
「天气那么冷,总不能让客人在外面等着吧?」
雪一边说着一边在我面前放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而且藤村先生是因为工作的事才来找哥哥的喔,一定要听他说。」
「——真是个跟哥哥不一样的懂事的妹妹呢。」
「啰嗦……那么,你所说的事情是什么?」
抿了一口咖啡,我转身面对藤村,以这家伙的德性,这家伙可不会是无事就来这个地方的男人。
「反正是不像样的麻烦事吧?我就姑且听听,你赶紧说吧,现在是我正在度假期间。」
「……是你喜欢的案件哦?」
「嗯?」
「我先失礼离开了。」
或许是注意到现在这个场合的气氛发生了变化吧?雪对藤村行礼之后离开了起居室。
「……上个月,八王子市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你应该知道吧?」
「略有耳闻,城山公寓712室杀人案嘛。然后呢?」
我喜欢的类型——吗?
我叼起香烟点起了火,也许是被我带动了,藤村也点燃了烟。
「还有一件事——」
我停下正要递给他打火机的手。
「这个月的十号,西多摩郡也发生了凶杀案。」
「这个的话我已经通过今早的报纸知道了,关联是——?」
我立刻问道。
「……要说关联的话也确实有相似的关联。八王子市城山公寓712室的受害者只剩下四肢以及腐烂的不成样子的头部;瑞穗町秋川旅馆的受害者则是左臂被切断,部分脏器从腹腔中被挖出,身体被埋入地下,腿上被倒了灯油点燃。」
「是在模仿着什么吗?」
啊啊——我体内那名为『好奇』的血液在翻涌着。
这家伙或许是知道我那种习性才跟我说的吧?看来交往的时间长了也是个问题。
「如果是脏器被挖走还好理解,恶性倒卖器官杀人案嘛——但是为什么要挖走眼球,还把受害者的遗体残忍地破坏,这让人捉摸不透啊」
呲呲,香烟的火发着声音。
「……还是说某种新兴的邪教活动?……」
「——你果然还是上钩了嘛。」
藤村窃笑着,
「而且不光这些……秋川旅馆的受害者遗体发现时是被浅坑半埋着的状态,更离奇的是尸体的一些部位已经生蛆了……」
「哈?这怎么可能?那么短的时间尸体怎么可能生出蛆来,更别说现在这种冻死人的天气里?」
「赶到现场的法医也感到奇怪啊。」
「对了,在现场还发现了用血写成的『童谣』。」
拓一吐了一口烟雾,接着陈述、
「用血写成的『童谣』?」
「嗯,在两个案发地点都发现了,不过这两首童谣一首是两年前突然在关东地方流传开的,另一首则是日本坊间流传已久的《通行了》,而在秋川旅馆的那一首就是《通行了》」
「啧——」
捻灭香烟,我环抱起双臂。
先是两年前突然出现的新编童谣和民间传颂已久的传统童谣,然后是两起恶性的杀人案——目前把这两起案件判定为同一凶手连续杀人的案件未免为时过早,至于现场出现的『童谣』,那应该是个巧合。现在更应该做的是不是那样预先判定从而缩小侦查范围。
「我想把西多摩郡秋川旅馆的案件委托给你,我这边的人手也不足啊。」
「喂,拓一,接受什么的我还一个字都没——」
「你会接受的对吧?」
藤村毫不客气地插嘴道,
「因为你是不可能会拒绝杀人案的,尤其是这种恶劣的碎尸杀人——」
「……才没有那件事。」
姑且先否定,没有拒绝的打算,我的大脑已经在思考如何去开展调查了。
「行动从明天开始,拜托你了。」
「啊啊……」
不过,像这样恶性质的案件很久没没有遇到过了呢。作为跟自己相关的案件……已经五年未有过了吗?
那个时候,竭尽全力到最后也没能抓住犯人,这次绝对要抓到——为了无辜牺牲的人们,也为了留下来的人们……
◎
撵走了藤村以后,我和雪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边用被炉取暖边吸烟,脑海中回想着与藤村的对话。
「被浅坑半埋的和躯干不知所踪的遗体……吗?」
要是模仿杀人的话,杀完人再把受害者的脏器盗走再用浅坑半埋,这样的行为又包含着什么意义呢?
八王子市的受害者是只留下肢体和已经生蛆的头部,躯干部分失踪;西多摩郡的受害者则是失去了心脏……
排除其它两个条件,就单考虑脏器被凶手盗走的这方面至关重要的。
因为不知道现场的详细情况,所以脏器的排列顺序自然不了解,或许这其中有什么杀人意义在里面。
别的方向也应该考虑看看。
据说在两个案发现场都发现了用血写成的『童谣』,那两首『童谣』的内容又是什么?该死,忘记向藤村询问了。
不过为什么犯人要在现场留下『童谣』呢?是为了猎奇杀人、还是单纯的杀人感言……?
不行啊,这简直就是侦探小说。
恐怕,作为犯人的意图,杀完人挖走一定量的受害者脏器和留下所谓的『童谣』都有意义是不会错的,但是无奈情报太少了。
犯人在进行恐怖犯罪的同时,还保持着极其冷静的理智。
虽然料想到了那个程度,但是在现阶段进一步的研究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至少如果能知道被害者的身份,就能从其周围的人物那里打听了。
现在这样连犯人的边都摸不着。
「全都要明天以后吗——?」
明天开始,又要开始在新宿的事务所里生活了吧。
在那之前先泡个澡吧——事务所里当然没有浴池之类的设施,能泡热水澡的只有在家里。
好吧——事务所周边有很多土耳其浴场。
把毛巾披在肩上站起来。
话说回来,附近竟然接连两次发生这种案件——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呢?还是两个案件恰好碰在了一起?
按照现场留下来的『童谣』,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啊,头疼啊——去泡澡吧。
当我拉开更衣间的门——
「啊——」
「嗯?」
「哥哥——」
「……抱、抱歉……」
「我觉得两个人一起泡澡还是有点挤了哦?」
不对不对不对,现在你要考虑的问题不是这个吧我的妹妹哟?
我背对着歪着头的雪走出更衣处。
「唉,真是的……该说是胆子大呢,还是该说什么呢?」
我逃跑似的回到起居室,坐在沙发上。
明明平常都是认真可靠的,偶尔会有点马马虎虎……真的太令人头疼了,真想让她有点羞耻之心啊——难道我的妹妹不知道『羞耻』为何物吗?
在那之后过了一会儿雪洗完澡,轮到我进浴室去泡了,不过——
「——我帮你搓背吧,哥哥?」
「不用了,赶紧去取暖吧,当心感冒。」
受不了——真令人头疼……
从浴室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用煤油炉取暖。
今天已经累了——从桌上拿过烟盒,叼上一根香烟,把点过火的打火机放回到桌上。
「呼——」
合着烟雾我长叹一口气。
现在我在考虑的不是从昔日同僚那里接受的委托,当然也不是雪那雪白的胴体,而是今天在公园遇到的,那个不可思议的少女的事。
我也接受了她的委托,可以这么说吧。
「……拯救大家呢。」
是缺少安全感,又或许是危机感过剩吧——是心理学上的什么东西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不是我这样的侦探该出面的场合了——应该找相关领域的学者和医生之类的人咨询才对。
「哥哥,差不多该睡觉了。」
隔扇打开,雪出现在门口。
「嗯,啊啊……晚安,雪。」
我回过头对她说道。
虽然想向雪问一下今天在公园里遇到的那个女孩的事,不过还是算了——因为好像是就读的同一所学校,雪可能知道点什么,不过我觉得现在还不是应该问她的时候。
取而代之问了别的事情。
「喂,雪,如果有一天突然有人出现在你面前委托你拯救大家你会怎么想?」
「是猜谜吗?会怎样想呢?」
雪的表情柔和起来。
「大概是认为此时此刻的大家都虽处于『天堂』,但是是处在一个不安全的『天堂』,对现在的这个『天堂』不满,认为在某处有着真正的『天堂』——」
雪不时地将视线转移到天花板上,
「……如果是字谜的话,答案应该更加简洁些了。」
「不,已经很有用了哦,谢谢,晚安——」
「如果能为哥哥的工作起到帮助那就再好不过了——晚安,哥哥。」
雪笑着走出了房间。
对自己现在所身处的『天堂』不满——吗?
自称『神木凉子』的那名少女,乍一看上去我并不觉得她有那么抑郁的感情——因为没有深入地交谈过,我也不知道实际上是怎样的。
大概——还是有些什么吧?在那位像猫一样的少女的内心深处。
……嘛,时间不早了,晚安,世界。